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一直不敢……
他一直不敢正面对抗他……
那毕竟……
是他从小仰望到大的,仿佛近距离的望上一眼,都是莫大荣耀的,不可逾越的高峰。
他赢得了吗?
谢温就这么一直纠结到了认亲仪式开始的那一天,才暂且将这些烦心事抛开。
这算是第一步吧。对抗的第一步。
他紧张的想,不知道兄长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该是如何震怒。
谢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有失散很久的亲族归附,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
可谢温偏偏要大办宴席庆祝,并且直接在宴席上,为他们入籍。
把他们的名字写入族谱,众目睽睽之下,便是盖棺定论的事实。
一来可以继承谢武那一支留下的遗产,二来,若是兄长还敢派人前来刺杀,他这个族长说不得就要以“残戮同族”,还是幼子的罪名,拿出家法来了。三来,若是兄长就此罢休,那将是他第一次的低头。
他会吗?
想到谢籍会在这个他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弟弟手中吃瘪,谢温就感到一阵振奋。
他怀抱着这一股莫名的振奋,端坐在主位之上,看着凤十二和姚玉容皆是一袭男装打扮,携手向他走来。
乍一亮相,他们便在客人中引起了一阵议论。
“真如谢武当年一般,英姿勃发呢!”
“我瞧着谢珰那孩子,怎么感觉有些像是女儿?”
“儿子多随母啊!他娘亲多好看?”
“还是谢安英气一些。”
“谢安也水灵灵的啊!小孩子还没长开,这谢家,几年之后,怕不是又要出两个风流少年了!”
听见这话,凤十二和姚玉容就忍不住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她是女孩子,所以特意把眉毛描的粗黑一些,显出英气来。
凤十二是男孩子,所以特意把眉毛刮去一些,修的细了一些,他原本就长得漂亮,此刻就更显得女气一些。
姚玉容知道,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凤十二都会是更偏女性化一些的打扮,因为,他必须要成为她的挡箭牌,才能不引起怀疑。
只有,谢珰比谢安更像女人,但他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谢安也会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一套逻辑链成立,他们才能安全的过下去。
一套繁复冗长的流程下来,最终他们顺利将他们的名字,写入了谢家的族谱。在祠堂里叩拜祖宗牌位的时候,姚玉容心想,这谢家的列祖列宗如果有灵,瞧见他们两个外人混入族谱,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不过若是真的有灵,那阮家和萧家的祖先,可能已经在地府里跟他们掐过一轮了吧?
之后,两个小孩皆是满头大汗的被带了下去。
典礼结束了,宴席便开始了。
乐声响起,舞姬上场,客人们纷纷把酒言欢。
而凤十二和姚玉容沐浴更衣后,又换上了一袭女装,重新出场。
眼见着众人皆惊,谢温含笑解释道:“他们兄弟自小体弱,从小当女孩儿养大,让大家见笑了。”
谢温地位高,所以说什么都对。
一时间,众人便纷纷附和,分享起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育儿小妙招。什么先出家的,起贱名的,做百家衣的,没成年先不给起名字的……
然后又开始惋惜自家亲戚有多少个小孩不幸夭折了,感慨起了生存不易。
其实这也是一种障眼法,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姚玉容势必会越来越显出女性化的特征,所以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的展示出来。
是,她穿女装,是,她看起来就是个女孩子,但是,她就是个男的。
有本事你去扒她衣服啊?
而把这种胆大包天之人暴揍一顿一脚踹开,就是姚玉容的贴身侍卫——麒初二的工作了。
这时,一个较远的角落里,一位少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端着一杯酒,走了上来。
他径直走到谢温面前,很有一种慷慨就义的悲壮感:“几日前,我在江上曾偶遇过安公子一次,当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多有冒犯,还请谢公恕罪。”
谢温很是和蔼的摆手笑道:“诶,若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知道你的,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有什么不快,那也定是误会。”
有了他这句话,林盈看起来就轻松多了,他松了口气,又看向了姚玉容,有些尴尬道:“对不住了,安公子。”
姚玉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她年纪太小,桌子上备的不是酒,而是一种叫做“白豆蔻熟水”的饮料。
两人相对饮下,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但他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那两艘画舫擦肩而过时,惊鸿一瞥的绝色丽人。那时他以为自己是仓促之间看错了年纪,但没成想……他居然还看错了性别。
但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可能是男人吗?
