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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秦陵距离京城不远, 出了南门后骑行不过个把时辰就能到,那里地势平缓,人烟稀少, 不少求静求自在的大小富商官员们, 都讲究在长陵买一块地, 再仿照南方的园林建起宅子, 当做别苑。
而颜若栩要找的,是长居在那里的窦老夫人, 也是故去的窦太后的亲生妹妹,颜若栩的姨奶。
除去窦太后的葬礼她回过城以外,已经多年不踏足京城的土地。
今日颜若栩要去长陵,为的是赌一赌窦老夫人是否放下心结。
大概在六七年前,萧世子萧彦臣曾经和窦老夫人的幼女有过婚约, 只是不知为何,成婚前几个月, 两家人将婚约取消了,
萧彦臣倒还好,照旧吃喝不误,过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而窦老夫人的女儿却一时想不开, 投河自尽了。
时人口口相传,道是窦老夫人执意取消婚约,间接逼死了女儿。
也是从那以后,她鲜少和外人往来, 既不解释也不伸冤, 在长陵一住就是多年。
可颜若栩知道,姨奶一直恨毒了萧家人。每年除夕前后, 她都会随祖母去探望姨奶,说起京城的趣事,哪怕和萧氏沾染上丁点干系,姨奶都会黑下脸来不言语。
姨奶曾经说过,萧家人迟早会遭报应,想来当年的旧事还藏着隐情,不然姨奶也不会一恨多年。
颜若栩披上了银白的大氅,带上坠儿及郑昊一路行至南门,策马往长陵的方向去了。
长陵整体的海拔比京城高一些,温度更低,越往前行,风越呼号冰凉。
坠儿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她骑马比颜若栩慢了一步,用尽气力喊道:“公主,我们要不要歇息一会?”
颜若栩摇头,她恨不得即刻赶到姨奶住处。
寒露过后霜降马上便到了,长陵附近居住的贵人们多回了城中。
窦老夫人的府邸藏在靠近河畔的竹林后面,高大挺拔的翠竹掩住了青瓦白墙。
绕过一小片碧竹林,便见一幢江南风格的宅子在眼前。
门是关上的,房檐下悬了一双红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摆。
颜若栩翻身下马,揉搓一会被风吹僵的脸颊,踏步上前,拉起大门上的铜环轻叩几声。
四周除了风声,能称之为极静,过不了片刻,就听见内院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伴随那人苍老的嗓音,一齐传入门外之人的耳朵里。
“是谁在扣门啊?”
大门吱呀一声长。吟,门后头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的脸,是窦老夫人身边的旧仆许老伯。
他愣了片刻,认出了颜若栩来,连忙作了一揖后跪地行礼,同时扭身往内室道:“快去禀报老夫人,长公主殿下来了。”
颜若栩被迎入内室,里头的陈设精美华贵,处处体现了主人的高雅品位,想来窦老夫人在此处过得还算富余也很舒心。
婢女们上了热茶,道公主稍后,她们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听到这话,颜若栩分外理解。她知道姨奶素日是没什么应酬和人情往来的,她今日又来的突然,老夫人这人好面子,自然要稍稍准备。
静待片刻,窦老夫人从后堂走出来,周身一股好闻的檀香味,虽然被称一句“老夫人”,也不过刚过花甲之年,除去鬓边几缕银丝外,人还容光泛发的很。
“若栩怎么来了,倒是我府上的稀客。”
她牵住颜若栩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鬓发有些凌乱,问道:“今日可是骑马来的?路上冷极了吧。”
颜若栩和姨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相处之间却没有什么隔阂,她年轻时夫君就战死了,孤身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度日,谁知青年丧夫后,临近暮年又丧了女,这么多年磋磨过来,姨奶早已经历练出了常人不及的恬淡。
她若不看淡些,又怎么捱过数不清的寂寥清晨,以及孤寒的深夜。
“是,骑马比坐那慢吞吞的轿子舒坦多了。”
颜若栩知道姨奶这是担心她受寒,急忙端起案上的热茶饮下,笑笑道:“秋日的风不算凉,我还顶得住。”
窦老夫人无奈的点点头,也不再追究这事,颜若栩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和决断,在一众族兄族妹里个性最张扬,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也是极忧心颜若栩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
这个时辰碰上了用午膳的时候,窦老夫人食素,饭菜呈上来便都不见荤腥,多是豆制品还有瓜果蔬菜,一共十样菜式,还是厨房特意加餐的,上菜的小婢笑道:“我们夫人节俭的很,平日用膳只食一菜一汤,今日特嘱咐厨子多做了几样。”
窦老夫人嗔怪的望了那丫头一眼,“多嘴。”
旋即低头为颜若栩夹菜,她眼角的皱纹横生,已经将原本秀美的双眸变了形状,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怕是只是世人安慰迟暮美人的说辞。
颜若栩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姨奶明明已经远离京城里的风雨,在这秦陵过闲适舒心的日子,她何必将老人家拉下水。
念及此处,直到天色暗下来,颜若栩要回宫了,也没有将今日的目的说出来,她于心不忍,说不出口。
离开的时候窦老夫人送颜若栩到了院门口,还赠了她一枚亲绣的小香囊,里头塞了安神的干草药,带着能祛风辟邪。
她亲热的笑着,将颜若栩拿到面前,一面低头将小香囊系在她腰侧,便不经意般的说道:“若栩,你今日来秦陵,怕不是为了陪我老婆子吃顿饭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给姨奶听?不必藏着掖着,有话你就直说。”
颜若栩迎着窦老夫人那洞若秋毫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缓缓道:“是,若栩是还有话未曾说,此事,和萧氏有关。”
话还没说完,窦老夫人的脸色就一冽,眸光暗淡下去,冷笑一声,“你说!是何事?”
