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幽魂无法拒绝生机,被黑暗障目的人无法拒绝光明,饿到快死的孩子也无法拒绝送到嘴边的糖。
可是……
她终于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说了声“我有零钱”,咬着牙往前走去了。
许曌走后,高扬吁口气,苦笑着一摇头,慢吞吞晃回自己办公室。
刚刚执意想送她,并不只为免她走路等车那点儿炎热与劳累,更要紧的是,她担心她回家后的处境。
他知道吴美玲的工作表,今天不上班,此刻大约在家。
如果她得知许曌还是没有参加考试,下学年还是需要高额学费,不知道又要怎么对待她。
所以,他想送她到家,顺路去她家里坐坐,和吴美玲说点儿什么。
吴美玲将他当作老板,他的话,她总是听的。
可是……
小丫头坚决不许他送,他也唯有瘫进沙发里,拿出手机给吴美玲打电话。
简单交代了许曌离校的来龙去脉,又告诉吴美玲她将来自己的酒吧打工,高扬沉顿片刻,斟酌道:“阿曌都和我说了,现在你们家里经济负担重。她呢,觉得自己下学年学费高,心里很内疚。我这里收入不算高,不过好好干的话,一个暑假赚出学费来,应该还不成问题。所以她上学的事,你们不用担心了。”
主要两个意思:
一是许曌心里有你们。
二是你们不必为她掏钱了。
他平时并不叫她阿曌,要么连名带姓,要么开玩笑叫“小同学”或者“媚娘”之类。
此刻故意叫得亲昵,吴美玲听见了,嘴角果然勾起笑意,连连说:“阿曌从小就懂事,知道心疼我们。早知道老师这样难为她,我们根本不会送她回去考试了。现在这学校可真是,为了升学率哪里还顾孩子们的死活?阿曌她……”
她只管在那里喋喋不休,高扬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沉沉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
吴美玲话一顿,忙说:“哦,您忙您忙!”
正要挂断,高扬手指一停,又说道:“我给你打电话的事,就别让阿曌知道了。”
“啊?”吴美玲疑惑。
高扬懒得再找借口解释。
听他缄默,吴美玲猜想他是怕许曌害羞,乖觉答应说:“行,我知道,知道了。”
高扬终于挂断。
心里对这女人格外厌弃,于是连同刚与她通过电话的手机都嫌恶地扔到沙发上。
他用力一闭眼,仰头倒在靠背上,忽地想起孙妍。
今天许曌对他态度骤变,他虽不清楚具体是哪个点刺激到敏感的小姑娘,但可以断定,其根源总是因为孙妍。
自他回国后,短暂交往的几个玩伴,在他身边长则两三个月,最短的只十几天。
浮萍一聚,随波四散,在心里连个影子都不留。
倒是孙妍……
头一次见她,其实并没入眼。后来交往,也是因为良心发现没去动许曌而莫名空虚,找她填个空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在一处混了半年有余。
上回带着她去赵西甲的健身房,赵西甲见了,倒还悄声问他:“这个时间可不短了,怎么,这回是当真的?”
四下里都是健身器材,跑步机、拉背器、腹肌轮……他从前样样都喜欢,而今却只能懒洋洋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言言在上头挥汗如雨。
孙妍正在跑步机上,穿紧身运动装,勾勒着年轻紧致的身材,马尾巴在背后一甩一甩的,格外青春活力。
高扬淡淡瞥去一眼,眸子里波澜不兴,只漫不经心说:“没。”
“那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腻?”
是啊,为什么还不腻?
