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成功不是重点。”以诺抿着嘴说道，目光专注而严厉。
大部分时刻，安洛希雅可以轻而易举看透以诺和其他生灵的心思，近万年的阅历不是说说而已，她旁观和经历了很多事，人性的复杂也不过如此。
但是偶尔的，安洛希雅也会不理解以诺，就像她不理解拉结尔为什么会不顾危险救几个他之前不认识的天使。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类少女，所以他们对我出手了……
有哪里不对吗？
安洛希雅罕见的神情茫然，与以诺面面相嘘。
一旁的耶和华专注地看了她几秒，目光中透露出明悟来。
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深蓝到近黑的天空乌云微微散开，雨滴小了很多，有深灰色石砖和黑铁栏杆的三层小楼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墙壁的角落上沾了一点黑色的灰烬，老牧师不解的用手摸一摸，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残留物。
将这件小事抛到脑后，老牧师深呼吸一口气，开始顺着墙壁的一侧攀爬。
他要试着从窗口潜入，然后偷袭。
“没想到这位牧师的身手还不错。”以诺说道。
以诺的耳朵听不见墙壁传来任何声音，但安洛希雅凝结出了一面光滑的冰镜，镜子上安洛希雅正实时精准转放这座城市每一处的情况，此刻显现的正是墙外的老牧师。
“这么大年纪了，摔落在河里受伤就不好了。”以诺说着走到木窗边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对老牧师说道“我拉你。”
一道光刃对以诺呼啸而来。
以诺“……”
这倒不是有意针对，只是受惊过度又认定房子里有恶魔的老牧师下意识反应而已。
与此同时，由于一只手挥出光刃而失去摇摇欲坠平衡的老牧师咕咚一声，掉进了房外的小河里。
以诺“……”
以诺没有走楼梯，从三楼翻下去直接跳进河里，去捞老牧师。
几分钟后，湿淋淋的以诺扶着老牧师走上三楼。
房间里出乎老牧师的意料，这气氛太……平和了。
温暖的烛光点亮在床头，苹果梨子被雕刻成精妙绝伦的鲜花形状果盘，半开的书籍随意摆放在桌子上。
让老牧师一路走来担忧心痛的柔弱少女正闲适的倚靠在橡木床头，看起来毫发无伤。
“恶魔在这里，放心，这个恶魔没有能力挣脱封印。”看出老牧师的震惊和不解，以诺贴心地将一颗宝石放在牧师手上。
小小的宝石包裹正着一个凝固的恶魔，就像暖黄色的琥珀包裹昆虫的标本。
老牧师的嘴张开又闭下，不敢相信自己忧心忡忡、甚至想要拼命的事情如此轻易烟消云散。
这个老人如此认真地打量以诺，就像看什么少年天才或知名的战士。
收拾好惊讶的心情，联想到之前的光刃攻击在靠近以诺时自动烟消云散，老牧师不无欣喜地说道“以诺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强大，我必须要代表这个城市的人类感谢你今晚战胜恶魔。”
安洛希雅“……”
以诺脸色微微不自在，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打败恶魔的不是我，是安洛希雅。”
“……安洛希雅小姐？”老牧师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看看安洛希雅，一身繁琐的长裙、精致的发型，半躺在床头上懒散看书。
看看以诺，手持武器、衣服贴身易行动，站在原地腰背挺直，一副随时可以拔剑战斗的样子。
明明怎么看都是后者更靠谱。
“真的是她，不说这个了，牧师我们还有善后工作要处理。” 以诺与老牧师一同离开房间。
等到空无一人后，安洛希雅缓缓抬手。
阴影领域无形展开。凡人看不见的漆黑小鸟转瞬穿越大半个城市，叼回那个城主的灵魂放进她手里。
城主的灵魂还有清楚意识，在她手里挣扎不休。
这个中年男人的灵魂丑陋又恶心。
黑暗的气息冰冷弥漫，没有肉身作为累赘的灵魂感知反而更加清晰。
同样的容颜，在还是个人类的城主眼中时好像精致惹人怜惜的白玫瑰，灵魂此刻看来却毛骨悚然，仅仅是被注视着都有一种沉沦深渊的恐惧感。
“放过我，求求您了。”城主本能地开始求饶。
“放心，我不会杀你。”安洛希雅沉静地说出了刚才对恶魔说的话，然后将城主也塞进了宝石里和那个不知名恶魔做伴。
