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眉斜飞,眼睑醉红,朱色小口染了米酒的润泽,满头乌发披散下来,凌乱妖娆,唱完之后,搂着身边穿粉裙的少女,醉成猫样,用脸颊与头蹭着少女的肩膀、胳膊,娇气地说了句:“灵犀~我好晕……”
叶上离撑起车帘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这一眼自看见,到女子唱完了整首小曲儿也没眨过,驾马车的弟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是前些日子继任的瑶溪山山主钟花道,人都说她不似好人,我原不信的,现下可真是长见识了,如此行径,哪像是一派之主,倒像是山花成精的妖。”
被称为山花成精的钟花道还在乖巧地蹭着身边女子的胳膊,她闭着眼,整张脸都成了红色,嘴角勾起一抹笑,叶上离睫毛轻颤,放下了车帘不再看去,吩咐道:“换家客栈。”
青色马车从长歌楼门前离开,便似没有来过一般。
回忆至此,叶上离再看向此时蹭着自己手心卖乖的白虎,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如白羽扫过,有涟漪,又似无。
若不去想,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十多年前匆匆一瞥的画面,居然还能记得如此清晰,偏偏,记不住长歌楼前站着的人,记不住长歌楼内的瑶溪山弟子,甚至记不清那个被钟花道抱着的少女长什么模样,却清晰地记得钟花道扬起裙摆时露出的那双鞋上绣着金牡丹,左耳耳垂上坠着一粒水滴形的红翡翠,还有她旋转时舞动夹在发丝中扫过眼尾的发带。
叶上离收回了手,钟花道坐正,歪着头看向他,不解这个人怎么说冷淡就冷淡了,方才靠过来他眼神都是柔的呢,现下骤然冷了下去,一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样子。
恐怕有能者,多古怪。
向风的住处是个极佳的养伤场所,没人打扰,灵气充沛,鸟语花香,于钟花道而言,还多了一样便是美男在侧,叶上离好看就算了,性子还特别好,当真像个神仙似的,人生在世不知贪嗔痴是什么,向风说什么叶上离应什么。
让他浇花他浇花,让他喂鸟儿他喂鸟儿,没事儿就去竹林里转悠采些药材,然后把药材都用在钟花道的身上,钟花道心想这人的脾性好得太过,分明是竹仙居的主人,却像是个下人一样。
不过也多亏了叶上离不拿架子,好几日丹药喂养,当真是将钟花道给养好了,除了她肋骨下有一处剑伤比较深,恐怕还得养些时日外,其余的伤口基本愈合了,行动方便,甚至内伤也多好转,身体里的灵力逐渐积累,不要两日,便能恢复人身。
玉髓山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这一日天终于放晴了,钟花道一夜熟睡次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胳膊有些酸,睁眼一看,洁白细腻的皮肤映入眼帘,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十指如葱,手臂线条均匀漂亮,低头瞧去,身形姣美,两条修长的腿卷着身下薄被,双足似玉,一头漆黑如墨的发丝长及腰间,一半坠在胸前,遮挡了隐约凹凸的前胸。
她变回人了!
钟花道心下一喜,连忙起来找镜子,房内桌台上放了个铜镜,镜面光滑,人影清晰,钟花道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心口砰砰直跳,越跳越快。
一对细眉眉尾微扬,挺翘的鼻梁,唇小饱满,略微消瘦的脸颊,桃花眼中倒映着铜镜里的自己,这张脸未施粉黛却足以倾城,这是钟花道本来的面貌。
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金色,钟花道方浸在自己恢复容貌的喜悦中,便被现实击垮。
即便她回到了原来的样貌,却还是个妖,虎妖之躯已成事实,灵力尽失道行散尽也是事实,一日不修回以往那般,她始终算不得是真正地活过来了。
不过……一切都来得及,只要她不死,那么曾经攻她山门,杀她门徒,害她至此的那些人,她都会一一将债讨回。
她如今道行低微,根本无法报仇雪恨,还需稳中求胜,不可操之过急。
第14章 原貌
“小白虎,吃饭了。”门外响起了向风的声音,钟花道回神,立刻钻入了被子里将身体遮住。
向风喊完了便走了,钟花道四下打量,房内床尾有个柜子,没落锁,她披着薄被下地,打开柜子看了一眼,里面倒是有几套衣服,干净整洁地叠放着,只是不是新的,用料虽好,却敌不过时间蹉跎,终究褪了些许色。
