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很快恢复了冷静,面对人人畏惧的女魔头和一地刺客尸体,她如同仍然端坐在金銮殿上玉珠帘后,端庄优雅。她直接略过了各种疑问,只提道:“你有什么需要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也许你不在乎我的命,可我在乎救命之恩。”
谭霖霖的心念一动,如果借助朝廷之力,会否能让自己的复仇计划更快实现呢?天剑宗毕竟是武林名门大派,那些围捕她的人都披着白道的身份,占尽了道德优势。她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实在太难。可是杀光了仇人有什么意思呢,她要的是让那些人体会到她的痛,让陷害她的人也尝一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冯太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可以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么?不如试探一下,以退为进。
“那我问个问题吧。”谭霖霖盯着冯太后那双与自己一样的丹凤眼,“你为什么要救那些灾民?如果你撇下他们置之不理,刺客也就没机会混上官船。你若有个好歹,那些灾民和你的护卫下属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也许以前的君主会因此迁怒旁人,但今上不会。”冯太后对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很有信心,“有多大的本事担多大的责任。我下令做的事,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今上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我的命令,灾民不可能上船。是我失察才让刺客有可乘之机,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要行刺,船才会出问题,险些酿成更多伤亡。难道我不该承担这些责任么?”
谭霖霖试图理解冯太后的思路:“那么救下这些蒙昧的灾民有什么用?”
“权贵享受的一切都是底层百姓的心血凝结。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施以援手,保住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本分么?先贤有云‘君子不患无位,患无以立’,百姓是社稷之本,能力再强根本都保不住了,何处立身?”冯太后的眼神越来越明亮,暗夜之中灿若星辰,“我不仅要救更多的灾民,还要为他们找寻此后的出路。灾后多发疫病,百姓流离失所容易生乱。既然我路过赶上了,就不可能视若无睹。今上尚未亲政,他坐镇皇城不能亲历的地方,就由我替他逐一摆平。”
一个伟大的母亲,一个心怀天下的女人。
那一天她们两人都没有谈私事,谭霖霖更多的是在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她能听出冯太后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也逐渐理解了冯太后与这个世界大多数女子完全不同的志向。
就像是曾经梦想执掌天剑宗,问鼎武林绝学,当年的她。区别在于,冯太后成功了终于站在了权力巅峰,她是胜者,她有资格享受权力带来的快乐,她可以肆意妄为,却一直兢兢业业努力承担着天下的重任。
而她,谭霖霖,只能躲在幽暗之处,策划着复仇。她的快乐源泉呢?她复仇之后,又能做什么呢?夺回天剑宗么,那也找不到当年的天真和快乐了。
冯太后留给谭霖霖一块玉牌,承诺谭霖霖如果有所求可以在杭城行宫与她见面。
几年后,谭霖霖才拿着玉牌与冯太后再相见,却不是为了求冯太后办事。
就如同今天,谭霖霖与冯太后的小聚,烹茶煮酒,论天下大事。不谈当年恩,不讲江湖人之间的狭隘情仇。
“红毛鬼的事情确实有点激进了。”冯太后幽幽叹息,“北境那里虽然是当年偃国地界,却已经归于我国二十年。同样的百姓,同样血肉之躯……我一直不赞同用他们做牺牲品。”
“不过镇北侯为首的那一批军系老人,固守旧理念,如当年偃国一样,很难接受创新的技术与训练方式,怕那些新崛起的力量侵犯了他们的权威。”谭霖霖说道,“百年前,天剑宗开宗立派的谭掌门留在宝库里的东西的确太过匪夷所思,后来传承数代,也没人敢真的实现。或许差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人心思想的束缚。我何等有幸遇到了太后您,以及开明的圣上,准许我能将这些宝物一一呈现出来。”
“其实宝库中的东西都是死物,霖霖,你的思想才是最吸引我最让我珍重的。”冯太后真诚夸赞道,“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很困惑,以为我自己的想法太离经叛道。可你知道么,当你第二次见我,谈身为女子的不公与委屈谈你要提升女子地位,求我帮忙。我真的很开心。你认同我,接受我,此后甘愿为我奔走筹谋。这比救我一命的恩情更重。”
“女人之所以处在弱势,是因为经济无法独立,普通女子体力比不过男人。如果火器和其他技术都能推广起来,不费大力气男女一样可以操作,不用卖体力靠细致耐心就能参与制造更厉害的商品,女人就能自己养活自己。”
谭霖霖亲眼去看了制造火器的秘密工厂,在其中工作的都是太后收留的寡妇和孤女,打磨枪械和子弹的工作的确是弱女子也能胜任。拆解和研究当年那一批偃国旧的枪械,研发改进的技术都是女人们琢磨出来的,女人细心有韧性,吃苦耐劳还服管教,作为工人比男人更胜一筹。
天剑宗的宝库里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记载,可惜当年她全副心思在武学秘籍,那些记载只匆匆一瞥记得不全。只有重新掌握天剑宗,拿到凌度虚的玉符,与她的钥匙合二为一,再度开启宝库,就能带出这些技术。有了这些技术,开办更多工厂,在太后的支持推动之下,女人自立就指日可待了。
