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姓姜,这是你母亲的姓氏。你和初七从月明楼里逃出去以后,找去了姜家吧?听说你母亲那一房因为战争,只剩下了她的一个弟弟。唔……你的大哥颜盈,应该是你的舅舅才对。”
凤十六沉静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凤十二诚恳道:“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当初在宫门外,我就可以一箭射死你。你恨月明楼,我知道,我也恨他——而我现在已经毁了它。你的爷爷曾是齐朝的护国大将军,而我,的的确确出身正统的齐朝皇室。”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就应该效忠我,或是怎么样……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你知道我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有多么惊喜和意外吗?至少你,曾叫过我几年阿兄。我也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弟弟看待。
四年前,你跳水逃走之后,我以为你是被委托了什么任务,任务失败被楼里杀死了,或者是和别的院落起了冲突,被人下了黑手……我总觉得是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总是从噩梦里惊喜,梦见你哭着在一片黑沉沉的江水里喊我,对我说,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他说的很是激动,连一贯沉稳矜持的优雅风度都有些保持不住的红了眼眶,那真情流露,让凤十六也不禁略显动容。
他顿了顿,语气不禁缓和了许多道:“我……”
但他还没说完,凤十二便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又一直待在月明楼那样的地方,你信不过我,也很正常……我这次来找你,其实只不过是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也许你还可以把我当做哥哥,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每次回忆起那番话,凤十六都感到非常迷惘。
而这件事情,他谁都没有说。
冉初七很怕月明楼,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整天心惊胆战,说不定又会病倒。
颜盈却是因为不了解月明楼,很多事情,他都没法给出具有参考性价值的建议,说了也只会徒惹他担心而已。
凤十六已经很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担起所有的事情。
他偶尔感觉疲倦的时候,便会想,那位在人世历劫的小狐狸,现在有没有完成劫数呢?
有一次他和舅舅与弟弟一起在一个破庙里过夜时,曾见过一场暴雨,宛若天空倾漏了一个大洞一般,电闪雷鸣。
那破庙里的庙祝说,这像是有什么精怪在渡雷劫。
传说里说,只要妖精能够撑过天雷不死,就会被劈掉妖气妖身,化形为仙。
那时凤十六就在想,不知道现在渡劫的,会不会就是流烟呢?十年之后,她会不会已经变成狐仙了呢?
只要一想起她,不管是怎样的困境,他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因为他们说好了,十年之后,会再见面的。
十年还没有到……
他是绝对不会死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年之后, 又是五年。
五年听起来似乎很长, 但其实也不过就是转眼一瞬间的事情。
古代的一切都很慢, 慢的有些事情,花上五年完成, 还算是效率足够高了。
比如修路。
俗话说, 想要富,先修路。由于前朝留下的官道情形还算不错,因此重点是修筑新的,通向西疆与南秦的官道。
军事方面,北梁也已经研制出了姚玉容资料库里最为先进的燧发枪和红夷大炮, 且在东戎——不,如今已经改为东州——建立了“海军基地”, 停泊着多艘双桅战船, 基本都配备有火炮。
除此之外,便是大力发展商业, 以此降低世家大族土地兼并所造成的影响。
看起来, 一切都很好。
姚玉容却更加小心了。
因为随着北梁的第一届科举召开,情况就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无论这个政策做了多少铺垫, 显得多么温和,它仍然招致了不少家族的不满,并且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
与此同时, 谢安安公子的话语权在北梁越来越大。
由于谢籍几乎从不反对他做出的任何决定, 这导致了不少官员纷纷投附于他, 认定他将成为真正的储君——谢璋作为谢籍唯一的儿子, 几乎在谢籍一登基的时候,便默认为是太子,可说到底,谢籍却没有下达过任何正式的谕旨。
这让姚玉容办起事来方便了很多,但随着谢璋慢慢长大,韦氏家族的愤怒和不安也与日俱增。
很多世家开始与南秦眉来眼去——因为为了与北梁抗衡,他们必须尽可能的依靠贵族的力量。
对此夜卫们搜集到了许多资料,但姚玉容不置可否,并没有给出任何应对,仿佛有些乐见其成的模样。
这的确是把柄,但现在拿出来又能怎样?自然是先按捺不动,等待最好的时机,才能一网打尽。
不过这几年北梁欣欣向荣,南秦却也没有坐以待毙。
仗着水军犀利,他们比北梁先一步的开展了海外贸易。
原本他们对海外世界还一片抓瞎,然后有一天,一群海盗哇哇大叫的冲上了岸,准备劫掠一番——然后被打的狗血淋头。
从他们口中,中原知道了海外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土地,人口,以及资源。
南秦开放了海贸,北梁的船队还不大敢进行远航,便时不时的在近海处当当海盗。
……
北梁。放榜日。皇宫中。
“殿下——殿下……您等一等!”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了侍女们惊慌的低呼,随即,宫殿的大门便被猛地推开了。
见谢璋不等通传,便一脸不满的跨了进来,凤惊蛰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话本倒过来反扣在了桌子上——好在即便是无人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他坐在主位上,而姚玉容坐在一旁的侧座上的。
不然被人瞧见他们主位颠倒,还不知要有多麻烦。
更谨慎的是,即便在无人的时候,他的话本外面也套着一层和奏折一样的外皮。这保证了就算有人突然闯入,谢籍也绝不会崩掉人设。
“怎么了?”