安洛希雅确实没有感到愤怒，但恶魔的词典里没有宽容。
很快，他们就会明白死亡是一种恩赐和幸运。
“安洛希雅。”耶和华开口道。
“啊，您没走。”安洛希雅微微开心地说道。
上帝神念再此的主要原因是以诺，通常安洛希雅不在以诺身边，就见不到上帝。
“他们的行为是罪恶。”耶和华说道。
“……当然，这是罪恶。”安洛希雅茫然的说道，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说这个。
色欲与贪婪、杀戮与愤怒、欺骗与背叛，地狱到处都是这些行为。
安洛希雅当然明白什么是罪恶。
看她茫然的眼神，耶和华又开口道“不要将罪恶和错误视作理所当然。”
安洛希雅其实没明白耶和华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认真严肃的点点头，满脸明悟的说道“感谢您的教诲。”
然后上帝变成流光消散。
这座人类城市经过几天的动荡以后，以诺暂时当上了代理城主。
前任城主的夫人被找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她的小女儿，也是城主的最后一滴血脉。
夫人如泣如诉的讲了自己的经历。
丈夫被恶魔引诱，拿自己的亲身孩子与恶魔做交易，被夫人发现后，城主想要杀妻灭口，侥幸逃脱的夫人独自带孩子在外流浪逃命，但终究放心不下亲人长辈和这座城市，再一次偷偷来想要将消息告诉老牧师，却无意中救下了老牧师的命。
“这个人类漏说了一件事。”大厅的帷幔后，安洛希雅轻轻开口道“是她写纸条将老牧师引到地下室的。”
第39章
“我还以为那个纸条是你写的。”以诺说道。
安洛希雅淡漠的转头，她连恶魔内部的勾心斗角都一向无视，才没有兴趣参与进人类的事务。
以诺私底下找机会告诉了老牧师纸条的事。
“我知道，后来我找那天夜里的教堂看守调查过。”老牧师说道。
“那位夫人暗中推动你发现真相，然后去对战城主和恶魔。”以诺说道。
“后来从城主手中救我的也是她。”老牧师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私心，城主和恶魔都已经死了，就让这些小事过去吧。”
自从那次参加过弥撒以后，安洛希雅就再也没有祈祷过。
注意到这点的老牧师来到城主府找安洛希雅，向她宣扬讲教，从上帝七日创世的伟大讲到高尚的七美德、从炽天使的美好光荣讲到亚当夏娃的诞生。
老牧师语重心长的坐在安洛希雅对面说道“从此上帝的荣光普照万物，我们在天使的带领下走向繁荣，信仰祂是应当的行为，所以……”
安洛希雅“……”
以诺噗嗤发出一声轻笑，在他们两个看过来时飞快摆摆手，指着手上的书严肃说道“这上面记载的笑话很有意思。”
老牧师不疑有它，转头继续对着安洛希雅说道“七美德是何等高尚的行为，只有信仰上帝，努力追随天使的脚步……”
安洛希雅“……”
以诺背对着安洛希雅和老牧师，将脸埋在手臂中，趴在桌子上。
老牧师“从所有人类的祖先亚当夏娃犯下偷吃禁果的错误以后，原罪就刻在了所有人类的灵魂里……”
听老牧师提起这个，安洛希雅说道“其实禁果的事我很早就想问了。”
“安洛希雅小姐你终于对信仰故事感兴趣了！”看到讲教以来一直沉默的目标开口，老牧师颇有几分激动地说道。
这个疑问将是安洛希雅小姐的走向信仰的第一步！
“上帝为什么要把两颗味道香甜的果树栽在人类住的地方，然后又禁止人类吃？”安洛希雅问道。
老牧师“……”
“而且那些天使连个保护的结界也不放，禁止食用的牌子也不写。”安洛希雅说道。
老牧师“……”
“还是把两个毫不起眼的、看起来就像苹果树、结出来的果子也像苹果的禁果树混杂在一大片苹果树林中。”安洛希雅说道。
老牧师“……”
趴在木桌上的以诺用手捂住嘴巴，脊背发出一阵一阵的规律颤抖，他这么拼命忍笑不是为了老牧师的面子，而是因为神明在侧。
“噢，牧师，你怎么不说话了？”安洛希雅露出冷冷的微笑问道。
很久之后，老牧师心虚气短的声音才响起，“上帝自有深意。”
“什么深意？”安洛希雅追问道。
老牧师用了一个万能的理由，“上帝全知全能深不可测，神明的深意凡人怎么能理解，我们只需要努力追随主就好。”
这真是相当狂信徒的回答了。
安洛希雅一只手扶起额头说道“我不会去教堂祈祷。”
看她拒绝的斩金截铁，老牧师深呼吸一口气，打算又来一轮语重心长的劝告，安洛希雅按耐下直接动手的冲动，考虑着怎么做才能让他以后不再来烦自己。