“新生产的两千条枪给红毛鬼,是不是太多了。”冯太后还是有点不放心,“霖霖,你去北境看一看。南边的武林人士齐聚藏剑山庄让你一下子灭掉不少,北边的万一控制不住,让红毛鬼占了便宜就不划算了。藏剑山庄那些人藏污纳垢死有余辜,北边的侠者却是为了抗击外敌。舍不得啊……”
“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我想要重建江湖秩序,破旧立新势在必行。我会让真的侠者死得其所,也会趁机把偃国旧势力的隐患连根拔除。”谭霖霖自信地笑道,“男人们主导的武林,终将成为过去。我要回到天剑宗,以女子之身,重振江湖,开启一个更适合女人的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这只是虚构的“言情”,并不探讨现实意识形态,不代表作者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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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02囚徒-38
安如昔以为自己经历了新手世界之后, 能够泰然对待任务内容。实际上,她依然无法将身处世界完全剥离,无法以上帝视角看待这个世界的活人。她在凡尘俗世之中生活的越久,融合度越高。她甚至很少去回忆过去, 那所谓现实世界。她的喜怒哀乐,更多的被眼下的世界影响。
是因为她在这里有了一个在“现实世界”没有的灵魂契合的伴侣么?还是她太贪心,想将每个任务世界都当成真的过一回?她拿得起却放不下, 杂念越来越多, 越活越真越在乎,在乎这个世界的旁人。
和唐余赶到北境的时候,安如昔再一次被大规模战争的残酷场面震撼了。
上个世界,大雍南下大军压境, 并未真的与南唐起大规模的战争冲突, 所到之处硝烟的味道很淡。她亲身经历的最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就是南唐皇宫之中, 对她的那场突袭。那时候死的人, 还不如藏剑山庄里的一半,也没有尸人那么可怖血腥。
然而红毛鬼这一次南下,与以往小股人马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他们集结了二十万人, 几乎是他们所有的人口,奴隶和青壮在前, 老弱和牲畜在后, 义无反顾大举南迁。
听闻是北方遭遇了极寒天气,暴雪下了一整月,草木都被冻死, 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居住。红毛鬼的部族头领,带着所有的人口家当已无退路,唯有南下求存,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楚姬嘴里的陈年旧货,恐怕是她不曾亲眼所见,数量上也绝非几十几百条木仓。放眼一望几千条木仓,荷木仓实弹来势汹汹。火器的杀伤力是冷兵器时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任你武功高强,任你铠甲覆身,也躲不过几条火木仓集火齐射。
以安如昔对虐文世界套路的理解,结合真实见到的战场情况,她深切怀疑楚姬被人利用了。红毛鬼的火器数量和质量都不似二十年前的旧货。董浩这个人果然有问题,谭霖霖在这中间又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红毛鬼拥有的火器数量太多了,火木仓手又训练极为有素,扛木仓射击进退有度,一波射击完就有盾牌掩护他们退下填装弹药,而另一队火木仓手无缝衔接地顶上,准确地收割着北境兵士们的性命。
火器的射程其实与弓箭差不多,但是速度极快威力极大,红毛鬼又是出其不意,一下子就将迎敌的方阵撕开了豁口。
凛国士兵在震惊之中还没有调整好阵脚,震耳欲聋的大炮声又响了起来。
红毛鬼的体格的确强健,单人就能拖动上百斤的炮车移动,完全不用骡马助力,沉重的炮弹也是单人背负几十个,填埋手背着炮弹随着炮手和炮车走,灵活性很高。能够快速调整角度,不断移动轰炸城墙。
守城的是镇北侯统帅的五万北境官兵,以及一众自发来效力的江湖侠者。他们虽然很快调整了策略,专门攻击炮车和火木仓手,却双拳难敌四手。
对方十条木仓对着一个高手,轻功卓绝跑得过木仓子么?除非真是会飞的,否则还没走到炮车前,人就被火木仓打伤打死。那么直接去杀火木仓手呢,人家每组火木仓手都是联动的,十人一组,五五分开互为替补,就算被凛国士兵或高手侥幸射杀了队友,立刻就又有替补上来。仿佛他们人人都会用火木仓,早就经过了各种磨合训练。
这样猛烈的攻击从天亮开始,已经持续了几乎一整天了。
镇北侯所在的这座城,是北境最稳固的边城要塞,而今迎敌的北城墙残破不堪,城墙上下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唯有让自己相信,红毛鬼的火器总有用完的时候,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那边火器弹药不济,就是他们反攻的机会。
红毛鬼当然也知道火器弹药终有用完的时刻,所以他们孤注一掷集中火力,对着坍塌最严重的城墙狂轰。
木石土坯筑造的城墙终究敌不过火炮,彻底变成了焦土。
红毛鬼的铁甲骑兵出现了。
他们的火器消耗了守城士兵的箭矢,奴隶和老兵敢死队有组织的几次强攻,以人命把滚木垒石也耗的差不多了,最精壮的士兵骑在披挂了铁甲的战马之上,向着城墙豁开的口子疾驰而来。
普通的箭矢根本无法穿透马匹的铁甲,城外拼杀的步卒更禁不起重甲冲撞。铁甲骑兵宛若一把钢刀,前有炮火开道,毫不留情踩踏着所有阻拦的人,如风疾驰快若闪电,呼啦一下子就撞入了城内。见人就杀,收割着城内人的性命。
城楼之上的镇北侯虽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却无法用血肉之躯与恐怖的火器抗衡。
“诸位侠士,恳请你们适当阻拦骑兵,尽量救下百姓,保存实力迅速撤退吧。往南嘉陵关齐聚,这里恐怕要弃城了。”镇北侯沉痛地宣告。
众所周知,嘉陵关的城楼远不如这里坚固,守城官兵和物资配置更是锐减。何况这是第一战,若是惨败撤退,严重影响士气。可是不退死拼,城若不破还能坚持几日,城破了拿什么拼?
