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的刀没有丝毫停歇,只是嘴上慢慢说: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猜到什么?”沈小甜笑眯眯地看他。
老房子最大的问题是采光不好,在春秋两季, 客厅里总有些阴冷,沈小甜回家后换了一套长袖的家居服,肩膀上还搭了个羊毛披肩。
对肩宽腿长的人来说,披肩能够越发显出她们的气场,可对沈小甜这种骨架纤细的人来说,裹在身上的披肩越发勾勒出了她细瘦的肩膀和手臂。
她就靠在门边儿, 带着笑,陆辛却觉得转头看她一眼都艰难。
光线昏暗下来, 沈小甜给厨房开了灯。
案板上藕片一片接着一片, 都是匀称的一毫米厚度, 刀刃儿落在案板上, “清海”两个字被厨房里的光勾勒出了一道边。
“你之前问过我……”陆辛说, “对,我是认识你家田老爷子。”
果然,自从自己回到沽市,一切都跟外公脱不开关系。
沈小甜问:“只是认识那么简单么?”
藕片切完了, 陆辛把它们装在盘子里,锅里烧上了水。
另一边的锅里, 炒过后再煮的冬瓜已经开始溢出了香气。
“我那时候离开了京城到处跑,在火车上正好儿跟他坐了对脸儿,不是高铁,就是个蓝皮儿空调车。”
有些话真的开始说了,后面就越说越顺。
把藕片倒进锅里焯水,陆辛转头看了沈小甜一眼说:“老爷子问我现在又不是假期,我怎么不在学校里念书,我说我早就不读书了,就是满天下跑的野厨子。结果,嘿,就被老爷子给盯上了,非要我会学校去把书给读完,要早知道他以前是个老师,我肯定不说那句话。”
看着陆辛一脸的无奈,沈小甜笑了一下,她都能想象到自己外公是怎么“劝学”的,陆辛的血泪史估计都够写个几千字了。
“结果他就把你给带回沽市了?”
陆辛点了点头。
焯水后又过凉冲洗的藕片变得剔透,再倒上调好的料汁拌匀就成了酸辣藕片。
“那段儿时候正好也是冬天了,他愣是让我在这儿学习了三个月的数理化。”
把焯过藕片的水倒了,锅子刷出来,陆辛开始做爆炒牛肉。
他看着锅里的油,手上抓着已经腌渍还裹了淀粉的牛肉片。
“后来我说不行,得在这儿找点儿营生,总不能让个老爷子养着我,这才认识了老冯他们,我就习惯了每年来一个月,学习,做菜都不耽误,到现在都是,不过这边儿夏天比冬天舒服,待到九月还能吃海鲜,我就改了夏天来了。”
牛肉下锅滑炒,变色之后就先盛出来,又下了圆葱和辣椒。
热腾腾的香气一波接一波。
沈小甜站在原地说:“你来过这儿很多次吧?是不是还给我外公做过饭?”
“何止呀,你们家老爷子忒猛了,压着我在他书房里做题,一套又一套的……”
饭都做好了。
沈小甜把菜端到餐桌上,陆辛去盛米饭。
饭锅盖儿一打开,热气打着圈儿蒸腾而出,冲了一下陆辛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无声地长出一口气。
这顿饭吃的比平时安静很多,沈小甜除了夸陆辛的饭做的好吃之外,几乎不说话,陆辛就更沉默了。
冬瓜虾仁汤明明很鲜,他喝着却是苦的。
“陆辛。”吃过饭,陆辛就要走,沈小甜却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身问:“怎么了?”
