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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阮阮阮烟罗

时间:2019-12-26 09:47:02  作者:阮阮阮烟罗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落在她手背上的,不是尖牙利齿,而是轻轻凉凉的一个吻,皇帝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对着明亮的灯光,一根根掰看着她的手指道:“真好看”,又将醉意幽亮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鼻唇处,轻声喟叹着近前,“夫人哪里都好看……”
  他抵近与她贴面相看,轻声问道:“朕好看吗?”
  温蘅此刻是心急如焚、气恨交加,她脱不开身,又知道外头的赵总管等人,不会进来帮她拉走醉中的圣上,又心忧哥哥处境,担心她久久不回玉鸣殿,太后娘娘亲自找来,撞见这一幕,又忍不住想明郎受圣上召见,既不在建章宫,可是回花萼楼去了,回去见不到她,是否正在四处找寻……越想越是心乱,眼瞄到榻几上的花觚,简直恨不得抄起来砸晕圣上,以求脱身,哪有心思回答皇帝好不好看。
  皇帝看温蘅不说话,自己低低回答道:“……朕不好看,朕恶心……”
  他手抚着她的鬓发,轻轻叹了一声,“夫人伤了朕的心了……别人说什么,朕不在乎,可夫人说朕恶心,就像刀子插在朕心里……朕心里,很是难受……这些天,只要一静下来,夫人的话,就总在朕耳边回响……恶心……恶心……夫人说得对,朕对不住明郎,也叫夫人难受了,若朕与夫人真是……”
  皇帝言至此处,顿了顿方道:“……那夫人心里,定然更加难受,也更是觉得恶心……可说实话,朕不在乎,这事拦得住世俗名分,可拦不住朕的心……”
  他想了一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是挺恶心,满口仁义道德、礼仪纲常,可心里面,只为能与夫人一起,便什么也不顾……”
  “……朕原来是这样的人啊”,皇帝喃喃道,“在遇到夫人后,朕才知道,朕原是这样的人,元弘原是这样的人……只要和夫人在一起,便高兴,见不到夫人,便难受……朕心里装了许多,江山、社稷、亲友……可元弘心里没那么多,元弘的心很小,只装着夫人,心里的每一刻,都想着夫人……但夫人不要元弘……不要元弘……元弘来晚了一步,夫人就不肯要元弘了……”
  “……都说朕是天子,可天子,也是凡夫俗子,没有办法未卜先知,青州琴川城里藏了位叫朕魂牵梦萦的女子,没有办法令时光倒流,好早些与夫人相识……除非……除非是在梦里……”
  “……昨天夜里,朕做了一个梦,梦见夫人小的时候”,皇帝吃吃笑了一声,声音也放轻了些,好像大声会摧毁了这琉璃梦境似的,要捧藏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说,“……真奇怪,明明并不知道夫人幼时是何模样,可在梦里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是夫人……起先是歌声,朕循着歌声,找到了夫人,在清池旁的杏树上……就是明郎从前摘杏砸朕的那一棵,可他不在夫人的身边,只有夫人一个人,倚靠树干,坐在粗壮的枝干上,轻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罗裙软的像云烟一样,绣鞋上的细铃,随着歌声,‘叮叮当当’地响……”
  “……朕走到明似烟霞的杏花树下,夫人发现了朕,也不唱歌了,手撑着枝干,好奇地俯看着朕,朕问夫人,明郎呢,夫人反问朕,明郎是谁,朕立时懊悔有此一问,不敢再说话,夫人又笑,问朕是和人打架了么,朕低头一看,原来朕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身上穿着比武摔跤的衣裳,皱皱巴巴,邋里邋遢的,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尘,灰头土脸……”
  “……朕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又怕钻进地缝里,夫人被人拐跑了,就僵站在树下不动,夫人又问朕,是和谁打架了,朕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是明郎,夫人又问,明郎是谁,朕悔得恨不能拿头撞树,闭口不言,夫人也不再追问,只问是谁打赢了,朕连忙道,是朕赢了,夫人就笑,那你要比那个明郎厉害一点啦,朕连连点头,还没高兴一会儿,夫人又道,可看你身上衣裳,可见赢也赢得不轻松,那个明郎,定也不差……”
  “……朕听了就有些生气了,怎么站在这儿的是我,陪你说话的是我,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就总说明郎明郎呢,夫人听了笑道,好吧好吧,那你是谁呢?朕喜孜孜地告诉夫人朕的名字,问夫人在这里做什么,夫人说自己爬上树后,下不来了,等着人来救自己……”
