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好像记忆里面确实有前两年闹饥荒的事情。
那时候因为沈明锐和陈青河都在部队,两人待遇好,时常寄东西回来,又有钱又有票,所以沈家和陈青河家还真没怎么短过吃喝。
而杨家的二老也因此受了两个女儿的照顾,得了不少东西。
二老是个和善的性子,因为以前讨饭过来在这里落户,所以一直对这里存着感恩的心,能帮的尽量帮,那两年也确实救过人,只是无论是原主还是杨西都没有想到过用这种方法。
杨西不得不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啊。
她想了想,暂时没有开口。
当然了,有被黄草花说的面红耳赤的,自然也有如同陈建设之流不依不饶的。
见好些人被黄草花说动,有道尖利的女声喊道:“我呸,什么救命之恩,要说救命之恩也合该是我们家的,那些吃的喝的可都是从我们家拿过来的。”
杨西甚至不用去看,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让她想到了来人是谁。
余大嘴,势力、爱占便宜、欺软怕硬。
陈老憨家的大儿媳妇,也是陈青河和杨林的大嫂,杨大丫和杨小丫两个的伯娘。
平日里,因为杨林的关系,杨西见着她,也要喊一声大嫂的。
余大嘴也是刚刚到的,因为上茅厕的时候看见这里围了一堆人,好奇之下过来,就听见了陈建设和黄草花的对话。
她当即就嚷嚷了出来。
见到其他人看她,余大嘴更是得意,走到人群中间,插着腰道:“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有错嘛,你们哪个敢说那些吃的喝的不是从我们拿出去的,还敢舔着脸说救命之恩,那救命之恩可是我们家的,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我呸!”
她朝着杨西啐了一口。
杨西皱了一下眉,看着差点溅在身上的痰,眉心抽搐。
真当她是软柿子了是吧,待会儿要你好看。
不等黄草花开口和余大嘴刚起来,杨西一副被余大嘴吓到了的模样躲到黄草花的后面,嘀咕了一句,“说的好像当初你们有粮食分给大家了一样,而且当初的大多数都是我拿过来的,我姐拿过来的只够爹娘填肚子。”
余大嘴是个不讲理又大嗓门的混不吝,黄草花正愁不知道怎么对付余大嘴呢,听见杨西的嘀咕,她拍了拍被“吓到”的杨西,对着余大嘴就吼了一声:“余大嘴,你给我闭嘴!”
余大嘴可不是陈建设,她可不怕黄草花,
不屑地撇了一下嘴,余大嘴翻着白眼道:“干啥,偏你嗓门大啊!”
黄草花指着余大嘴骂道:“你说这话你心里亏不亏啊,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们家什么人当大家伙不知道呢,当初那两年,杨林和杨西拿过来的东西我们也都看见了,杨林拿的那些顶多也就够让杨叔杨婶儿饿不死,要真说大家伙吃的喝的谁家的,那也合该是杨西当初拿来的那一份!你还好意思说救命之恩!
当初你们家日子过得好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家拿出来一口粮食给队里面的人,现在倒是好意思说救命之恩了,我告诉你,你这种抢占他人功劳的行为就是资产阶级的敌人行为,是我们无产阶级革|命中的毒瘤,我看你就是受了资产阶级的腐化,势必要重新接受贫下中农无产阶级革|命思想的好好改造和教育批评!”
“你,你胡说八道!”
余大嘴没想到黄草花一张嘴就能说出来这么多,而且眨眼间就给他扣了一顶资产阶级的帽子,她顿时跳脚。
前两年,那些地主什么的被抄家的时候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说的就是什么资产阶级,那可是要命的东西,她可不敢戴上这样的帽子。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们无产阶级可从来没有你这种抢占他人功劳的坏分子、毒瘤!”黄草花指着她道。
余大嘴说不过,一拍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双手双脚开始扑腾:“革|命干部欺负人了,革|命干部欺负社员了,还要不要活了,救命啊,主|席啊,你看看啊,干部欺负社员了……”
“余大嘴!”黄草花拽了拽身上的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到她的面前道:“这种事情很严重,可不是你撒泼就能解决的,你今天的行为我一定会上报,你就等着接受教育吧!”