女孩儿看着他,轻轻地说:“他那几年,是不是一直过得挺开心的?”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女朋友的脸上,像是想起了一段儿好时光,带着笑,他说:
“那肯定啊。”
沈小甜笑着低下了头。
“那挺好的。”她说。
他们今天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在离别的时候,都逃避着对方的视线。
车是老冯的,当然得送回去,陆辛一路开车,灯光在车顶次第划过,一个红灯,他停下车。
那双被无数人夸赞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啪。”书房里的灯被打开了,沈小甜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慢慢坐到了她外公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
“今天有人跟我说,你把我塞给我妈之后,真的去周游全国了,还玩得挺开心的。”
手指抚摸过这个老旧的木头写字台,中间边缘的位置因为被常年使用,早就不复平整,整块桌板凹进去了足足两厘米,都是被人磨的,时间从一九八零到二零一一。
一个人的后半生都在这里了。
“我这些天明白了一个道理。”沈小甜对着空荡荡的书桌说,“没有人一定要明白所有人的悲和喜,也没有人能做得到,您把我捧在手心了十四年,突然想走出去看看,这没什么不对的。”
各人的喜乐悲苦,最终都是在各人的心上,没有谁离开了另一个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快乐,也没有人就应该时时刻刻为了别人快乐而承担着什么。
“听见他说你过得挺好,我还有点儿高兴。我还是盼着您好,估计您也一样,虽然……把我就这么送走了,可心里也在希望我能好好地过吧。”
伸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九六年鲁教版的数学教学大纲,沈小甜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
又坐了一会儿,沈小甜静静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然后她站起来,走出去,关上了房间的灯。
第二天一大早睁开眼睛,沈小甜就先给陆辛发了一条消息。
“起床啦起床啦!我要去红老大家吃早饭。”
课代表回了四个字: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穿戴整齐蹲在门口喂鸡的沈小甜等来了骑着摩托来的陆辛。
“我想吃煎饼果子,还想吃鸡蛋果子,不过一样儿一个我估计吃不完,你陪我一样吃半个吧。”
陆辛把车推进小院子的时候,沈小甜手拉着院子门,探头问他。
正好开学鸡吃了几口苹果,也探着头看着他们两个人,动作跟她出奇的像。
陆辛乐了,抬手揉了一下沈小甜的头发。
“行啊,怎么不行,你说要把我肉放上面一块儿烙了都行。”
“这可不行。”
沈小甜对他眨了下眼睛,笑眯眯地说:
“你浑身上下哪儿我都挺喜欢的,真上锅了我得心疼的。”
这话真是……
陆辛没忍住,一把拉过沈小甜,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正巧儿外面宋叔叔家的儿子路过,看见之后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这一大早上,陆哥和小甜姐姐你们是要对我们单身狗赶尽杀绝啊!”
男孩儿的惨叫声回响在石榴巷里,她妈笑着拍了一下傻儿子的脑袋,对陆辛和沈小甜说:
“没事儿啊,你们忙,我家臭小子没见过世面。”
两个人手拉着手往外走,沈小甜的手里拎着一盒点心,是给红老大的。
“早知道你是给她的,我昨天直接就给了呗,还得今天你拎过来”
陆辛这话可有点儿酸。
沈小甜对他笑:“红老大人那么好,我肯定得当面请她吃点心呀。”
男人握着自己女朋友的手紧了一下。
碰到菜市场门口在卖海带,陆辛看了一眼,问沈小甜:
“看着还挺好的,要不要买点儿回去中午炖个排骨汤吃?”
哇,一听就挺美,沈小甜点点头。
陆辛就直接过去买了一点儿,海带是半干的,上面有一层白霜似的东西,像是凝结的盐霜。
拎着海带,自然又买了点儿排骨,要过国庆了,中秋也跟在后面,不少人都担心猪肉的价格会上去,在菜市场一看居然还可以。
龙骨连着肋排一块儿买了三斤,让老板帮忙剁开,陆辛把买的东西都拎在手里,还空出一只手拉着沈小甜。
他们走之前,黄渤海就开海了,现在水产摊儿的生意也红火着呢,陆辛看了看,买了条黄花,看了一眼螃蟹的价格,他对沈小甜说:
“要是想吃海鲜,咱们还是去柜子那儿。”
“嗯。”不说还好,陆辛一说,她还真有点儿想吃了呢。
就这么一路往红老大那儿走,到了的时候,陆辛的手臂上已经挂了一堆的东西了。
天凉了也没耽误红老大的生意好,一大早,新出锅的煎饼果子在凉风里冒着热气,看着比之前更勾人了。
越观红头发颜色依旧冷肃,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工装,越发衬得身上带了秋风似的,也比之前更帅气了。
“哟……”
红老大低头做煎饼果子,先看见的是两个人握着的手,再抬头看见俩人的脸,她半天就说了这一个字儿出来。
“观红!我回来了,我男朋友做的点心请你尝尝。”
不用沈小甜说,越观红就知道沈小甜的男朋友是是谁了,她又不瞎。
“这一大早上,我差点让你吓着。”
嘴里说着,越观红挥挥手让他们两个人进屋里去等。
“我要一个带箅儿的煎饼果子,要葱,微辣!再要一个鸡蛋果子。”
“知道啦。”
红老大开始推面糊。
几分钟后,陆辛和沈小甜面前摆着一个煎饼果子和一个鸡蛋果子。
煎饼果子上的鸡蛋是个心形的。
鸡蛋果子整个儿形状都是心形的。
沈小甜愣了几秒钟,也没把这两个心跟越观红那张大佬脸联系在一起。
第70章 灿烂的“遗产”
“情侣款”特制煎饼果子和鸡蛋果子吃起来挺艰难的, 毕竟得把一颗又一颗“心”得拆了。
沈小甜越吃越觉得这不太像情侣款,像是单身狗的怨恨。
不过这话不能跟陆辛说,他看着这个还挺开心的呢。
“你看, 你把心分了我一半儿,我把心也分了你一半儿,哎呀,红老大今天真是太上道儿了。”
嗯?