第七十三章
四年后。
九江城。
……
这一剑直削对方手腕, 其势凶狠凌厉,大有生死之战, 不退便死的气魄。
然而这剑势的主人, 此战的对手还不过是个十四, 五岁的贵族少年, 习剑不过为了强身健体,偶尔夸耀武力,何尝有非死即残的觉悟?一骇之下,急往后撤。
他这仓促狼狈的一撤,身法顿时不成章法,步伐也随即凌乱不堪,若是对手此刻变招即追,只怕不仅是手腕, 连命都难以保住。
不过,那原本气势如虹, 仿佛不见血绝不会收手的凶狠剑主却忽然手腕一扬, 行云流水般改道。
只见剑光一闪, 那贵族少年的发带便伴着一缕断发, 飘扬落地。
青衣少年这才收剑静立,面无表情, 只是朝着那披头散发,狼狈止步的少年微微点头, “多谢指教。”
他那惊才绝艳, 惊心动魄的剑术一止, 人们才终于能把视线落在他那英气俊秀的脸庞上。
只见这人和那贵族少年年纪相仿,最多小上一岁,但姿容却极为出色——身形瘦削挺拔,如翠竹劲松,黑发如墨,以青色发带束于脑后。
一双眼眸黑如点漆,墨色深深,只穿着一身青衣布袍,衣料普通,却穿着疏朗磊落,风姿非凡。
此刻落败,那贵族少年捂着手腕,看着落在地上的断发,即使并未受伤,却也心有余悸。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眼来,盯着青衣少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最终咬了咬牙,却也不敢对他发怒,只能强挤出一丝笑意,勉强道:“不愧是谢家双璧的护卫!”
青衣少年闻言只是淡淡道:“恕在下无礼。不过,若是下次再听见你背后议论我家公子,恐怕就不得不让你再断一条发带了。”
两方都放完了狠话,那贵族少年自知不敌又理亏,便匆匆抱着这最后一丝风流气度,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匆匆离开了。
一位也是十二三岁的蓝衣少女站在一旁的大榕树下,全程围观到了现在。
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秋水横波般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看着青衣少年,微笑道:“初二,你这个月的指标快满了。”
闻言,麒初二转过脸来,看向了她。他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问道:“我这个月还能打几个?”
“你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记呢?”蓝衣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还有五个。”
“惊蛰阿兄还有多少?”
之前在月明楼的时候,麒初二要叫他教官,但在谢家,为了避人耳目,他与凤惊蛰就成了一对兄弟,而不得不不改口称呼他为“阿兄”。
到谢家快要五年了,麒初二也已经习惯了——而他现在在别人眼中,也是姓谢,谢初二。
“唔……”少女也跟着他一起称呼凤惊蛰为阿兄,她沉吟道:“惊蛰阿兄么……他还有七个的样子。”
麒初二便想了想,“……这个月快过完了。应该够用了。刚才那人议论的可是谢珰,我帮他揍了一顿,这个名额该从惊蛰阿兄那扣掉。”
少女便眉眼弯弯的笑道:“方才那人,是新近调入九江城的御史大夫杜家的儿子。他今天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珰公子,才……才说珰公子像是女人。”
麒初二轻哼了一声道:“我猜也是。九江城的人,现在谁还敢这么说?”
“不敢不敢,”蓝衣少女笑道:“他们都被你和惊蛰阿兄打怕啦。若不是家主给你们两个定下了指标,每个月只能打十个人,你们怕不是每天都要把全九江城的世家公子揍上一遍。”
“明明是家主自己说的,”几年下来,麒初二已经很习惯称呼楼主为“家主”了,他也很习惯如今的生活了,“若是听见有人议论他们的容貌长相,言辞过分,就要给无礼之人一点教训。”
“你现在还不服气呀?”少女无奈了,“你那时候,人家对着安公子说一句‘你长得真好看’,你都要揍人。”
麒初二冷冷道:“这难道还不算轻薄?”
“……可是,”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对女孩子说的话,的确算是轻薄……但安公子的身份……对外是男的呀……”
她压低了声音道:“家主的意思是,要你把她当男孩保护,你别自己也把安公子当女孩看呀!”
麒初二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嘟嚷道:“她本来就是女的……”
但见蓝衣少女还要开口,他忍不住大声打断道:“好了!别说了!流烟!我知道!”
见他如此烦躁,流烟张了张口,却知道他肯定听不进去,又只好闭上了。
麒初二顿时松了口气。
他扭头看向了书院里头,不耐烦道:“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
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坐在街边的茶楼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帝都书院外那棵大榕树下的两人,颇感有趣的侧了侧头,朝着自己的小厮问道:“这就是那个以剑术出名,几乎把半个九江城的贵族子弟都揍了一遍的人?”
他的小厮一脸机灵相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呀,少爷,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现在在谢家当谢安安公子的贴身侍卫。小小年纪,厉害得很,那一手剑法使得特别凶悍,有人说,他可能是崔家的人。”
崔家自从三百年前出了一位号称剑仙和一位剑圣的先祖之后,就一直以剑法闻名世家圈子。
虽然崔家不过是末流的门阀,但因为剑仙和剑圣在民间的崇高声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平民总觉得崔家厉害的能跟谢家比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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