“我,我才不相信你……你的鬼话,你,你给我等着!”余大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撒开两条腿眨眼间跑了。
杨西看的目瞪口呆。
尤其是对黄草花,她简直佩服的不能再佩服了。
原本她故意嘀咕给黄草花听就是想要黄草花对付余大嘴的,毕竟比起吵架,杨西自认为是吵不过的。
原主是胆子小,而她一是刚刚过来,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是很多情况还没有摸清楚,二是完全不会和这种不讲理的人吵架。
原本她以为黄草花要和余大嘴吵上很久的,毕竟记忆里面的余大嘴实在是个难缠又不要脸的角色,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黄草花的战斗力这么强。
杨西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面,顿时找到了让余大嘴落荒而逃的关键点。
她看着黄草花的眼神亮亮的,深觉的佩服。
杨西小声对着黄草花道:“黄主任,你可真厉害!”
黄草花昂首挺胸,安慰似的拍了拍杨西的肩膀。
杨西眸光低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
陈志军看了一眼如同斗胜的公鸡一样骄傲挺胸的黄草花,又问其他人,“还有没有人有意见了?”
村里面的干部今天基本都在场,不说他们本来就同情杨西,就说黄草花刚才的话也让他们彻底站在了杨西这一边。
议论了一会儿,最后陈志军拍板道:“既然如此,东西就留下来,队里面就不……”
“支书,这样做不太合适吧!”一道不高不低甚至有些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西定睛一看,果然是狗剩奶奶,陈建设的老娘,平日里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那个老太太。
指节敲了敲眉心,杨西苦笑,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第5章 演戏
说起陈建设的老娘,最标志性的就是她的身上永远干干净净的,一头长发到腿弯,每天都被她盘在脑后,用发网箍住,和其他的每天灰头土脸的农村妇女一点也不一样。
据说她年轻的时候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还跟着家中的小姐识了不少的字。不过前些年斗地主的时候,她可没少从中出力,是个十分积极的活跃分子。
杨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表示对其人品不敢苟同。
能养出陈建设这样的儿子,还让儿子娶了狗剩娘那样的媳妇,可见这个老太太也不咋地。
狗剩奶奶姓宋,村子里面的人时常喊她宋婶子。
宋婶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也没有看其他人,反而对着蹲在地上的陈建设道:“我说一大早的怎么看不见你人影呢,感情是跑到这儿来了。”
陈建设是个怕他娘的,当即缩了缩脖子,“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宋婶子哼了一声,然后又看向陈志军道:“支书,你们刚才说的我也听见了,我这个儿子是个笨的,嘴上不会说话,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别见怪。”
转过头,她又看向黄草花,眉眼掠过杨西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显然很看不上她。
她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不过黄主任有句话说得好,现在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贫中下农当家作主的时候,不是资产阶级革|命的一言堂,咱们做事情还是要讲规矩的,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杨家的户口上现下没了人,那些东西自然要收归到队里面的,至于他们对村里面的人的救命之恩,可以另外算,不能混为一谈。”
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的,气度从容不迫,又有理有据,还咬文嚼字,瞬间就和刚才撕逼撒泼的场面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开始点头,觉得挺有道理的。
杨西再次震惊了。
原主没什么文化,胆子又小,看不出来,但是她不一样,短短几句话就看出来这个宋婶子可真不是一般人,瞧瞧,都会用同样的话来反驳黄草花了,还让人找不出来半点差错。
两句话说完,宋婶子就收了话头,“这是我们家的意见,”又对着陈建设道:“行了,赶紧回去吧,以后有什么话想好了再说,别总让人误会。”
杨西:临走之前还不忘记黑黄草花一把,佩服佩服。
杨西下意识看向黄草花,黄草花自打宋婶子过来后就脸色分外难看,大概以前没少在这老太太的嘴皮子下面吃亏。
现在被这老太太这么拿腔拿调怼了几句,再也不见刚才斗志昂扬的模样,反而有些泄气和气闷。
倒像是认命了一样。
杨西想了想,对付宋婶子这种自命清高的聪明人,还是要直接当众戳其痛处来的最狠最快。
她眉眼略低,带着几分瑟缩和急促地喊道:“宋婶子……”
带着儿子往家去的宋婶子转身,眼神波澜不惊地扫过杨西,哦了一声道:“杨西啊,怎么了,你要是觉得我刚才说的不对?”
