喉咙里哽得厉害,孟湘眼底已是一片模糊。她紧忍住满腹的委屈和愤慨,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做的不对,这些我以后都可以弥补。但是现在能不能先帮帮他们?我八叔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转头看着孟老爷子,她继续道:“爷爷,您不是一直说,卫爷爷就是您的亲兄弟吗?当年上山下乡,卫爷爷还救过您的命!现在换您来救救他们行吗?”
两行眼泪跌落下来,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含着一丝哀求道:“我姨奶奶家的二爷爷,不是公安部门的吗?求求你们帮我八叔说句话行吗?”
孟老爷子面色沉重地坐在那里,半晌方才低声叹了口气:“湘湘,不是爷爷不想帮忙,只是这忙确实帮不了啊!你看这案子闹得群情激愤,已经引起公怒。你八叔打人那视频都被发到网上,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现在没人敢淌这浑水,谁敢保他就是耍特权和老百姓作对,沾上就是一身腥啊!”
一直沉默的孟允成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孟湘旁边,抚慰地拍拍她的背:“湘湘,你就别难为你爷爷奶奶了,这不是一句话的事,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卫家的股价今天跌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咱们孟卫两家本就联系密切,这种关口更要谨慎。一个弄不好,怕是会把咱们孟家也搭进去!”
抬起眼帘看了她爸一眼,再看看忙着去厨房张罗的孟奶奶,孟湘点点头,无声地笑了。
她懂了。孟家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原本还指望孟爷爷能帮忙照顾卫爷爷,看来也不用想了。
默默摇了摇头,她又笑了一下,然后抹掉脸旁的泪水,转身往门外走去。
“湘湘,你去哪?”孟允成连忙追上去,拉住她,“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多少吃一点吧?”
孟湘甩开他的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急步匆匆向大门走去。
刚刚走出铁艺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溜小跑的声音,还以为是她爸又追上来,没想到竟然是蒲兰。
她挡到孟湘前面,微喘着粗气,讪然道:“湘湘,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挺难受的……不好意思啊,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就把这个给你吧。”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一脸郑重地递给孟湘:“这里面有十三万,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密码是041027。没多少,你先拿着用吧,我猜你最近肯定缺钱用,先拿着应应急。”
孟湘盯着那张举到她面前的银行卡看了一会儿,不禁失笑。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可笑啊。
她去孟家求了半天,最后向她伸出援手的人是蒲兰。
微微摇头,孟湘道:“不用了,谢谢你。”
说完她就绕到一旁,继续往前走。
蒲兰连忙追上去:“湘湘,你拿着吧!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不然我总是内疚!”
孟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淡淡道:“你不用内疚,该内疚的不是你。”
顿了一下,她又道:“后院有辆A7,你开着吧,出门比较方便。钥匙就在我住那房间的书桌抽屉里,你自己拿。”
说完她便急匆匆走了。她已经白白浪费了一晚上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离开孟家所在的花园小区,她拨通潘颖的电话,决定还是找她妈妈帮忙。
潘颖听她说完卫家的情况,也是惊了一跳,又听卫老爷子处境危险,当即便答应下来,去找院长帮忙。
五天后,卫老爷子渡过危险期,但是落下了个大小便失禁的老年病。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有阿尔兹海默病的初期症状,也就是老年痴呆。
从前那么斯文儒雅的卫老爷子,优雅矜贵得如同一位最体面的英伦绅士,如今却变成一个张口就淌涎水,动不动就耍脾气哭闹,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腌臜老头。
卫琅他们每次去病房,待不多会儿就被那股空气清新剂和消毒水都掩盖不住的臭味熏出去。
然后他们在院长的建议下,将卫老爷子送到城南郊区的老年康养中心。每月光护理费就需要二十万,24小时贴身管家照料,各种舒适和周全。
这下卫老爷子满意,卫琅也满意,孟湘也终于放心了。
然而不幸的是,白璐和时庆涛从西藏回来,依旧没有拿回任何有用的证据。卫修的案子却已经到了开庭审理阶段。
很快,一审判决下来了:卫修因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性质恶劣,依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
孟湘坐在法庭下面,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默默看着被告席上的卫修。
两个多月没见了,他身上衣服单薄,看起来瘦了很多。
孟湘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快要盯出火来,卫修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出了法院大门,身后一片真真假假的哀哭之声。孟湘甩开他们,找了个僻静地方,给律师杜景辰打电话:“我要见卫修。”
杜景辰:“孟湘,你见不到他呀,这是法律规定的!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等他说完,孟湘直接挂了电话,又打给她的职业理财师:“给我准备一笔钱,七位数起,越多越好!”