沈小甜这么一想,竟然被陆辛给说服了。
两个人吃完了早饭,红老大那边儿的忙碌也告一段落。
“红老大, 那俩小子没有再来找你麻烦吧?”
陆辛说的是上次来偷东西的那俩兄弟。
“早没事儿了,那个哥哥身上有案底,又交代出来还犯了别的事儿,蹲大牢是一定的了,你俩甭替我操这个心。”
红老大摘了黑色的皮围裙和手臂上的套袖,活动了一下脖子冲着两个人走过来。
要不是刚刚才吃完她的“爱心组合套餐”, 沈小甜心里的那个“古惑仔主题曲播放器”又要关不住了。
“那个小的,警察叫了他爷爷奶奶, 也没管住了他, 还来我这儿闹腾了两回, 我是谁啊, 能让个小东西给占了便宜去么?又把他给收拾了两顿。”
听她这么说, 陆辛皱起了眉头。
“你总这样也不行啊,哪儿有前日防贼的?”
越观红笑了一声,说:“陆哥你甭替我担心,我倒觉得挺好, 这样的小子有爹妈和没爹妈一个样儿,又让人给带野了, 让别人沾了不定哪边儿是得见了血的,让我拦住了就好点儿,不是说了么,他这是恶人偏要恶人磨。遇上我了,是他倒霉。”
见着陆辛的眉头还皱着,红老大说:
“我之前就觉得你俩有情况,没想到啊,这么快就手拉着手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红老大拍了一下沈小甜的肩膀:
“陆哥为人没话说,对你也肯定真心真意的,小甜你放心,哪天你和陆哥吵架了,你来找我,我替你出头,我虽然做菜的功夫不如他,可在沽市这一亩三分儿地儿……”
“您好,我要一套煎饼果子。”
外面来生意了,还是个年轻男人,沈小甜没看见那人啥样儿,先看见了红老大在原地僵了一下。
她脸上本就只有淡淡几分的嬉笑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等她转身去做煎饼果子,沈小甜透过摊口看见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沈小甜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但是红老大的反应,让她想起了之前见过这个人。
哦,就是那个疑似红老大心上人的。
她捏了一下陆辛的衣袖,等自己男朋友看过来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外面。
于是陆辛也看见了那个男人。
“怎么了?”他问沈小甜。
发现陆辛不认识那个男的,沈小甜笑了一下。
还没等她说话,陆辛一下子站了起来。
店门口站着一个小孩儿,十一二岁的年纪,黑瘦的,更重要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红老大。
沈小甜也站了起来,她虽然是个被要求关爱孩子的老师,可她也从来没小看过孩子的破坏力。
他们都看见了,红老大自然也看见了,只不过红老大是当没看见。
戴眼镜的男人要求在煎饼果子里加两个蛋,她正把煎饼反过来加鸡蛋呢。
“噗通”一声,小孩儿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你收我为徒吧!我要跟你学打架!”
单手放鸡蛋的红老大差点儿就直接把鸡蛋壳给捏爆了。
没人去搭那孩子的话儿,那个孩子又大声说:
“我知道你功夫厉害,你教我吧,我以后不闹你了。”
红老大没接茬,对面一个在买酱菜的阿姨先气不过了,她出来对说:
“这是不是那个之前到处偷东西的小孩儿啊?你这小孩儿又来瞎说什么呢?红老大人家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倒了霉被你们兄弟两个给盯上了,又是偷东西又是砸店,你哥哥都已经进去了,你这个小孩儿能不能收敛点儿?啊?小小年纪好了不学,你还真想跟你哥一样也去蹲大牢啊?”
阿姨话说话,连忙后退了一步,一口唾沫落在了她的脚边儿,是小孩儿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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