  “……朕立要自告奋勇,又想起自己身上脏,把自己脏兮兮的外袍脱了,又用池水把手脸洗干净,朝夫人伸出手臂道,我一点也不脏,可以接你下来,夫人就这样跳了下来,撞进了朕的怀里,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轻……”
  “……朕刚抱着夫人站稳,就听见明郎远远地在喊‘六哥’,朕拉着夫人就跑,可还是被明郎瞧见了,明郎跟在后面追,又问‘六哥,你跑什么’,又问‘六哥,你身边是谁’,朕心急如焚,想带着夫人跑到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可夫人边被朕拉着跑,边往后看,不停地问朕,‘他喊你六哥,他是你的兄弟吗?’‘他就是你说的明郎吗?’‘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跑,你不敢见他吗?’……”
  “……朕唯恐明郎追上,瞧了你去,心里快急死了,偏偏夫人又道‘他长得真好看,比你好看’,朕听了一恍神,脚下一绊,摔倒在泥坑里,贴身的干净单衣,浸满了恶臭污浊的烂泥,夫人立站得离朕远远的,冷冰冰地说,真恶心……”
  “……朕就这么吓醒了,醒时一身冷汗,在榻上坐到天明,一整天,朕都想着这个梦,到今晚上元宴上,看见夫人和明郎坐在一起,如胶似漆,把盏言欢,朕回想这个梦,都觉得自己可笑,现实里是个懦夫,只敢在梦里抢人,可就连梦里,也抢不到……”
  “……朕知道,现在也是梦,夫人恨透朕了,不是梦,夫人怎会主动来朕身边……”
  温蘅听皇帝自说昨夜那场梦开始,声音就越来越低,箍她的手,也微微放松,头也跟着轻轻点着,像是饮醉的困意上来,快睡着了,遂就无言地等待着,等听着皇帝碎碎叨叨,等着他困睡过去,脱身离开。
  终于,连最轻微的说话声,也困得说不出口了,皇帝眸光飘忽,像是下一刻,就要垂下眼帘睡着了,温蘅守等着这一刻,可皇帝飘忽迷离的眸光,在即将随阖眼消失时,无意间向下一飘,瞥见地上拖走的淡淡鲜红血迹,陡然间,又惊得明亮起来,“夫人,你受伤了!”
  皇帝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以为温蘅先前被他带着在里头一地碎瓷酒水的内殿晃走时,双足被酒坛碎瓷割伤,遂一边手揽着温蘅肩背,一边微躬身子,担心地捉住她双足查看。
  可温蘅今日穿的,恰是一双赤色海棠绣鞋,皇帝瞧不出鞋上有无血迹,便轻松地摘了她的绣鞋,捉足欲看,温蘅以为快要睡着的皇帝,忽又起了色心,惊急地直往后退,背撞在窗上。
  “砰”地一声,皇帝听着都疼,赶紧将温蘅捞回怀中,一手控住她不让她动,一手顺着她足踝往上,去脱她素袜,口中安抚道:“夫人别动,让朕瞧瞧……”
  温蘅想动也动不了,人被皇帝按在怀里,拼命蹬踹的双足也被他摁住,气急无力地背过脸去,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只觉羞辱。
  而皇帝本来没有风月心思,只是看到地上拖走的血迹,疑心她割伤了脚,便一定要脱鞋除袜看看,可两只素袜被脱扔到一边,皇帝握足于掌心,仔仔细细盘看着,没有半点血迹伤口,心中疑惑了一小会儿,便被手下柔嫩滑腻的触感,给吸引了去,忘记了本来看她双足的因由,只觉滟滟灯光之下,双足白皙纤小,皎皎如玉,十分怜怜可爱,竟不舍得放开。
  皇帝捉着她一足,旖旎心思才在心中浮起一瞬,就听殿门轰地被人推开,紧接着急切脚步声响,有人大步闯走了进来。
  沈湛在听到那一声极似妻子的女子尖叫后,明知没有可能,还是停住了离去的脚步,怔怔看向那窗影。
  他望见,圣上将那失足后跌的女子,抱坐在窗下,而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与她贴面相望,好似在亲密低语。
  寒夜冷风呼啸,沈湛在原地站望了好一会儿,心道自己应是听岔了,妻子又非妃嫔,怎会身在御殿?!
  他心中哑然失笑,想是自己今夜被容华公主这事,给弄得有点糊涂了,再望了那亲密低语的窗影一眼,抬脚准备走时,忽见那女子挣扎着直往后退,人都撞在了窗上,又被圣上捞进了怀中。
  这下沈湛再难淡定,尽管明明不应该不可能,可那女子挣扎撞窗时发出的声音,明明白白,就是阿蘅的声音!!
  沈湛不明白眼前为何会有这样荒诞可怕的一幕,只觉浑身气血直往上涌,赵东林眼看着武安侯大步向殿门走去,一边在后追走,一边想命御前侍卫阻拦,可如此又显得心虚,好像真有什么事,他又不知殿内现下是何情况,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这么犹豫的一会儿功夫,就让脚步飞快的武安侯,推门闯了进去。
  沈湛凭着一时激起的气血,强行急闯入殿,见不远处的长窗下,圣上将他的妻子,强抱在怀中,一手紧握着妻子赤足,抬眼看了过来。
  浑身热血如冰冻住,沈湛僵停住脚步,目眦欲裂地望着眼前之事,脑中嗡嗡直响,疑心自己身在一个荒诞可怕的噩梦之中,而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的皇帝,心里真是不高兴得很,夫人不要他,他只能在梦中与夫人亲近说话,一解相思,昨夜梦里,他刚和夫人在一起没一会儿,明郎就来“搅局”,今夜之梦,他又来!!
