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翎霄又一次行礼,转身往回走时,听见了身后亭内传来了一句:“月上枝头,人上心头。”
再回身看去,崖边凉亭内哪儿还有人,只有一只不知何时从何地飞上来的仙鹤丹青,它立在亭边的一颗桂花树下,月光撒在金灿灿的小花儿上,果真应了那句‘月上枝头’,只是不知‘人上心头’,究竟是不是喜欢呢?
钟花道万万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吃了亏。
年如虽然服了幽石粉,散了身体里的灵力,可灵力会在一个时辰内逐渐散去,她杀人太急,没想到年如会不顾一切与她最后一搏,甚至主动求死,以激发身体里潜在的灵力冲出体外,打伤钟花道。
其实年如的道行与陆悬比起来并不高到哪儿去,他们都是气修一门,命门大多相似,钟花道能杀得了陆悬,不会杀不了年如,只是她杀陆悬不过是几日前,时间尚短,她身上的伤也未完全好全,这才想了个隐晦的招数,先让年如服下幽石粉,散尽灵力后,他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
可她千算万算,忘了牲畜濒死关头是会咬人的,即便把它的双腿双脚都束缚住,他还有牙。
钟花道杀死年如的那一刻,年如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也悉数打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招比起先前陆悬打伤她时并不轻到哪儿去,加上钟花道没有防备,全心全意以手中镯子夺走年如性命,连护体的灵力都没来得及提起,便被打伤在地。
自然,她最后一气之下,割断了这人一双胳膊,直接将他的尸体泡在了温泉之中,这人的尸体本是沉入水中,恐怕明日又要浮起了。
只是钟花道现下身受重伤,要远离杀人的现场,自然得赶快回去住处,可她身上的伤根本掩盖不住,且身体里一阵阵抽疼,浑身无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虎身,如此一想,她便觉得可气。
早知道,就让他死得痛快点儿,也省得反过头来伤了自己。
“咳咳……”胸口一阵恶心翻涌,钟花道咳嗽之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她伸手扶住一旁的树干,鲜血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鼻息之间满是血腥味儿,她摘下面具,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下巴上的血滴落在了树旁的昙花上。
这个时候,昙花开得正好,大朵白色的花上染了半边的血迹,娇嫩的花朵绽放开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儿,香味儿里夹杂着些许凉意,似乎……在哪儿闻过。
钟花道实在没法儿动弹,只抬起眼眸朝前方看了一眼,一人如昙花一般,浑身纯白,就立在她的不远处,在看见她时眉心紧锁,钟花道甚至不必瞧见他的相貌,只需回想起这股香味儿是谁身上常伴着的便知此番她又得欠对方一条命了。
总在落魄的时候……遇见叶上离。
钟花道将心安下,直接朝前扑了过去,便彻底不省人事了。
次日一早,拜别第一山庄的人有不少,几个比较有名望的世家和仙风雪海宫、乙清宗的人都得先走,还有一些世家愿意留下来凑热闹,与临天峰内的人交好,最主要的是要与这新冒出来的詹家大公子詹溯混个脸熟。
詹溯是新来的,自然不太懂修道界的规矩,而且他道行不高,肯定也喜欢和一些道行稍高的人做玩伴,詹家第三代没人能活下,只有这詹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日后詹家也必然是他掌管,若能与他交好,这些世家便不担心自己家族未来的发展了。
永城年家本来也想尽早就走的,可年家的人却迟迟没等来自己的家主,去了房内找,只在房中闻到了浅淡的薰香味儿,又在香炉里看见了香灰,还有一套放在屏风上的脏衣服,显然是出去面会谁了,还未归来。
年家弟子有些无奈,在庄中找了半天,问了半天,也没人看见他们家主,于是便对詹翠说,请詹翠让他们在此地多留几日,等找到了家主再走。
詹翠本来便要设宴三日,多一个世家也无差别,便同意了。
只是这话被乌承影听在耳里,心口猛地漏了一拍,突然想起来昨日之事,心中的猜测几乎准了八分,他就知道那人与年如亲近不会是无缘无故,年如失踪,与发现陆悬身死前几乎一样,乌承影的心口不断狂跳,越想,越觉得他或许真的猜对了。
钟卿一定是瑶溪山的人!
他回头在乙清宗的弟子中寻了一番,没看见钟卿人,只瞧见了目星,对方似乎也在寻人,乌承影干脆走过去问:“你姐姐呢?”
目星愣了愣,摇头道:“我也奇怪,昨日她就不见了,我晚间回去的时候没瞧见她,今早也不在这儿,人去哪儿了?”