当时高扬没深想,到此刻方明白了。
因为那个人不是许曌,所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也就都没有什么分别。
既无差别,当然就更谈不到腻不腻。
想明白这个,倒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孙妍。
不过幸好,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喜欢他。
又把手机捡起来,正想给孙妍去个电话。
两人难得心有灵犀,她恰打过来了。
望着亮起的屏幕,高扬笑笑,接通了便听孙妍说:“我下星期回国,大概上午十点到机场,你到时候来接我一下吧。”
“成。”
“回去有事和你说。”
他略顿一下,也淡淡说:“嗯,到时候我也有事和你说。”
孙妍声音极爽朗,笑说:“那就到时候见啦。”
许曌辗转倒了两趟车才回到家。
进门之前她还想着,见到母亲后,少不得又是一通谩骂。
不过她早已习惯,倒并不觉得如何害怕。
然而……
开门进家后,母亲问了几句,却什么重话都没说,还和颜悦色问她吃了午饭没有。
她说还没,母亲又穿起围裙,让她先回房间休息,自己去给她热饭菜。
许曌:“……”
家里小厨房没有门,她狐疑向里望了一眼,思索着说:“妈,我用一下手机。”
吴美玲眼珠一转,料想她是到了家要同高扬报平安,马上掏出手机给她,又说:“饭一会儿就热,马上出来吃啊。”
许曌点点头,拿着手机回卧室。
她没打电话,而是翻开通讯记录。
果然。
最新的记录是一个多小时以前,她刚从酒吧出来时,高扬打给母亲的。
望着最近通话列表中,“小高先生”几个字,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虚虚蹭了好几下,终于把手机撂下,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她是真的好。
可再好,也不过因为她是小耘姐的朋友,因为她恰巧救过他的外公。或许,还有一点儿对她的可怜。
除此之外,她并不敢多想。
而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就连这一点儿由爱屋及乌、感激还有同情混杂在一起的无关风月的关切,她都不敢消受。
翌日,她整理了一些假期作业随身带着,准时到WindClub去报道。
周经理安排她先在一楼大堂,给客人送送咖啡、端端果盘、收拾桌面和地面,然后也去后厨榨果汁、冲咖啡……总之都是些杂事。
高扬知道她有心理负担,也没再刻意找她。
只是偶尔经过一楼大堂时,总能看见她单薄一抹身影,在某个位置忙忙碌碌。
转眼过去一周。
高扬把周经理叫来问过,许曌这几天干得怎么样。
周经理倒是赞不绝口:“小许不错,真的不错。一开始我想着,她是小高总你的朋友,来这儿明是打工,其实还不就是玩吗?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真勤快。一天从早到晚,几乎看不见她有闲下来的时候。也就午间休息那么一个多小时的空档,她还拿出习题册来,说得写假期作业。”
“上回小赵总那个表妹来,也是说体验生活,要当服务员,赚钱自力更生。结果呢,动不动摆出小姐派头来,和其他服务员根本合不来,对人家吆五喝六的。这小许可从不,在这里好几天了,除了我,别的员工压根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
“唔,眼力劲儿也挺好。客人咖啡冷了,不用叫人,她眼巴巴盯着给去换;地上脏了、有水了,也不用提醒,马上给拖干净了;后厨那边本来有专人的,她们服务生不用管,可只要看见活,她总是随手就给做了。我问她以前是不是干过类似的活儿,她说没有。我看还真不像第一次当服务生的。”
“……”
他一夸起许曌滔滔不绝,高扬听着,却有一点儿难过。
想着她以前虽没当过服务员,可在她家里,只怕连服务员都不如。
正暗自唏嘘,周经理斟酌说:“小高总,在大堂毕竟工资低。我看小许是真的需要钱才来兼职的,您看……要不要给她调到包间去?去包间服务,就有酒水提成了,随便赚赚也比现在多。”
高扬拨弄着办公桌上一只沙漏,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也不看周经理,只盯着那沙漏,不紧不慢地说:“看不出来,她人缘还挺好。这才来了几天,周哥就开始替她打算了。”
他虽是这里的老板,可平时从无架子。周经理长他几岁,他一直是叫“周哥”的。
可此刻,周经理睨着他的表情,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发寒,笑得有些讪讪的,解释说:“我是看小许挺不容易的。再说,咱们这的员工,但凡人品好、肯出力的,不也都没有亏待过吗?”
高扬这才抬眼看他,定了两秒钟,方问:“哪个包间还缺人?”