颜若栩熟悉此刻窦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从前每每提起萧氏,她都是这般,稳了稳心绪,颜若栩将近日城中的事情一一相告,自然,隐去了冯将军一案的内情,重点告知了萧氏放出的那首童谣,还有盛州人进京告状的事情。
窦老夫人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愤然甩了把衣袖,“萧昌呈这个老匹夫,深谙人言可畏的道理,害了我女儿,如今还想着害你,实在可恨。”
她说完后,眼角湿润了一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也渐渐明白颜若栩此行的目的,“你想让我出面,为你出一口气?”
面对姨奶的询问,颜若栩没有选择隐藏,她知道凭借姨奶的阅历,她是藏也不可能藏得住,便老实地点头道:“是,如今皇嫂有孕,父皇和母后都高兴得很,若栩不便与他们直说,只好来求姨奶出面,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大燕的子民,早该叫父皇认清楚萧氏的真面目。”
窦老夫人点头,这些年她隐忍不发,是当初那事情里还有些难言之隐,她说不出口,才放任萧氏继续风光了多年,如今颜若栩再次遇到当年她女儿经历过的事情,她有几分疼惜,更是勾起了她压抑已久的伤心事。
蛰伏这么多年,她一直闭门不出,却从未将那桩旧事放下,如今正是好时机,她可以出了心头恶气。
“若栩,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宫去吧,姨奶自有打算,你可放心,有他萧昌呈栽倒的一天。”
闻言,颜若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拜别了窦老夫人,回了宫。
素心远远地就迎了过来,她不知道颜若栩和陆垣蛰之间的内情,只知道陆垣蛰是公主的心上人,下午接到边境送过来的书信后,就一直候在门外,见了颜若栩的身影遥遥走来,兴奋地招手道。
“公主,公主,陆长公子来信了!”
跟在身后的坠儿与郑昊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颜若栩听在耳中,脸上有些发烧,瞪了那傻乎乎还摸不清楚状况的素心一眼,“知道了,我们又不是耳聋,小声些罢。”
素心吐了吐舌头,将手里捧着的小匣子交给颜若栩,低头跟在身后。
自从上回陆垣蛰化身过一回话痨之后,他这毛病就没有改过,没此书信来往,他必定写下慢慢几页纸。
掂量了一下那小匣子的分量,有些沉,估摸着他这回写得更多了,颜若栩无奈的笑着摇头。
回了房,坠儿点了盏灯放在书桌上。
朦胧烛火之下那小匣子的壁上发出了璀璨的光芒,颜若栩细看了会,才发现上面镶嵌了细碎的小宝石,看那画样是胡人风格的东西,打开来匣子的内还有一面铜镜,工艺十分精致,匣子分了两层,里头是一封书信。
颜若栩疑狐的上下打量了,手指摩挲着上面五色的宝石,心中十分不解,暗道陆垣蛰千里迢迢送此物来京,定是有他的用意,可是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缘由,便扭身问坠儿道:“你瞧着这东西,可是有什么含义?”
