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千想起来了,长公主是上雾灵山为太后祈福时,遇见了这位让她神魂颠倒的美少年。这么说来,这人其实是邪教安排在长公主身边的奸细,长公主地位尊贵又交游广阔,得到她的信任肯定能自然融入京城皇室世家,怪不得邪教的人掌握了不少高官权贵的底细。
面前的美少年还是反复那几句话,劝她做什么神教圣女。此时性命攸关,林小千也没有细想的工夫,斜眼看看大门,还有十来步远的距离,门外寂静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外面把守,直接跑出去未必能安全脱身。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虚以为蛇,看看形势再行动。
听完美少年一番长篇大论,林小千装出犹豫的样子,为难地说:“公子说得这样好,如果说我不动心是假的,可从此远离家人隐居山中不是容易的事,请容我再想想。”
美少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王妃尽可以好好想想,想通了,劝全家人入我神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容我再思量思量。”林小千说,心里却不住地吐槽,跳火坑还让我拉着家人跳,真是心肠歹毒毫无人性。
“我先带你下去歇息吃饭,明日再跟你讲神教的妙处。”美少年说完,转身向大门走去。
林小千心里一动,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被关在这里,现在有机会出去看看周围情况,说不定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吱嘎一声,美少年推开了大门,林小千快走几步赶紧跟上。刚迈步出去,山风裹挟着寒气哗的扑面而来,林小千不禁打了个寒颤。
抬头再一打量,果然门外雁翅一般站了两排人,夕阳晦暗的光线打在他们身上,个个黑衣黑帽,面目模糊不清,像是冷冰冰的石像,完全不像真人。林小千看得心里发憷,只好快走两步,紧跟上美少年。
走过长廊穿过一进院子,到处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活人气。林小千越看越觉得诡异,甚至觉得前面的美少年身形都在暮色中有些扭曲。
“大哥安排好了,你暂时先住在这里。”直到他忽然停下,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虽冷清但听起来并不陌生,林小千才轻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美少年边说边推开门,拿出火折子点亮了一支蜡烛:“等你拿定了主意,入了我教,再搬去圣阁,那里锦天绣地……”
林小千一边打量屋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大哥是谁?”
美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回过头来,盯着林小千。
林小千被看得心里更加发毛,颤抖着说:“我,我住这里就是。”
美少年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去,林小千一路目送,看着他刚一条腿迈过门槛,忽然间地动山摇,整处院落都晃动起来。
“是地震!”林小千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外冲了出去。美少年先是一愣,立刻也跟着跑出了门。
刚跑到院子中间,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随后空气中慢慢飘来火药的味道。
美少年大喊一声:“是有人闯进来了!”
莫非是苏惟派人攻进来了?林小千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反而装出焦急的样子,故意问他:“什么人?神教还有仇家不成?”
这时几个黑衣人仓皇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山下有红衣大炮!”
美少年没理林小千的问题,叫住黑衣人,示意他们不要多嘴多舌,又点点下巴,让他们看好林小千,自己转身脚步匆匆地走出了院子。林小千跟着向前迈了几步,却被几个黑衣人挡了回去,只得默默地退了回去。
被逼回屋子里,林小千一刻也坐立难安,一会儿满心欢喜,有人来救自己了,一会儿又提心吊胆,生怕进攻失败苏惟受伤。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哗啦一声巨响在背后炸响,林小千回头一看,屋子门被人一脚踹烂了,一个魁梧的男人满脸煞气,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林小千吓得赶紧向一旁躲藏,男人则直直地冲过来,揪住她两只手臂,把人整个架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林小千又喊又踹,然而男人好像力大无穷一样,抓她的手纹丝不动。
“大哥!他们打进来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林小千抬头一看,是美少年满脸焦急地跑进来报信,脸上黑黢黢的,身上还沾了点点血迹,像是刚经过一场恶战。
大哥?难道这个人就是藏在幕后,一直设局陷害自己和苏惟的元凶?林小千扭头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魁梧的男人。这人面目平凡却眼神犀利,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显然像苏惟一样是久居上位的人。
皇亲国戚她几乎人人见过,朝廷要员她常听苏惟念叨,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到底是什么人?