乌承影心中有些慌乱,在短短的几天内,接连两人出事,而且这两个人都与十年前瑶溪山之事有关,乌承影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不过目星在这儿,想来钟卿也不会离开,她总不至于丢下自己的妹妹。
就在乌承影刚放下心,要带目星一同离开回乙清宗的时候,却见正被人群围在其中的詹溯走了出来,詹溯推开了众人,也没理会那些与他套近乎的,见目星要走,心中沉了沉,眉心微皱,最终还是站在了目星的跟前。
“你要走了?”詹溯问。
昨夜目星与詹溯一同赏月,其实说了很多贴心的话,目星说她怕甘蔗变成了詹溯,就不会和以前那般与她玩儿在一起了,一个身份,便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不过詹溯答应过她,在别人面前他是詹溯,但在目星跟前,他永远都是甘蔗。
所以目星要走,其实也很舍不得,她抿嘴抿嘴说:“我没有钟姐姐的消息,只能和乙清宗的人回去,等钟姐姐来接我。”
“不如你留下,和我一起?”詹溯说罢,没等目星点头便道:“就这么说定,你留下!”
目星愣了愣,詹溯抓着她的手道:“反正你又不是乙清宗的人,他们还能绑着你离开不成?”
他说这话,是刻意给乌承影与吴尹听的,乌承影没做声,吴尹的口气中带着点儿不屑道:“既然詹公子想要她,便将她留下吧,我乙清宗地小留不住大佛,姓钟的两个都走了才好。”
目星见乙清宗的人也不欢迎自己,于是撅着嘴,正在犹豫,詹溯又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早上我收到一封信,没注明是谁,说要将你托给我照顾,要我务必保护好你的安全,恐怕就是钟卿。”
目星眨了眨眼,不疑有他,于是点头笑道:“好!那我跟你!”
第75章 动心
詹溯将目星留下,站在身后一直看着他的詹茵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也没出面阻止, 毕竟她只是詹家的一个下人,而今詹溯才是詹家的大公子, 除了家主与主母, 没谁能干涉他要留谁, 要赶谁。
目星答应留下后,其实心里还挺开心,她独自一人去乙清宗, 即便认得金晶与素素,可毕竟与她们不亲, 自然是比不上与甘蔗和钟花道亲, 她喜欢甘蔗,更喜欢贴着甘蔗,甘蔗对她好,她就想一直在甘蔗身边。
钟花道没了影子, 目星就守着甘蔗。
她张开双手直接抱住了詹溯的脖子, 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身上道:“那我还要吃甜雪糕,昨晚吃的好好吃哦!”
“好,每天都给你吃。”詹溯说罢,走在乙清宗众人后头的素素朝他们俩看了一眼,詹溯察觉到了素素的视线, 转头朝素素看去, 两人目光相撞, 素素一愣,颔首道了句:“詹公子,有缘再见。”
詹溯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微微皱眉道:“素素姑娘急着回去吗?如若不急,不如也在詹家多留几日?”
素素没想到詹溯居然会挽留自己,她脸上顿时一红,心中狂跳不已,可是又碍于礼节没敢立刻答应。
她自然想留下来,目星单纯,不知道男女有别,也不觉得她与詹溯如此会惹人非议,可素素知道这些,她不能也如目星那般冲过去便抱住对方,说她也想吃甜雪糕,也想一直留在詹溯的身边。
于是她用几分期待的眼神看向乌承影,她是乌承影的弟子,只要乌承影让她留下,她自然可以。
乌承影微微皱眉,朝素素勾了勾手,素素以为无望,叹了口气跟上了乌承影,却没想到还未出门,乌承影却将她拉至一旁,以身躯遮挡耳语了几句,便让她留在了第一山庄。
乌承影道:“看好小狐狸,若她姐姐出现,立刻写信告知于我。”
素素心下狂喜,对乌承影行礼后再转身看向詹溯,她脸上的高兴根本遮掩不住,几步小跑到詹溯跟前,低声细语地唤了一声‘詹公子’,便被目星搂住了胳膊,目星还笑道:“好啊好啊,素素姐姐也留下了,我们三个还要一起赏月!”