坠儿眼观鼻鼻观心,正色道:“奴婢瞧着像是一个梳妆匣。”
这回轮到颜若栩震惊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梳妆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因为作者觉得自己今天牛逼坏了,最新章留评随机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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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万存稿的边缘试探,啾咪
第32章
她左看右看, 那匣子确实精美,内壁上还绘了穿胡人舞衣,掐腰舞动的少女图案, 笔触格外传神, 这样别致的物件, 只怕是个女子都会喜爱。
颜若栩一时间有些迟疑, 闺中女子的日常用具,男子中除了至亲骨肉会为其添置, 余下的便是有情人,然她与陆垣蛰只是合作,再说得亲厚一些,也就是好友知己,远算不得真的眷侣, 她再看看那方小匣子,心中哑然, 总不该是陆垣蛰中意于她了吧。
心中这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颜若栩拿起了匣内的书信,在灯下展开,一字字读来。
陆垣蛰出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亲自挑选, 培养出来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纵然越往北行风寒越浓,却无人有怨言。
他在信中提到, 不知是否是错觉, 夜晚扎营安眠的时候,围着篝火与士卒们闲谈时,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洁,还问颜若栩此时燕都的月色是否也是如此。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颜若栩推开书房的轩窗往外看了一眼,除了深深的漆黑,哪里见得到半点月亮的影子。
坠儿刚出去为颜若栩拿厚衣裳去了,如今天气一日凉于一日,早晚尤其需注意防寒保暖,一个不留神便染上风寒。
她取了衣服回书房,一踏入屋内,就感觉一股凉风贴着头皮吹过,颜若栩捏着书信正站在风口上发愣。
“公主,好好的为何开窗?仔细吹了冷风受了寒气,奴婢先把窗户关上罢。”
坠儿掩上了窗,又给颜若栩披上了厚衫,拿着信发愣的颜若栩一惊,这才回神。
她看着坠儿笑了笑,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陆公子说塞外的月亮格外皎洁,也不知到底有多美。”
这回轮到坠儿惊讶了,从边疆传回一封书信不易,陆长公子送回来一方匣子便罢了,好歹还是个实用之物,怎么看月亮这种细碎的小事情,也拿到信里头说。
不过她憋在了心里,想起小厨房里还熬着东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
坠儿这般想,实在是冤了陆垣蛰,他的信中刨去小半诸如看月亮的小事,剩下的都是干货。
此去边疆,他是身负了重责,不仅要胜利,还需要胜得快,胜得漂亮。
从出发那一日起,陆垣蛰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带着人日夜兼程,餐风露宿,别看他在信中说围着篝火闲聊,貌似轻松,日子其实过得很辛苦。
白日里头他要领着大家行军,因为出发的仓促,随身携带的装备以及干粮都不充分,他还要操心后勤的杂务,路上碰上富庶的郡县倒还算幸运,能从库房中支取银两粮食,遇上那些糟了灾荒的县郡,郡守还会反过来向他哭穷。
且越往北,遭灾以至于田地无收的郡县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接连几年都没有收成,连那些衙门里的官差脸色都恹恹的,脸颊深陷,一副没饭吃的样子。
问起他们朝廷的救济呢,又个个连连摆手,口中道不可说,不可说。
陆垣蛰忙着行军,没工夫与他们细细盘问,在信中提了一句,让颜若栩留意一下京城中可有灾情上报。
颜若栩看完了,将信收好,提笔给陆垣蛰写回信。
待她封好书信,夜已经深了,一旁的坠儿扶着颜若栩去卧房,不住的打哈欠。
而在此刻遥远的南桑河畔,陆垣蛰正在往身上裹防寒的毛毯。
在他的身后,数百位将士也都换上了胡人服饰,头发垂在身后不束起,腰间挂着弯刀,加上眼底一抹狠厉,活脱脱一个个胡人青年的样子。
几艘大船靠在岸边,在波涛湍急的南桑河中摆动不止,这一脉河水是大燕与胡人之间的天然屏障,河水中泥沙多,暗流多,一年四季中除去夏季枯水,其余时间都险峻异常。
加之近日接连暴雨,水位暴涨了一轮,河水更加急流涌动。
若说寻常的船家,是不会轻易将自家的船开到这地方来的,此处太险,一个不留神便是船也沉了人也没了,要紧的很。
好在陆垣蛰的线人是在边境做生意的商户,跑关系弄几条船来自然轻而易举。
陆垣蛰清点了人马,自己第一个爬上船,然后举着火把,站在甲板上听副将一个个念着士兵的姓名,被念到名字的人高声答道后,方登上船来。
南桑河的水漫起一股特殊的腥味,夹杂了上游冰川融化的雪水,泛滥出一股凌冽的味道。
扭头往对岸看过去,只见一片漆黑,望不到岸,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在等着他们。
船上十分颠簸,同行的数百人之中,包括陆垣蛰在内,都不是在水边长大的男儿,虽然都有些水性,可在这摇摆不定的船上不过站定了片刻,都已经感到胃中阵阵翻涌,直想吐。
待人都上齐了,陆垣蛰站在甲板上,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他一身黑色胡服,又裹了张黑毯,只剩下一张面白的脸裸露在外,他凝视着翻滚着仿佛沸腾的河水朗声道。
“此去若得凯旋,我们归来时要在此处宴会一场,以敬仰我们的勇还有胆!”
“若是败了,以身殉国,余下的人归国时途径此处,也要在此宴会一场,以祭奠战死的兄弟,到时若见月光朗朗,便是去了的兄弟来喝酒同乐!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击掌叫好,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
陆垣蛰笑而不语,他亲手挑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
随着他一摆手,船老大吆喝一嗓子,船员起锚,木船缓缓向对岸驶去。
狂风夹杂着刺鼻的腥气铺面而来,陆垣蛰眯了眯眼,握着手中的刀紧了紧,注视着眼前茫茫的河水。
这是解边城之困的第一步,若安然渡过南桑河,还有一重又一重的挑战等着他们。
数百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胡人的地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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