理财师愣了:“湘湘,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那不用你管,你把钱给我准备好就行了。”
“可是你账户上的流动资金,能动的也不过才十几万。股份和信托基金动不了,还有一些做了定投,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回来,我上哪儿去凑那么多钱?”理财师犯难。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最晚明天我要拿到钱。”
“那……那我得问问你父母,需要他们同意才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服务的对象是我吧?”孟湘冷笑,“明天下午我拿不到钱,你就自己辞职吧。”
说完她就挂掉电话,然后重新打给杜景辰。
“孟湘,真的不行!”杜景辰深深叹气道,“结案之前不能有任何外界接触,任何人都不行。”
孟湘直接道:“十万,够不够?”
杜景辰:“孟湘……”
孟湘:“一百万。”
杜景辰:“……”
孟湘:“二百万。”
杜景辰叹了口气:“我来安排。”
第044章
孟湘跟着杜景辰去见卫修那天, 杜景辰才说了实话。原来不是什么法律不允许的缘故, 而是因为卫修根本不想见她。
“他从判决出来以后, 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杜景辰将孟湘领到看守所的会见室,叹气道,“我跟他沟通过了,一审还不是终审, 我们还有机会。但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亲哥哥害到这个地步,心里受伤了。你来劝劝他也好。”
会见室不大,中间用一道半墙隔开,上面焊着铁栅栏和防爆玻璃,面前的玻璃上有一圈透音孔,里面摆着一把椅子。
孟湘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默默注视着里面那道沉重的铁门。两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 她的心里一时如火灼般焦急,一时又忍不住畏缩胆怯, 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终于听到咔哒一声。那道铁门缓慢地推开了, 两名监管一左一右,扣住卫修的肩膀,推着他走到会见室。
孟湘一看到他,眼睛顿时就酸了, 连忙站起身,扑到前面玻璃上,努力想离他近一点。
“叔叔……”她紧紧盯着他, 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就哽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修慢慢走到里面的椅子前边坐下,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抬眼,看向孟湘。
他的脸颊瘦了一圈,看起来有些憔悴,漆黑狭长的眸子再也不复往日的光亮和神采,黑沉沉的素无波澜,仿佛一口幽深而荒凉的枯井。
他就那样一脸淡漠地看着孟湘,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面无表情。
隔着一道玻璃,两人距离不过一米。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孟湘紧紧趴在玻璃窗上,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可惜她嘴角颤抖着,怎么都笑不出来,反而是脸上的泪水越挤越多,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孟湘连忙抬手把脸擦干净,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叔叔,你别灰心!这才刚刚一审,我们已经提起上诉,中级法院很快就能受理,他们一定会公正审理的!证据我们还在找,谢叔叔他们昨天又去了米堆那边,好像已经联系上那个人的家属,相信很快就能找……”
“孟湘。”卫修忽然打断她的话,面色冷淡道,“就是为了救你,我要在牢里赔上十一年。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
孟湘闻言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还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嘴边,一直堵得眼眶都红了。
“如果我没带你去西藏就好了,也就不会有这些麻烦,我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卫修定定看着她,眼神冷得像结满冰凌的腊月寒冬,“为了你,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我的整个人生,算是彻底毁了。你知道一切美梦与幻想都化为乌有的滋味吗?”
硕大的泪滴跌落眼眶,孟湘捂着揪疼的心脏,艰难开口:“叔叔……你是在怪我吗?”
“不然呢,我还要感谢你吗?”卫修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厌倦道,“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
孟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你不可能这样的,你一定是骗我!我知道你肯定是撒谎!”