情况特殊,她非神仙,变不出衣服,还得暂且借人家的穿穿,便一件件套在身上,两个男人住的地方屋内放着的居然是女装,倒挺合身,只是这衣服除了中衣绣了一枝褪色的梨花外,其余全都是纯白,与她不太相配。
穿好了衣服,钟花道才打开房门朝外看了一眼,小院里没人,方才叫她出来的向风只将一碗饭放在了门口,便像是农家喂狗似的,钟花道撇了撇嘴,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跨过饭菜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清了清嗓子,找回声音才喊了句:“有人吗?借你家衣服穿穿,不说话,便是同意啦。”
向风没回应,叶上离也不知所踪了。
钟花道微微皱眉,顺着小院转了两圈没瞧见人,这才顺着木屋后头找。
那里是向风或叶上离修炼之处,修道之人最忌讳自己修炼场所被他人侵入,向风将叶上离视为‘托孤’,且由他在自己住处随意走动,叶上离才会偶尔来屋后小憩。竹仙居屋后的灵气更为充沛,且修了一处空地,空地上放着一方石桌,四个石凳,石桌旁还有一个凉椅,斑竹成网般将这几样物件包裹其中。
钟花道自然知晓修道者的忌讳,故而在得知屋后空地的用处后便没来过,这回为了找人,也是不得已。
走到屋后,石子铺成的一条弯路不过百步,但仅百步之内斑竹已经茂密到看不见里头半分人影,钟花道顺着石子路继续朝前,一脚踏入林中的同时一股冷冽之气如刀般刮来,迎面吹动她的发丝与衣裙,冷中含莲花清香,一如她先前在瑶溪山顶上闻到的那般。
“叶神仙!”钟花道抿嘴一笑,脚下步伐加快朝里走,百步眨眼般的功夫便到了,林中空地的桌上放着一壶茶与一本翻阅过的书,叶上离就躺在桌旁靠椅上,一袭白衣,又换了一套,衣摆染了墨绿色,渐变至膝上成纯白。
他长发堆在肩侧,微微抬起下巴闭上眼正睡着,一对柔和的眉目舒展,每一次呼吸都有一股冷莲清香顺着灵力散开,越荡越远。
叶上离看似睡着了,实则是在修炼,吐纳天地灵气提升自我修为能如他这般从容者,世间少有了。
钟花道抿嘴放轻了动作,提着裙摆踮起脚尖慢慢凑近,等走到了靠椅边上了,她才蹲下来,双手贴着靠椅旁,下巴磕在手指上,略微歪着头近距离地看向这张脸。
从发梢到眉目,从鼻梁道下巴,从鬓角到耳垂,从颈脖到肩膀,无一处不精致,便是被天生眷顾,长了一副能吃遍天下的皮囊。
戏文里说,有皇帝为美人倾尽江山,昏庸败国,只为一世贪欢,钟花道想,自己若是君王,恐怕也如戏文里的昏君那般,三五年便将国库败空了,只为找这天下最好的送给眼前之人,博他一笑。
“唉……”如此一想,钟花道没忍住叹了口气,她便是天生的好色毛病,怎么也改不掉了。
正此时,风吹竹木沙沙作响,片片青叶随风落下,一片落在了钟花道的肩上,还有一片不偏不倚,落在了合眼小憩的叶上离的唇上。
竹叶微斜,一边翘起,叶上离动也不动,钟花道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唇薄色淡,不过却水润光泽,托着一片青叶,莫名多出了点儿旖旎之感来,看得钟花道心跳加速,抿嘴没忍住舔了舔唇。
那年流光倒在瑶溪山下被她带回去后,谪仙一般的人物就躺在榻上可任由她作为,钟花道也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伸手捏捏脸,灵犀曾说过:“师父每次都这样,有色心,没色胆。”
面对明知是妖的流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面对这货真价实的‘仙人’,钟花道认,她便是有色心没色胆。
竹叶微动,林中的风还未停,钟花道看着叶上离的嘴唇半晌,心中一动,将脸凑过去。
一双眼低垂认真地看向竹叶,钟花道微微噘起嘴靠近,就在她的呼吸晃动那片竹叶时,叶上离的睫毛如扇展开,颤了颤后睁开了眼,正巧看见钟花道噘嘴朝自己凑过来的脸。
钟花道顿了顿,噘嘴的姿势不变,与叶上离对上了视线,两方静默,被钟花道轻轻吹的一口气打破。
竹叶飞离,叶上离抬手一指点在了钟花道的眉心,她瞳孔收缩,顿时浑身僵硬不得动弹,眼前白光闪过,躺在靠椅上的男子已经站在石桌旁,眉心微皱,眼色诧异地看着她。
钟花道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什么,于是开口:“神仙误会,我只是不想让竹叶扰你修炼,准备吹走它,没打算占你便宜,吃你豆腐,亲你嘴。”
叶上离:“……”
身穿白裙的女子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这张过分精致的脸看上去有些乖巧的可信度,又多加了一句:“真的!”