  他沈明郎,现实中已占了夫人的全部了,怎么连个好梦,都不能舍给他?!
  匆匆追上的赵东林,刚一入殿,就见圣上将怀中挣扎的楚国夫人抱得更紧,在夫人脸颊处重重亲了一口,小孩示威似的朝武安侯嚷道:“朕的!!”
 
 
第99章 约定
  温蘅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急闯入殿的人,会是明郎!!
  有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用力地撕扯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内心巨大的难堪与耻辱,如狂涌的潮水,淹没了温蘅。
  ……明明以为新的一年到来,她拥有了新身份,自此得到了解脱,可将那污脏不堪的过去就此掩埋,从此与明郎开始新的生活,生儿育女,恩爱白首,可不过才十几日,不过就短短十几日,美好的希冀,就成了泡影……
  ……她不但美梦破灭,且那污脏的一面,竟如此残酷直白地撕开在明郎面前,她从此连粉饰太平,小心翼翼地维系从前的生活,都再也做不到,她和明郎完了,以这样一种最为不堪的方式,他从前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他现在知道了,她不是,她是一个满口谎话的淫妇,她负了他,她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誓言,她早不配做他沈明郎的妻子……
  温蘅心如刀绞,不敢也无颜再看明郎,挣扎着要离开圣上身边,以维持最后的体面,可将她拉入深渊泥潭的人,造成今夜这不堪局面的人,不但将她搂抱地更紧,还重重地在她颊处亲了一口,冲着明郎嚷道:“朕的!!”
  这当面一吻,简直如在明郎面前赤身欢好,羞惭难当的温蘅,被激得气血上涌,用尽全身力气,朝这罪魁祸首,甩掌掴去。
  皇帝刚在“美梦”之中,以亲密果断的言行,宣告了他对夫人的“所有权”,就迎来了这重重一掴,他一瞬间被甩打懵了,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夫人,反应不过来,而见证了这一幕幕的御前总管赵东林,简直头皮发麻,忙赶在武安侯有所动作前,急走到圣上身边,尖声“提醒”道:“陛下,您醉得厉害了,这不是贵妃娘娘,这是楚国夫人啊!!”
  被打懵了的皇帝,看赵东林这家伙,也忽然闯进他梦里来了,更是迷茫,赵东林赶紧补救道:“陛下,您看清些,贵妃娘娘人不在这里,这位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此,请您移驾的……”
  他又对仍被圣上紧搂怀中的楚国夫人,陪着笑脸道:“奴婢说陛下醉了,怕是去不了了,可夫人说太后之命如此,仍想试试,奴婢便引夫人入殿,夫人试着唤醒醉酒的陛下时,奴婢本该侍在一旁,可听外头有声响,出去查看,见是送夜宵的几个内监,在拐角处摔倒在地,奴婢上前斥训了一阵,让他们快些收拾,回头听殿内无声,还以为夫人您已经走了呢,也没再进殿看看……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疏忽,奴婢不该留夫人一人在殿中,陛下宠爱贵妃娘娘,常在这样的深夜,与贵妃娘娘依坐饮酒,醉后与贵妃娘娘,不免有些亲密言止,今夜陛下饮得比往常都多,奴婢都未见陛下如此醉过,陛下定是将您错认为贵妃娘娘了,夫人身量,也确实与贵妃娘娘颇为相似……”
  赵东林暗费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口灿如莲,竭力要将今夜之事讲圆,而皇帝耳听着他这御前总管,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心中迷茫更甚,看看被他紧搂着的夫人,又看看不远处面沉如铁、紧攥双拳的明郎,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是现实呢?
  皇帝心中悚然一惊,紧搂着夫人的手,也跟着一松,温蘅终于脱开身去,急抓了那两只素袜在手,背过身去,缩在窗榻一角。
  穿袜的手,一直忍不住在抖,好不容易颤着手将两只素袜穿上后,温蘅蜷身缩在窗榻角落处,迟迟转不过身去下地穿鞋,像是没有勇气再回头面对明郎,明知不可能如此躲一辈子,却还是龟缩在此处,如若此处真有道地缝,她定已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哪怕下面是炽烈的岩浆,哪怕跳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好过,好过面对明郎的质问,面对他厌弃嫌恶的冰冷目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总管将话编得再圆,又哪有亲眼所见的冲击场景真切,双足是女子私密所在,除了夫君,无人可见,却这般被圣上握在掌中亵玩,那落在颊处的重重一吻,那一声响亮的“朕的”,像两道凌厉的耳光,掴打在她的面上,当场宣告了她的死刑,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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