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栩拿在手里,不禁失笑,陆垣蛰便靠着宫墙,眼巴巴瞧着她也笑开了怀,只是不知第二日陆长公子醒了酒,记起今晚的醉态,会不会羞得慌。
“郑昊。”颜若栩唤了一声,见郑昊低着头从宫门里头走出来,嘱咐道:“差人备车送陆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陆垣蛰,便被郑昊亲送回了陆府。
第二日陆垣蛰躺在房中几近日中才醒来,他支起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过他没如颜若栩预想的那般悔不当初,因为这位陆公子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
沈然听见了他起身的动静,扒拉着窗户从外边探头进来,仍了一个小果核在陆垣蛰脚边,满脸期待道:“这次去可发现了什么大燕没有的好东西,我可以贩运过来赚钱!”
他这人胆子小,独独在做生意这事情上,胆子大的没边,但凡能赚钱的买卖,他都想搀和一手。
陆垣蛰正拿着帕子洗脸,抬起腰来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着的铜匣子一点。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门进了屋子,一边看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问:“给你的五千两银子还剩下多少?”
“没了。”陆垣蛰拧干了巾帕,淡淡说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银子,片刻又释怀了,匣子里头有宝石,还有胡人的钱币,一些手镯和其他的物件,样样都还精致,可见陆垣蛰这人粗糙,品位尚可。
“还算划得来,这里头的东西卖出去价值至少翻倍。”
沈然将匣子搂在怀中,抬脚就要出门。
冷不丁的听见陆垣蛰在身后冷声道:“放下。”
沈然抱紧匣子转过身来,挣扎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会,陆垣蛰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再次说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次让步。
陆垣蛰的脸色缓和下来,勾勾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点头表示甚觉妥当,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拿过沈然抱着的铜匣子。
他一边往外面挑挑拣拣,边笑得一脸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银子,只要东西,这样既好分账,也不劳你出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听了个瞠目结舌,要不是打不过,他真心想揍陆垣蛰几拳。良久,待陆垣蛰挑选完了,他才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愤愤不平的走出来。
陆府中今日异常的静谧,连下人们洒扫庭院的动作都轻巧不少。
陆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厅,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见陆垣蛰晃晃悠悠的出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番,陆垣蛰先错开了眼神,将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过去。
当日陆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扬言没他这个儿子,这会儿又肯认他了?
陆垣蛰目不斜视,预备拐到偏门去。
“站住!”
陆如卿站起来,沉声喝到:“随我去祠堂里祭拜祖宗,你这次能平安而归,是老天佑你!”
这句话落在陆垣蛰的耳朵里,他就像是被针扎了般,一股怒火夹带着委屈从心中冒出来:“我胜一场凭何就是天意!那么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祷祖宗的庇佑吗?”
陆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着陆垣蛰话未说出口,已经被陆垣蛰截住了话头。
“又想说我放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话一出,身边的仆从们都惊呆了,纷纷暗道这下完了,大公子没死在疆场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爷手上,个别机灵的,已经预备去搬救兵。
不料陆如卿只颓然的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中虽然还隐含着怒气,却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这一笔账姑且记着,等你养好了伤再算!”
陆如卿很清楚陆垣蛰的秉性,他太锐利了,如同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兵器,锐不可当,却易于折断。
现在他不知深浅的踏入了朝局之争,锋芒尽显,不知道要招来多少记恨与算计。
又过了几日,陆垣蛰终于得了空闲,递了消息邀颜若栩相见。
颜若栩理了理他离开京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准备面谈的时候再细细道来。
正想的出神,坠儿进来禀报道:“公主,太子妃来了,还有萧家大夫人也来了。”