“随便你怎么想,以后别来烦我,我已经受够了。”卫修说着便移开目光,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似的,站起身要走。
孟湘顿时就急了,连忙追上去拍打着玻璃,哭喊道:“你别走啊!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肯定是为了不让我等你,故意这么说的!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就要等着你!你听到了吗?叔叔,你听到了吗!”
卫修背转过身去,朝那扇沉重的铁门走去。那两名监管重又一左一右押住他,从那道门离开,然后是咣当的闭门声和落锁的声响。
之后就再也听不到那扇门后的动静了。那扇门锁住的不仅是视线,仿佛还有被阻隔的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孟湘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甚至拿头往上撞,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哭喊着叫他回来,那扇门都紧紧闭在那里,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杜景辰不忍再看,走上前去连抱带拖,终于把孟湘带离会见室。
离开看守所,回去的路上,孟湘呆愣愣地坐在车后座上,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他是骗我的,他是骗我的,他是骗我的……
转眼过去一个多周,谢欢和时庆涛从西藏回来,依旧一无所获。
米堆村子里的那家民宿,不知是不是怕惹上官司,竟然直接关门走人了。那个死者的家里还剩一个妈和一个弟弟,说着满口听不懂的藏语,见了人就只知道撒泼要钱赔偿,根本无理可讲。另一个还活着的坏人瘸了一条腿,拿了赔偿金还不满足,甚至还想要卫家的股份。但他一提到那个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就装傻,说里面什么都没有,早已经坏了扔到垃圾堆去了,给再多的钱都找不回来。
卫修的二审迫在眉睫,一旦裁决出来,就是最终审判,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孟湘一日日暴躁起来,见了谁都没有好声气。她不想见人烦也不想惹人烦,干脆便躲到她妈的那处公寓里不出门。大清早就开始喝啤酒麻醉自己,各种各样的烟头插满烟灰缸。
电视上的京市地方台正在播报卫修一案即将二审的新闻,孟湘看得烦,刚要把电视关上。忽然间一暼,看到在现场采访办案人员的那个女记者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仔细盯着打量半晌,忽然间反应过来,那个女记者的面容长得与庞菲有些相似。
突然间想起庞菲,孟湘怔在那里,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电光一闪。
烟头快要烧到手的时候,她突然间想起来,那天晚上是庞菲故意把她引到外面停车的地方。庞菲为什么故意让她去那里?是不是因为庞菲一早就知道那里有危险,或者说,庞菲知道那里有两个男人很危险?
心头一阵突突直跳,孟湘又想起那天晚上,返回民宿以后,她去三楼房间休息,卫修去一楼大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庞菲在听说她没事以后,很快就上了三楼,想进那个房间,似乎是想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一样。
庞菲为什么那么着急上三楼,是为了印证她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吗?她凭什么就认定她一定会出事?难道她看到了什么?
难道她有证据?
手指哆嗦得连烟都掉了,孟湘顾不上捡,连忙摸出手机,翻找庞菲的电话。
还好她没把庞菲的号码删掉,通讯录里存的庞菲的名字还是“奔驰车主”。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庞菲冷傲的语气问道:“你谁?”
孟湘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故意装不认识罢了。
不过现在有求于她,孟湘只能好声好气地客气道:“庞菲,你好,我是孟湘。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点急事想找你,能见个面吗?”
“孟湘?”庞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孟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孟湘沉声道:“我有事要求你。”
“求我?”庞菲语调上挑,颇为愉悦地笑了几声,然后道,“那好啊,你来吧,我在西江会所。”
孟湘挂掉电话,简单洗漱一下,然后换上一件没有烟味儿的衣服,快速飞奔出门。
见到庞菲的时候,她正在西江会所的VIP包房里和一群时髦的男男女女喝酒嗨歌。
庞菲说她还要跟朋友们再玩一会儿,叫孟湘在门口等她。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
时间过一秒就少一秒,孟湘心急如焚,又怕庞菲喝多了酒,万一喝醉了,到时候根本问不出什么真话来。于是她也懒得再等,直接冲进包房里面,抓住庞菲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
庞菲确实喝了不少酒,脚下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根本扛不住孟湘那一番拖拽,只能踉踉跄跄地跟在她后面,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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