还没等她想出个眉目,男人架起她就向门外拖,林小千被拽得生疼,感觉两只胳膊几乎都要脱臼了,眼泪是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男人毫不在意,手上的力气丝毫没有放松,美少年瞥了一眼,立刻挪开视线,只管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
走了不知多久,山风乍起,把疼得发蒙的林小千一下子吹得清醒了。她留神一看,自己竟然被一路拖到了一处高台上,下面立着黑压压一片人,正在高声喊打喊杀。再定睛一瞧,御林军的黄旗正迎风飘展。
他们真的是来救自己的人,林小千顿时忘了身上的疼痛,拼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细弱的声音顺着山风飘散出去,过了没多久,下面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
没多久,人群中忽然闪出一条路来,一个人影缓缓走到了最前面。就见他身穿银白锁子甲,头戴红缨头盔,手拿一把长弓。
纵然是第一次看见这身戎装,林小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苏惟,穿过千军万马,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正想喊苏惟一声,魁梧男人铁钳一样的手猛地一使劲,掐得她惨叫了好几声。
高台下的苏惟显然看得清清楚楚,他怒吼一声:“放开她!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
魁梧男人这才稍稍松了松手,第一次出声说话:“苏惟,你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苏惟高声回道:“到了如今这一步,还装什么相,你和同党多年来犯下了多少恶行,我是来找你清算的,陈驸马。”
陈驸马?听着这有点耳熟的名字,林小千有点犯晕,看见旁边嘴唇紧抿的美少年,她忽然想起来了,陈驸马不就是长公主的前夫吗?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一步步笼络朝廷大员,还特地安排美少年去诱惑自己的妻子,看来他真的是野心勃勃六亲不认。
“你算,好好算,算完了,有你的娇妻陪我去见阎王,不亏。”陈驸马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阴森又恐怖。
他现在被重重包围,看来是要自己去给他陪葬了,林小千沮丧地想。
“见阎王。”苏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还没等林小千反应过来,忽然嗖一声,几滴鲜血迸溅到自己脸上。她扭头一看,一支箭直直插进陈驸马的眉心,他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整个人已经向后软倒了下去。紧接着,又是嗖一声,一支箭又凌空飞来,射进了美少年的心口。
林小千看向高台下面,苏惟站在千军万马前方,仍旧维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她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松懈下来,腿脚一软,也瘫倒在了地上。
回京的路无比漫长,苏惟时刻不离林小千左右,又从早到晚忙得不见停歇,清理陈驸马余党,拆毁邪教的巢穴,安抚被骗的信众。林小千劫后余生,虽然心里仍然有些后怕,但还是乖乖地坐在苏惟身边,看着他忙个不停。
走了几天,车马终于进了京城,走过繁华闹市,王府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苏惟第一个跳下马车,挥退上来迎接的文秋和杨公公,亲自把林小千抱了下来,看着敞开的大门,柔声说:“我们到家了。”
第八十章 番外
一出门, 寒风细雨卷着落叶扑面而来,苏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侍立在侧的一个小太监立刻上来撑起了一把伞,还有一个忙不迭地送上披风:“王妃说今日天气转凉了,十有八九还要下雨,早早把披风找出来备着,让王爷冷了记得穿上。”
苏惟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手上毫不犹豫地接过披风, 迅速披好,把寒凉之气挡在了外面。
上了马车,小太监殷勤地提过来茶桶, 苏惟眼眉一挑, 神情有些不悦。小太监呵呵傻笑着,哆哆嗦嗦打开茶桶,倒出一碗热腾腾的暖身汤:“昨夜睡下前, 王妃吩咐厨房煲了滋补暖身的汤水, 据说是连煲了几个时辰, 刚才下了炉子就送过来了。王爷喝些暖暖身子。”
本来看见小太监送汤水,苏惟心里有些窝火, 觉得自己滋补汤水不离口,被照顾得像个女人似的,但听见王妃两个字,他就哑了火。她的心意和关怀送到了自己面前,苏惟立刻怒气全消, 笑容都快憋不住了。
一口汤水喝下去,热气顺着喉咙冲进腹中,又散到四肢百骸,浑身上下都暖洋洋地舒坦起来了。苏惟紧绷了半天的神经此刻也稍稍松懈,他难得放松身体,懒懒地半靠在背垫上,就着汤碗又喝了一口。
不知这汤水是用什么食材熬的,喝起来清清淡淡,但回味鲜香悠长。苏惟突然想起来儿时喝过的一碗热汤,是母妃亲手熬煮的,说是她家乡的吃食。
然而热汤叫什么名字,用的什么食材,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热气氤氲中母妃隐隐约约的哀伤眼神。
在别人眼中,母妃备受父皇宠爱,从册妃典礼到生子,都有规格逾制的赏赐,而她却在宫中严谨恪礼,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跟随母妃长大的他,从懵懵懂懂时起,一言一行就被严格要求,哪怕嬉笑玩闹也会遭到母妃的训斥,因此七八岁大时,他就养成了对人冰冷疏离的性子。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跟在皇兄屁股后面,皇兄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挨骂。