颜若栩本不想见,这些日子苏全安从盛州传回了消息,说钱氏侵占田地是真,且不是孤案,这种事情在当地多了去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氏单靠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想也知道背后有人撑腰,至于是谁,大家心里多少有数,只看苏全安能查出多少来,以及皇兄的态度如何。
“让她们进来吧。”
颜若栩站起来,踱步走到门口,皇嫂毕竟是太子妃,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比起上一次相见,萧嘉柔的肚子大了许多,人也圆润了不少,脸上依旧是笑盈盈地,分外柔和地对着颜若栩一笑。
冯氏跟在萧嘉柔身后,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可和萧嘉柔比起来,她的笑容假模假式许多,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子,待颜若栩与萧嘉柔寒暄几句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殿下,是臣妇不懂事,上次冲撞了窦老夫人,这些天一直不安心,想请公主帮忙,给老夫人递句话,我想亲自上门谢罪。”
有皇嫂在场,颜若栩多少给冯氏留了面子,轻轻哼笑道:“夫人想去谢罪,自己去便是了。”
冯氏愣了愣,低头局促的干笑道:“去了,可老夫人不见客。”
颜若栩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其实颜若栩心里有数,冯氏嘴上说着是想去找窦老夫人谢罪,只怕也不是诚心的,她大概以为盛州那桩案子是姨奶在背后出手,想去探听消息或者求情。可惜她连敌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萧嘉柔在一旁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脸垂的很低,即便做出了低伏的姿态,可看她整个人的气度,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端秀之美。
三人静坐了片刻,终于冯氏在颜若栩这里死了心,叹一口气站起来告辞,冯氏脸上写着满脸的可惜与不甘心,可萧嘉柔却神色自若,低着头扶住腰站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颜若栩的错觉,在萧嘉柔抬头望向她母亲的刹那,眼神里分明饱含了深深的厌恶与怨毒。
颜若栩一惊,没待细看,萧嘉柔已经转脸朝自己望过来。
她眼神和善,眉宇之间柔情似水,轻轻地点头致意:“若栩,我先告辞了。”
那一颦一笑之间,分明还是那个娇柔持重的女子,哪里可见刹那之前的恶意。
送走二人过了午后,颜若栩出了宫门。
深秋的小陇巷内依旧热闹非凡,一片人间烟火的喧闹气氛。
街道两侧的小摊贩们穿着厚棉袍,手缩在袖子里,扯着嗓子吆喝着。
颜若栩心中一热,不禁想起上一世国家大乱之后,城中萧索败没的场景。
从前的惨剧必定不会再次重演。
这小陇巷的酒肆颜若栩来过多回,那店伙计早认得她,在店内瞧见了她,奔出来掀开了遮风的门帘,笑呵呵道:“小姐许久未曾光顾小店了,里面请,公子在二楼候着呢。”
颜若栩点头,踏步上了二楼。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回过头来,眼神蓦然一亮,起身过来相迎。
上两回相见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天色昏暗,今日看得仔细了,颜若栩才发觉他消瘦了些,下颚的轮廓弯成了一条锋利的弧线,眸是暖的,却又好似染上了塞外的风沙,有些疲倦。
“公主,外头是不是冷极了,饮一杯热茶暖一暖。”
陆垣蛰拿起桌上小铜炉煮着的热茶,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转脸问道:“公主可要添几粒冰糖梅子在里面?滋味可甜些。”
他脊背挺得笔直,侧身望去腰。胯处已经窄成了一线,样子端的庄重,脸上不苟一笑,忽而叫颜若栩想起那夜他的醉态来。
陆垣蛰茫然地看着颜若栩,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起来,那眼中的倦意终于被冲散了。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颜若栩的面前,又拍了拍身侧的一方带锁的小匣子,云淡风轻地道:“沈然托我从边疆寻些稀罕物来京贩卖,这里头几样他看不入眼,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颜若栩一愣,将那方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些琳琅的首饰加着些小玩意,且不论价值,就那些上面的工艺和纹饰,在大燕是见不着的。
其中有一枚金叶子,正面是树叶细致的脉络,再翻转过来一瞧,背面竟是一张狐狸的脸。
颜若栩心中觉得稀奇,拿在手里细看起来。
好在陆公子只去胡域一回,倘若多去几次,岂不是要把人家的东西买光了?
坠儿的心思还算清明,低着头默默不语,只在心中腹谤道。
陆垣蛰垂眸饮一口茶,眼神落在颜若栩身上,那目光轻轻的,半晌才开口道。
“此去我还寻回了一个人,公主要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倾城》存文中,下本开,欢迎戳专栏收藏喲~
-----------------文案------------------
唐国公的嫡亲孙女苏颜嫁入东宫那日,十里红妆,满城欢腾,风光得很。
可直到苏颜从太子妃熬到皇后,再到太后,最终年过古稀老死在床榻上,她都未曾真的亲近过那九五之尊,那个阴沉寡言的男子,罗瑾。
死后灵魂飘荡,方看清楚从前不知的真相。
比如她一直以为罗瑾心头另有白月光,死后才知道那白月光就是自己。
而罗瑾一直不肯亲近她,竟是以为她对当年的探花郎念念不忘。
两人本想互相成全,怎知是互相错过。
一朝重生,回到了那年桃花灼灼,芳菲满园的春日。
罗瑾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苏颜想了想,她刚才好像是说,探花郎比罗瑾更好……
完蛋了。
小日常:
苏颜常说罗瑾要哄,一点都不像前朝杀伐决断的君王。
罗瑾勾唇,撩着她鬓边秀发,在耳畔低语。
“昨夜要朕亲亲抱抱的是谁?嗯?”