凤惊蛰没好气的朝着门外不安无措的侍女们摇了摇头,她们便连忙躬身又关上了门。
他这才看向谢璋道:“谁让你过来的?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马场上和你撒罕纳斯师父学骑术么?”
一听这话,谢璋顿时委屈道:“我不想学了!”
“怎么了?”凤惊蛰叹了口气,“又被白家的人嘲笑了么?”
白家是西疆贵族们内迁之后,改的汉姓。
所以这些白家子弟,就仿佛种族天赋一样,明明离了草原,七八岁的孩子却也能在奔跑中,在马背上翻上翻下,灵活的宛如猴子。
按理说,他们之间是不应该有什么冲突的。西疆怕北梁为难他们,赶尽杀绝,北梁不希望西疆反复叛乱,久不驯服,所以相互都非常客气。
奈何谢璋看见白家子弟们聚在一起,比拼射箭,他非要也参一脚,结果技不如人。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生气的。
最让他生气的是,一轮齐射以后,他就发现自己水平不足了,而白家子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从箭箭命中靶心的神射手,变成了各种脱靶,拉不开弓,射出去的箭绵软无力,半途就掉下去的菜鸡。
这可以说是为了尊重皇室面子而放的水——但放的这么明显,已经是一种另类的讽刺和嘲笑了!
谢璋不服气,后来又试了几次,但到了现在,白家的孩子们都已经不肯再与他比试了。
而韦后也多次婉转提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谢璋金贵之身,何必习武呢?他身上那么多青青紫紫的,哪里像是贵不可言的样子?
凤惊蛰觉得,她话语中“贵不可言”的这种形容词,似乎是在提醒他,早日让谢璋真的成为“贵不可言”之人——比如储君。
然而这事,可不是他能做主的。凤惊蛰便全当没有听见。
这时,姚玉容终于被前堂的声音惊醒了。
在里屋里午睡小憩的少女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听完了谢璋与凤惊蛰的话后,也差不多清醒了过来。
她拢了拢衣襟,笑着走了出来。
“璋儿。”
而一听见她的声音,谢璋顿时露出了欢喜的模样,扑了上去道:“摩诘哥哥!”
他今年八岁,正是喜欢跟大孩子玩的时候。
“谢安”又温柔,又优秀,还长得很好看,自然深受谢璋喜欢。
他刚到姚玉容的腹部,此刻环着她的腰,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委屈道:“白家那群人欺负我!”
但说实话,这实在算不上欺负。只不过谢璋觉得寂寞,想要几个伙伴一起玩,但对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姚玉容便轻声哄道:“那你有没有跟他们好好告别?就这么气呼呼的跑回来啦?”
“我……”谢璋自知理亏,一时语噎道:“哼!”
“教你射箭,不是要你成为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是要你学会做事时,要如射箭时一般专注。一举一动,不急不缓,心无旁骛。但礼仪比争胜更重要。即便输了,也要坦率接受啊。比起你一言不发转身就跑,是不是留下来气定神闲的说一句‘多谢指教’,显得更有风度呀?”
谢璋觉得她说得有理,但又一时不肯承认,便抱着她哼哼唧唧,却一言不发,不肯服软。
他很喜欢抱着她。因为“谢安哥哥”的身体很软,又有一种好闻的淡淡香气。
其实如今已经过去了九年,再怎样化妆,也不可能完全掩盖住姚玉容身上的柔美之貌了。
但她一直都以男性身份示人,神色坦荡,大大方方的,如今又位高权重,竟叫人不敢怀疑。
久而久之,若是有外地来的人第一次瞧见安公子,茫然无措不知男女时,司州的老百姓们便会以一种“没见识”的不屑目光看着对方,回答道:“安公子是男是女?安公子就是安公子!”
这毫无逻辑的回答,大约能媲美后世“XX的性别就是XX”的名句了吧……
而谢璋小时候对“摩诘哥哥”是男孩子坚信不疑,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虽然这个观念还没有动摇,却已经有些发现,“摩诘哥哥”和其他男人似乎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只是他之前好奇的抱了抱自己的贴身侍卫狌初九,又在去母后宫里的时候,好奇的抱了抱宫门口值班的宿卫时,发现他们的身体比起摩诘哥哥来,都显得又硬又没有香气,一点都不好抱。
“为什么你们跟摩诘哥哥不一样呢?”谢璋记得,他还迷茫的问过狌初九——从他记事起,他就在他身边,当他的贴身侍卫了。母后说,这是父皇亲自安排的人选,虽然年轻,但武功非常厉害。
这么多年下来,谢璋几乎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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