印象中严厉刻板的母妃,好像只在那碗热汤面前流露出过真实的情绪。苏惟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之后没多久,母妃毫无征兆地突然因病过世。在母亲灵前,父皇抱着他痛哭流涕,而他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四周围投来的目光,有鄙夷,有惧怕,有幸灾乐祸,只有皇兄一个人担忧地看着他。
不久后,父皇驾崩,他被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对他一味溺爱,无论他要上天下地,都只有好好好三个字,就连他故意胡作非为欺压宫人,太后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反而自己落了个暴戾跋扈的名声。
后来皇兄登基,迎娶了皇嫂入宫。皇嫂温柔和顺,很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样子,见他举止不当还会出言劝诫几句,他不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和皇嫂慢慢亲近起来。
第一次见林小千的情形,苏惟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好像是某天突然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小尾巴是皇嫂的妹妹,他不好耍狠把人赶走。而且当时除了伴读的易九思,极少有其他孩子和他来往,哪怕名义上的表妹蒋雁辰,明明想和他套近乎,但永远都只会缩在角落里畏畏缩缩地偷看他。
现在多了个光明正大贴上来的小尾巴,开始时他新奇大过嫌弃,也就默认了这个小跟班。但是苏惟没想到的是,这位娇养的大小姐,富贵脾气一样都不少,为人挑剔又蛮横,还永远讲不通道理,闹得苏惟一见她就头疼。
送林小千回家时,她又哭又喊说舍不得,但他心里只有庆幸两个字,心想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长大后,苏惟几乎忘了这个儿时的小尾巴,每天按部就班地的日子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上朝协助皇兄处理政务,各种大事小情总是潮水一样涌过来,一天里从早忙到晚,连喘口气的时候都少有。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也是最舒适的。
成年后在外有了府邸,他还是孑然一身。王府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满府的太监丫鬟,小心翼翼安排下他的衣食,就怯生生地退下去了,极少有人敢凑到他跟前说些家常闲话。日子一长,他宁愿公事缠身,时刻忙碌不停,也不想独自在家里枯坐。
慢慢地,暴戾古怪的名声越传越远,但苏惟不在乎,他不怕被人误解,不怕外人的恐惧,他担心的是自己位高权重又年纪轻轻,有人心怀不轨地贴上来,想利用自己干涉朝政。
所以议亲那一年,多少贵女千金他一听家世就摇头不已,直到皇嫂提起她的亲妹子。想起那位大小姐的脾性,苏惟第一反应也是要拒绝,但皇嫂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说得欢天喜地的,他不忍心当场坏她的兴致,就想着过几日找个八字不合的理由再搪塞过去。
然而回府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当年的小尾巴曾经神秘兮兮地向他炫耀,说自己天生异香。苏惟心里一动,他刚刚查到异香女子的传言,正在四处搜罗天生异香的人,现在有一个,就近在眼前。如果把她放到自己身边,是不是能顺藤摸瓜查明真相?
第二天,苏惟就应下了这门婚事。大婚当晚,苏惟有些良心不安,想来想去,他决定向新娘子说个清楚。虽然自己迎娶她进门别有目的,但他会尽一切所能,给她荣华富贵护她一生平安。谁知道刚起个头,新娘子就像点燃了的炮仗,不停地吵闹哭喊,什么都听不下去,当即就把他从婚房赶了出去。
之后过起日子来,她是各种任性胡闹,苏惟开始还生了几回气,可这人奇蠢如猪,什么话也说不通。碍着皇嫂的面子,加上他对这人心有愧疚,不好真下手收拾,最后他只好能躲就躲,眼不见心为静。
直到有一次文秋跑来苦苦哀求,说她病得沉睡不醒,要王爷回去探望一眼。担心她出了事,不好向皇嫂交代,苏惟忙完公事后,还是去了她的卧房。因为夜里光线晦暗,他低头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竟然被床上的人一脚踹了出去。
那一晚过后,林小千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再胡闹妄为,还变得聪慧体贴起来。
不说她接人待物、操持家事越来越像样子,单说吃饭这一桩,在外赴宴,在家下人预备的,离不了各色山珍海味,没人知道他跟着谨小慎微的母妃长大,吃惯了朴素的家常小菜。只有林小千,和他一起不过吃了两次饭,竟然就看出来自己的口味,之后顿顿饭食准备得都极合他心意。
慢慢地,王府上下,甚至一草一木都让她打理得有了人气儿,再也不是过去富丽堂皇又冷冰冰的地方了。而自己只要没有紧急公务,就会准时回来,吃几口合心意的饭菜,和她抬几句杠,逗得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原来平淡得像水一样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过去人人夸她容姿端丽,是绝世佳人,可被闹烦了的苏惟,只觉得这人面目可憎,多看她一眼都叫他难受。自从她不再犯糊涂后,苏惟才觉得她越看越顺眼,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林小千无意间回头冲自己嫣然一笑,他只觉得眼前刷的亮了,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动起来,从此以后只觉得她鼻子眼睛,哪里都精致可爱,一颦一笑更是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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