让一个恶魔天天去教堂混在人群里参加祈祷，这个老牧师真有创意。
终于，在安洛希雅爆发的前一刻，看够了热闹的以诺忍着笑找借口将老牧师拉走了。
坐在藤椅上一直冷眼旁观的上帝突然开口道“亚当和夏娃不应该一直生活在伊甸园。”
那个问题是拿来为难老牧师的，安洛希雅没想到上帝会开口。
“为什么？”安洛希雅疑惑的问道。
“人类这个种族两个人太少，需要更多人类来发展繁衍，但是伊甸园不够大。”上帝说道。
“所以，亚当和夏娃就因为吃了颗水果被赶走？”安洛希雅说道，突然觉得这对人类始祖好惨的同时又有点想笑。
“禁果不重要，哪怕亚当夏娃没有吃，吾也会让他们离开伊甸园。”上帝平静的说道，神色无悲无喜。
禁果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他将生命树和智慧树种在伊甸园的行为非常正常。
根本没有安洛希雅刚才说的那样令人费解，以诺也不应该觉得好笑。
作为代理城主，以诺需要处理人类城市的各种事物。
安洛希雅翻翻找找，在一间仓库里找到了象牙做的棋子和棋盘，然后兴致勃勃地去了执政厅。
将黑白交错的棋盘棋子整齐摆在了一边阳光明亮的小圆桌上后，安洛希雅问道“以诺，一起下棋吗？”
以诺正忙的恨不得多出来一个自己，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了，你去找别人下。”
安洛希雅的目标根本不是以诺，听到他拒绝以后镇定的看向了上帝，“您下棋吗？”
“不。”上帝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为什么不下？”安洛希雅问道。
“没有意义。”上帝说道。
这种行为不论赢和输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会浪费时间，不需要做。
“下棋不需要意义。”安洛希雅将32枚黑白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棋盘两侧，然后期待的看向耶和华，“但是很有意思。”
阳光照过耶和华半透明的幻影。上帝坐在圆桌对面的藤椅上一动不动，没有下棋的打算。
安洛希雅也不肯罢休，好奇道“为什么没有意义就不做？”
“去找别人。”上帝说道。
“找谁？老牧师吗？我可不想再听他唠叨。”安洛希雅说道。
“浪费时光。”上帝微微斥责道。
听了这句话，安洛希雅震惊了，好一阵无话可说。
无论是天堂天使、地狱恶魔堕天使、还是凡界形形色色的种族，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事物，忙忙碌碌。
哪怕是安洛希雅这种闲极无聊时间一大把的恶魔，都会去专研一些弹琴艺术之类的。
但同行以来，安洛希雅却从未见过上帝做什么。
难道在上帝眼中什么都不做不属于浪费时光？
“我一直认为这属于娱乐的一种，称得上消磨时光却称不上浪费时光，您……您什么也不做，这难道不算浪费时光？”安洛希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话说出了口。
在橡木桌上奋笔疾书的以诺听到安洛希雅胆大妄为的话，吓的羽毛笔都掉了。
神生第一次被当面说浪费时间，上帝蓦然抬眸看她。
安洛希雅瞬间移动到了房间角落里，她的指尖隐约有漆黑的空间裂缝一闪而逝，随时可以开空间通道逃跑去地狱。
……
上帝素来毫无波澜的目光终于有了起伏，对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安洛希雅平静开口道“吾不会因为一句话惩罚你。”
耶和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以诺却直觉感到了一点点的怒气，随后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站在影子中的安洛希雅漆黑的眼睫一敛，情绪一点点放轻松。
没办法，她知道上帝不会因为一句话而大发雷霆，但这是恶魔的本能。
不远处，坐在藤椅上的上帝突然拿起白色棋子中的骑士向前走一格，然后默然看向安洛希雅开口道“下棋。”
这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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