倏然,苏颜红了脸。
阅文指南:
1.甜甜的恋爱;
2.彼此的初恋;
第38章
颜若栩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心中已有了猜测,她与陆垣蛰对视着,一字一句小声地道:“可是……将军?”
此地人多耳杂, 为了避免隔墙有耳, 颜若栩特意匿去了姓氏。
陆垣蛰郑重的点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 接着道:“将军想请公主帮忙,让他能见家人一面。”
自萧叙传回那封密信后, 冯将军一家已经被乾景帝派人暗中监视着,一举一动都会被传到父皇的耳朵里。
到那日朱邪拓将事情抖落出来,父皇才将早就拟好的圣旨公之于众。
冯守易变节,论罪当诛九族,怜其子年幼, 家人只贬为庶人,仍旧居住在旧宅之中。
只是冯将军的夫人刚烈, 一直坚信自己的夫婿不会叛国,她受不了周围的闲言碎语,已准备举家搬离京城。
明明是一腔忠心,却被泼了满身脏水。
想到此处, 颜若栩格外用了的点点头:“可以, 我定尽力去办。”
为了不被人察觉,陆垣蛰早在入城之前便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那里从前是间乡野私塾,里面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背面靠山, 是个绝佳的秘密去处。
只不过离京城有些远,还有段山路, 需坐半日的马车才能到。
归京时陆垣蛰亲自将人送到了院子中,而后才安心的入城。
看着天色尚早,颜若栩站起来道:“我想去见见他,幼时我还唤他一声叔叔呢。”
她还记得小时候冯将军时常入宫面圣,父皇同他不仅谈论国家大事,也会一同饮酒下棋,如同好友一般。
现在想起来,怎么不令人唏嘘。
二人又说了些话,交换了各自的消息,说到苏全安被派去盛州查案的事情,陆垣蛰轻微的蹙眉,他思索了一番道:“这位苏大人我曾听说过。”
颜若栩抬眸望过去,手在披风中收了收,略带好奇的道:“哦,苏大人这样有名气?”
陆垣蛰笑了一声道:“往后你就知道了,这桩案子交给苏大人去办,太子殿下是下定决心要抓萧氏的把柄了!”
在京城中苏全安可能没什么名气,可在地方官员的眼里,他就是天上的煞星下凡间,走到哪里霉运就跟到哪里。
他从前在地方做督查使,每去一个地方都能挖出一堆贪官污吏,正是因为这样才被提拔做了京官,入了大理寺。
正说着话,郑昊满头是汗的跑进来,“公主,巷口太窄了,马车驶不进来!”
“无妨。”颜若栩摆摆手,转脸对陆垣蛰笑道:“陆公子,我们便步行一段吧。”
临近入冬,转眼就快至除夕,反正冬日里事情少,有些人已经开始备入冬的吃食和用具。
街面上很喧嚣热闹,太阳照得大地暖烘烘的舒坦,离酒家不远处的人家敞开院门,几个老太太坐在门槛上话家常,嘴巴说得不歇,手里头纳鞋底的动作也没停。
颜若栩和陆垣蛰并排走在街道上,阳光下二人的影子一长一短,格外和谐的贴在身后。
不知道说道了什么趣事,坠儿见他们对视一眼后笑的开怀,那陆家长公子还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比划,极为殷勤。
忽然一个提着小竹筐的孩童从后头追上来,一把抱住了陆垣蛰的腰。
那孩子穿着身厚厚的棉袍子,脸上肉肉呼呼,两团喜庆的红晕挂在两颊,眼睛黑晶晶的很可爱,仰头对陆垣蛰道:“大哥哥,上回你要找的芝麻糖我这里还有,你还要吗?”
陆垣蛰抬起手低头看清楚那孩子的脸,神情忽带了几分尬意,他摸摸孩子的脑袋,一边使眼色一边道:“下回,这次不要了。”
“大哥哥,你眼睛进沙子了吗?”
小孩子心思纯净,显然没有陆公子那么多花花肠子,格外直率地指着陆垣蛰说道。
还是坠儿最先反应过来,抿着嘴笑而不语,随便一把揪住什么都没察觉到,低头往前疾行的郑昊。
“怎么了?坠儿姑娘。”
坠儿对郑昊挤了挤眼睛,下巴往前方点了点,耿直的郑侍卫这才看见前往不远处,陆垣蛰与颜若栩已经停了下来。
那小孩长得招人喜欢,还懂事,知道自己做点小买卖养家,颜若栩心里不免有些疼惜。
她蹲下来对着那孩子招手,边为孩子扣上领口崩开的一粒布扣子,捂着孩子的一只小手搓了搓,柔声问道:“姐姐要买糖,你和姐姐说说,哪种最好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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