叶上离看清了对方的脸后怔了怔,眼前女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天真无邪,一双桃花眼睁大,甚至带着点儿委屈。这张脸,与叶上离记忆中的面容重叠,与那人的张扬、无畏、自由、不羁不同,这张脸……多了分内敛与藏匿的狡黠。
“神仙,恩公!”钟花道姿势怪异,嘴里喊着讨饶的话。
她现在就是个开灵中期,与叶上离的道行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无机缘这辈子都未必能超越对方,如此情况,还是服软的好。
钟花道心想自己的样貌即便算不上国色天姿,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美人,叶上离平日里表现得虽说心如止水,但怎么也是个男人,总该有点儿怜香惜玉的,于是钟花道眨巴眨巴双眼,故意将声音放嗲了点儿,娇声娇气地喊了句:“恩公~解了人家身上的禁制吧。”
这一声将叶上离喊回神,记忆中满身红衣醉酒的女子与眼前之人重叠的身影分开,他眼中闪过些许异色,转瞬即逝,随后又是一张冷淡的脸,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没落在钟花道的脸上,而是挪至面前深深竹林中。
袖摆一挥,气劲解开了钟花道身上的禁制,差点儿将她给吹倒了,钟花道双手扶着椅子边儿稳住才站起来,理了理广袖,一双明丽的双眸在叶上离的身上来回打量,一步步缓慢靠近,走到叶上离的身侧她才道:“恩公救我,小女子无以为报……”
“无需你报。”叶上离道。
钟花道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叶上离便直接拒绝了她,钟花道凑过去又说:“救命之恩可不是小恩小惠,哪儿有不报的道理,人都说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公对我这么大的恩情,怎么的我也得以身……”
相许二字没说出,叶上离又打断了她的话:“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看重。”
钟花道:“……”
送上门儿的都不要,叶上离在钟花道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了一分,世上好看男子也有许多,像这般品格高尚的她还真从没见过,那些被修道界传言多了不起多优秀的修道者们与之相比,便是云泥之别了。
“既然恩公不要,那我便将自己收回了。”钟花道双手背在身后,身体略微朝叶上离前倾道:“不过方才见恩公修炼之法与他人不同,闭着眼睛睡觉都能修炼,不知恩公到达何种境界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叶上离答非所问,目光瞥见了钟花道露出的中衣袖摆上的梨花,眸色顿了顿,侧身看向面前的女子,她一身梨花白裙,发丝垂下,连根束发的发带都没有,被这竹林微风吹得略微有些凌乱,几根轻柔地扫过嘴角,她伸手勾下。
钟花道歉然一笑:“我知不该闯入他人修炼之所,只是方才我在前头没找到……”
“这也不是你该穿的衣服。”叶上离突然开口,然后转身顺着石子路朝木屋的方向走,边走便说:“趁风叔还没回来,快将衣服脱了吧。”
钟花道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白裙,见人要走远了,连忙提起裙摆跟上,她跟在叶上离的身后,带着点儿小跑问他:“脱了?现在?”
叶上离没回话,钟花道便将外衣扯下半截袖子道:“我脱了放哪儿?丢地上?”
竹制扫过叶上离的肩,他脚步停下,回头看了钟花道一眼,刚好瞧见对方露出中衣包裹的半边肩膀,纯白外衣挂在手肘,那双眼中除了故作天真,还有几分玩味在里头。
“……”叶上离双眉微皱:“自不是现在,回屋再脱。”
钟花道晃着过长的袖子:“脱了我穿什么?”
叶上离眨了眨眼,竹仙居里还真没有女子能穿的衣服,他嘴唇微动,不再看钟花道那双明亮的眼,转身继续走。
钟花道跟上,两人回到了木屋前,叶上离进屋拿了个金云纹的荷包,钟花道趴在窗户上朝里看,双肩耸起晃着身体还在笑,见到了叶上离手上的荷包,眼眸顿时亮了起来:“是千云袋,可纳百物,你哪儿得来的?”
千云袋是钟花道师尊所练,为地级仙器,在世间已是难寻,千云袋看似是布料所做,实则是万金炼化而成,万金化为丝,千丝穿成线,线再成袋。当初听师父说,师尊将千云袋送给了一位旧友,不过从他送出去之后也没再现世,没想到原来一直在竹仙居中。
叶上离从千云袋中拿出一套衣服递给钟花道,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说:“去换。”
“哦。”钟花道接过衣服,仔细看了一眼,衣服上半点花纹也没有,纯白一片,若非用料极好,就像是未经渲染的素布一样,她撇了撇嘴,捧着衣服回到了房中,关上门前还对叶上离的方向喊:“恩公可别偷看哦!”
叶上离连头也不回,没理她。
换下身上的衣服,钟花道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那身旧的女装被她放回了柜子中,只是此时身上穿的这套衣摆遮脚拖地,长袖盖手,想要拿个东西还得将袖摆翻出来再往上抖一抖。
腰身偏大一些,腰带系上松松垮垮,便如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物,走路还得提着下衣摆走。
钟花道左手捧着衣摆,右手推开门,门前鸟雀飞来几只,嫩黄色的两只立在了屋檐的横栏上,互相啄着彼此的羽毛。
太阳出来,花间蝴蝶飞出许多,叶上离定定地立在花前不知在想什么,钟花道站在门口对着叶上离的方向喊了声:“恩公!”
叶上离听见声音回头,瞧见身穿自己衣物的女子别扭地站在门前,一会儿理领口,一会儿低头看看衣服拖脏了没,精巧的脸上挂着几分别扭问他:“你让我穿你的衣服,这算是什么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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