红毛鬼不光是男子出战,女子也各个凶悍。这一战他们没有退路,所有能骑上马的都是战力,铁甲骑兵之后跟着一众杂牌马队,马上的人破衣烂衫有男有女,眼睛里却无一例外闪动着凶残的光。头领告诉他们,进了城杀光男人,女人孩子就都是他们的奴隶,金银珠宝只要他们能抢到就是他们自己的战利品。
在这种煽动和刺激之下,所有人都丧失了理智。哪怕他们今天只抢下这一座城,那也比在极北荒漠上挨饿受冻要强。
“如昔,你真的要去杀镇北侯么?”唐余最是了解她,细微表情的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安如昔真的要行刺,城破那一刻是绝佳的机会。以安如昔的轻功,尾随着撤退的人,出其不意对镇北侯暗下杀手,混乱之中全身而退一点也不难。
可是安如昔一直没有动,藏身在城内的高楼之上,注目远方。
一会儿望向仓惶逃出城池的百姓,一会儿望向北城拼死御敌的官兵。
镇北侯明知道城守不住了,他有亲卫保护,有最快的战马,他想要第一个逃走非常容易,他却坚持在最后。下了城楼,与所有官兵一道,阻挡着来势凶猛的红毛鬼。
之前守城时已经受伤的老弱残兵,自知伤残身体会拖累大部队,他们便抛下个人生死毅然留在北城,用血肉之躯顶住城内的掩体,拼力阻挡着铁甲骑兵。那些被困在危险地带未及时撤退,吓得魂不附体的民夫百姓,被官兵们护在身后。
镇北侯的嗓子早就哑了,可他仍然努力喊着:“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多撑一刻,百姓们就能多活几个。”
其实北境守城的官兵,五成以上都是当年偃国的降卒,边城要塞里住的都是他们的亲眷。他们都知道,多抵挡一阵,他们的家人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而镇北侯的家眷并不在城内,凛国驻边的将领,家眷都在南方京城,以防将领叛变。按道理来说,镇北侯无牵无挂,身份尊贵,早一步撤离,没有人会说他。他却坚持到最后,至今没有走。
安如昔没有回答唐余的问题,她知道唐余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和动摇,她从空间里拿出了暴雨梨花针,叮嘱道:“这个给你,一盒针已经放进去,比火器不差。还有一盒备用的针,你见机行事。尽量消灭红毛鬼的主力和指挥。”
安如昔的声音压抑而颤抖,眼眸之中的悲伤与望向红毛鬼时的愤怒清晰可辨。
“哪里汇合?”唐余有些担忧,“万一你行刺后被白道侠者识破,别管我,你先走。”
安如昔摇摇头:“对镇北侯,我下不去手。我要先杀光红毛鬼,其他的……随缘吧。”
“那暗器盒子留给你。”唐余又将那暴雨梨花针推回安如昔手里。
安如昔拒接,强悍地将暗器盒子又推给唐余:“这东西用起来很危险,一个搞不好自己跑不了。我手笨,还是你来吧。”
唐余挣扎了一下,提醒道:“你有天丝软甲,梨花针没事的。”
“要不脱下来给你穿?”安如昔沉重的心情在唐余的关怀之下,渐渐放松了一点,叹息道,“我知道你也不忍心百姓遭屠戮。你去红毛鬼大营,寻找和行刺要员你更有经验。我就在北城这里随便杀点不费脑子的。万一镇北侯受了重伤,我也许能捡漏混过任务。”
唐余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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