其实好几个都缺。
但周经理想了想,只说:“就巴萨那个包间正少人。”
高扬从前是巴萨的队员,每逢巴萨有比赛,他也会去那个包间,和一群球迷一起看。
周经理说完,暗中窥探他神色,见方才眸间的冷冽果然褪去不少,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片刻,高扬略一点头,说:“那……过完这个周末,就给她安排过去吧。”
“好。”
翌日就是周末。
孙妍如约回来,高扬去机场接到人,恰逢午饭时间,干脆找了家餐厅,顺便给她接风洗尘。
孙妍穿一件波西米亚风长裙,脚踩平底凉拖鞋,头上一顶大檐帽系着蝴蝶结,显得爽朗又大方。
她人在沙滩上晒了近一个月,然而半点儿没黑,倒是染上一身阳光和大海的气息,整个人气质越发张扬舒朗。
两人在餐厅对坐,男帅女靓,路过的人都不由多瞥两眼。
服务生拿着餐单来询问,高扬点好了自己的,又问孙妍:“你喝什么?”
孙妍摘了帽子,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无所谓地说:“随便。”顿一顿,又改口,“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高扬笑了,“我喝酒,你也喝?”
孙妍学播音的,嗓子需要格外保护,平时都是烟酒不沾的。
今天却“嗯”一声,点头道:“对呀,也喝。反正最后一顿饭了,就当舍命陪君子。”
高扬捏着餐单的手一顿,旋即笑说:“我可不是君子。”
孙妍也笑,“你这人呢,虽然挺不是东西的,但是坏都坏在明面儿上,从不坑人。古人说君子坦荡荡,冲你这渣得明明白白的劲头儿,且算你是半个君子吧。”
高扬哼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想着这也算散伙饭,到底没再阻止她喝酒,把餐单递给服务生,说:“两瓶梅子清酒,一瓶冰的,一瓶温一下。”
他向来只喜欢烈酒,水果味儿的清酒于他如同软饮,根本喝不上劲儿。
可一旦他点烈酒,孙妍任性,必然也要陪着。
他到底顾忌她的嗓子,不愿让她喝那些,又顾忌女生畏寒,特意嘱咐其中一瓶要温的。
孙妍继续托腮望着他,心里只暗暗地想,他明明都不喜欢自己,却还能如此周到。
天生八面玲珑的人,任是无情也动人。如果他真心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待那姑娘细致妥帖到什么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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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02)
梅子清酒入喉,甘润之中带一点儿辛辣。
喝着喝着,孙妍忽地笑了一声。
高扬停下筷子,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便只静静地看向她。
笑够了,孙妍深吁一口气,凤眼向他一撩,缓缓地说:“其实……上个星期打电话,我说有事告诉你,你就明白了对吧?”
外人眼里,他们大约也是一对璧人。
可他们自己清楚得很,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十分有限,需要郑重说出口的话就更少。
想来……也只有分开两个字。
高扬抿一口酒,也低低地笑了,“我也说有事告诉你,你也就懂了,不是么?”
“咱们还挺心有灵犀。”
“算是吧。”
“你为什么想和我断了?”孙妍问。
高扬不答,反问她:“你呢?”
孙妍心里早有答案,也不去追问他,目光放空了一瞬,慢慢地说:“这次出去玩,团里有个男生对我不错,我看他也很顺眼,所以……”
“和我想的差不多。”高扬不等她说完,就朝她一举酒杯,“祝贺你又找到新欢。”
孙妍却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碰杯,而是闷闷地道:“祝贺什么!还没在一起呢!”
“嗯?你不是一向速战速决么?”
孙妍倒叹了一声,纤细手指捏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搅拌着炖盅里的高汤,缓缓地说:“这回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在和你不清不楚的时候接受他,今天和你彻底断了,我再回头去找他。该交代的,都交代明白。然后……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不愿意了,我就倒过来追求他。”
孙妍的母亲年轻时是个模特,仗着面容姣好身材热辣,傍上一个已婚的大款。为图上位,瞒着大款生下孙妍,打算用来当逼宫的筹码。
可大款见不是儿子,非但不愿认她们母女,反而觉得孙母心机太深,不好驾驭,扭头便将她甩掉了。
自此,孙母带着孙妍,辗转跟过几个男人。
那些男人都不缺钱,因而孙妍从小于物质方面并没有吃过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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