杨西摇头,“不是,我是……”
“哪个黑了心肝眼子的王八犊子敢说我们老陈家是资产阶级的,我艹你们全家,啊呸,说我们全家是资产阶级,我看你才是资产阶级,我们家青河可是革命烈士,是主|席,是总|理考验过的,是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哪个敢污蔑我们家,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家是好欺负的嘛……”
杨西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给打断了。
眨眼间,三角眼,一个脸上带着深深的法令纹,眉眼之处尽是精明和市侩的老太太领着刚才跑了的余大嘴过来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的三角眼在人群中一扫,也不去管之前说余大嘴是资产阶级的黄草花,朝着杨西就开始张牙舞爪地开撕,“好你个小贱蹄子,我就知道是你出的坏主意,你个从根子里面烂掉的烂货,和你那死鬼爹妈姐姐一样的贱皮子……”
一边骂,一边还伸着胳膊想要撕杨西的头发,典型的柿子捡软的捏。
杨西早在陈老太太张口的时候就利落地躲过去,脚底下却特意留了一下,在陈老太太刹不住脚的时候勾了一下。
吧唧一下,扑腾着摔在了地上。
下了一整夜的雨,路面还是泥泞着的,有不少深浅不一的坑坑洼洼,里面积满了泥水。陈老太太瞬间被门口踩烂了的稀泥裹满了全身。
杨西皱了一下眉,看着依旧被溅了一腿的泥点子,心想着还好刚才躲开了些。
边上的其他人看见陈老太太在泥水里面打滚的模样,纷纷笑开了。
余大嘴可不敢笑,怕万一被陈老太太知道了没好果子吃。
她跑过去拽陈老太太,“娘、娘”地喊了几声,结果陈老太太愣是没反应。
好一会儿,原本看笑话的人群倏地安静了下来。
好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摸不准。
不就是摔了一下,这路上湿哒哒的,还真能出了人命不成。
杨西也吓了一跳,她是因为确信以陈老太太的身子骨和泼辣程度,摔一跤完全不会有事才暗戳戳地想让她吃个亏,可不想一过来就闹出人命官司。
她走过去想帮着查看,还未来得及蹲下,原本还趴在地上不动弹的陈老太太“嗷”了一嗓子,倏地翻了个身,掀了杨西一脸的泥。
杨西:“……”她就知道这陈老太太是个祸害遗千年的命,硬着呢,死不了!
杨西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看着陈老太太继续撒泼。
陈老太太嚎了一阵子后,又开始把矛头指向杨西:“好你个贱皮子,你竟然敢绊我,你看我不打死你个天杀的小娼妇,谁都没有你心眼子坏,差点把我老婆子摔死了!”
嘴里面骂着,陈老太太还十分麻利儿地起身,想要继续撕杨西。
杨西:“……”
你才是娼妇,你全家都是娼妇,除了我姐。
杨西心里面腹诽一句,要不是现在敌强我弱,她一定骂回来也打回来。
面上露着委屈,杨西微微提高声音道:“婶子,明明是你过来想打我,结果下雨路滑,你自己摔倒的,大家伙都看到了,我刚才躲开了,半点也没有碰到你,你不能因为我好欺负就把什么都赖我头上!”
杨西说着低下头,声音也有些嘶哑,“昨天爹娘刚走,你就和狗剩娘来我们家把家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连一口粮食都没有留下,现在又来欺负我,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吗,我死了,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杨西当初中二的时候曾经干过离家出走跑去横店当群众演员的事情,后来还小小火过一把,虽然等她因为生病不得不离开娱乐圈住院治疗的时候还是个三十八线,但是还是有点演技的。
比如说眼泪这个东西,那是能说来就来,而且哭的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在别的人的眼中就是原先还没什么声响的杨西像是被人压榨到了崩溃,她猛地蹲在了地上,漆黑干裂的双手捂着脸,但还是能看出晶莹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顺着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蜿蜒向下。
雨已经停了,稀薄的阳光露出浅浅的一层光辉,打在她的身上。
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一丝的温暖,反而愈发衬得那个蹲在地上哭泣的身影弱小可怜。
她的声音也崩溃到了极致,或者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道:“……就算我们家是外来的,可也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家自问没有干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村子里面的事情,大家伙无论哪家有了困难,爹娘也是能帮就帮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你们怎么不干脆直接在我们家碗里面倒上农药直接把我们毒死算了,也好过天天这样看着我们不顺眼,也省的见天想法子磋磨我们了……”
人到底是怜弱的,又加上一个撒泼一个卖惨,两相对比,可想而知人心还是站在了杨西这边。
杨大丫一直带着其他四个小的在屋里面,此刻见着家中唯一的依靠被欺负,几个孩子也跟着哇地一声哭出来,此起彼伏的。
好些人被杨西和几个孩子哭的心里面也不是滋味,擦了擦也跟着红了的眼眶,走过来安慰她道:“杨西妹子,你胡咧咧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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