素素一愣,脸上挂着几分羞怯地笑,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詹溯却挪开了视线,只伸手揉了揉目星的头顶,心里有另外思量。
詹溯并未对目星撒谎,的确有人将她托给自己照顾了,只是不知一封信,而是仙风雪海宫的叶上离。
早间叶上离出现在詹溯门前时他根本没有发现,这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且打通了他身上的经脉,使他修道之路顺畅许多,詹溯对叶上离还是很恭敬的。
叶上离也未与他拐弯抹角,直接告知他钟卿得去仙风雪海宫一段时间,而目星他不好出面讨要,否则于钟卿不利,故而便让他以詹家公子的身份将目星留在身边,并且叮嘱了一句,他早上来找自己的事儿不可告诉给第三个人听。
詹溯知道钟卿的身上有天大的秘密,不过钟卿也知道他的秘密,他们之间互相知晓但不互相试探,保留着对彼此的尊重,也不多加干涉,他们是友非敌,且詹溯心中喜欢目星,自然愿意将她留下,于是便轻易答应了下来。
只是……留下目星,也未必全然是好的。
他现下处境尚且尴尬,在詹家还未有一席之地,出现任何场所都得被詹茵看着,他留下目星,可目星是妖,且人生地不熟,庄内的人又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对妖排挤,詹溯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日日陪在她的身边,所以才想着将素素也一并留下,陪伴目星。
一来,目星并不孤独,有人为伴,二来,素素性格温和,对人体贴,能照看好目星,三来,素素毕竟是乙清宗的人,詹家的人再怎么看不上妖,也不至于不给乙清宗面子,这般一来,受益的皆是目星。
至于素素……詹溯知晓她喜欢自己,可他这个人天生凉薄冷情,自私还有些狠心,他不放在心上的人,如何都没所谓。
仙风雪海宫的人是最先离开临天峰的,他们走的时候詹翠才方睡醒,那时天微微亮,东方日出尚未显形,詹翠的手下人便告诉她元长老走了,只给下人打了个招呼,也不想打扰到詹翠。
临天峰内几乎无人看见元翎霄出山,故而也不知他们仙风雪海宫的弟子是骑马来,走时却驾了一辆马车。
马车很朴素,牙白色的布帘挂在了前头,迎面的风偶尔会吹起门帘一角,却叫人看不清里面,元翎霄与徐薇都骑着马护在马车左右,两人隔空对视了好几眼,徐薇显然有话要说,却一次次被元翎霄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心里不太爽快,凡是有些道行的都能闻得到从马车里散出的妖气,无需揭开也能知晓这藏在马车里头的是谁。
他们此番出宫没碰见宫主,却在临天峰境内遇见了,还亲眼看见宫主牵着一个妖女的手毫无顾忌,仿佛他们俩已经定下终身一般,再然后便是现在这样,从临天峰离开,还得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瞧见他们窝藏了一只妖。
徐薇并非对妖有多排斥,只是凡是修道者,都与妖修分开,对妖也与生俱来一种难以亲近之感,这种感觉称不上讨厌,但此时马车里的妖不同,她霸占了叶上离。
他们宫主,何曾这般对待过一个女子?共用一辆马车便算了,即便那人幻化成了虎形,显然是犯了什么事儿受了重伤,宫主还得把她带回仙风雪海宫去养着。
一行人出临天峰境内,便顺着主路往仙风雪海宫的方向走,他们丹修的,平日里都会食辟谷丹,几日不吃不喝也没什么感觉,本来想直接回宫,中途不歇的,却在要出乙清宗边界处听到叶上离说,停下马车歇会儿。
徐薇勒马,双脚落地后便对元翎霄行礼,给了元翎霄好几个眼神对方都不理会后,干脆没大没小,拉着她走到一边,站在一棵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问:“长老,我们真的要将钟姑娘带回宫中?”
“有何不可?”元翎霄道:“她是宫主选中的人,不论宫主做何决定,都有他的道理。”
“可钟姑娘是外人!”徐薇说罢,元翎霄脸色僵了僵,又道:“白公子也是外人,却也常常上山求药治病,都是重病之人,除了人妖有别,也没其他分别了。”
“她如何能与白公子相提并论?白公子是连海城少城主!她……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妖罢了。”徐薇抿了抿嘴,心中有些不悦。
“修道者忌嗔怒,徐薇,放宽心境吧。”元翎霄说罢,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走回了马车边上,站在旁边轻声问了句:“宫主,需要用水吗?”
叶上离浅浅地嗯了一声,元翎霄才从马车后头的行李中取了个水袋,她掀开了马车门帘的一角将水袋递进去,余光瞥见了趴在马车内正在休息的白虎。白虎身形巨大,几乎占了整个儿马车,叶上离坐在其中行动都有些困难,隔空接过了元翎霄手中的水袋,一手轻轻地贴着白虎的额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更烫了……”
元翎霄放下车帘,走到树荫处坐下,莫名想起来昨晚叶上离的那句‘月上枝头,人上心头’不禁抿嘴笑了笑。
他不自觉,却是陷进去了。
钟花道浑身都在发烫,恐怕是昨夜被年如的最后一击重伤后又喝了不少冷风,遇见叶上离时身上汗涔涔的,已经在山林寒处走了许久,这才发了热。
叶上离将她带回第一山庄自己房内时,钟花道已经化成虎身了,今早为了不让人发现她只能将她装入千云袋中再带进马车,千云袋虽然可以容纳万物,却对有生命的东西有极大的损耗,正因为如此,钟花道的热病更严重了。
她此时就趴在叶上离的腿边,眼睛没睁,呼吸却很乱,一身纯白的毛发上有棕红色的虎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马车外的细风吹过她的毛稍起了一层层波纹,显得异常柔软且脆弱。
叶上离给钟花道喂了一粒丹药,再给她喝了点儿水,过了会儿才觉得似乎好了些。
若非马车颠簸,叶上离也不想停下,年如的尸体还飘在临天峰半山腰溶洞前的温泉里,要不了多久年家的人就会找到,年如身上的伤看过去很明显是器修所谓,叶上离不提前带走钟花道,就她现在这副模样,确定了是凶手无疑,得罪年家是小,乙清宗的吴尹若拿此说事,陆悬那条命就又挂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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