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外公外婆亲手做的,用糯米和红糖,再搭配上拳拳的慈爱之情、漫长的时间和长埋地下的那份厚重,酿就了这满满一瓶的琥珀色澄澈酒汁。
傅明寒沉默不语,他从未听她或她的家人说过这件事。
然后,他就见她很是果断地开了这瓶酒。
“要喝?”
“嗯,酒就是拿来喝的。”顾霜晓弯眸一笑,从厨房中找出两只小瓷碗,邀请道,“一起喝点?”
“……好。”
于是两人坐回桌边。
顾霜晓给两个小碗倒了七分满,一碗推到傅明寒的面前,一碗自己端起:“干。”
“干。”
瓷碗于空中轻轻碰撞。
“啪”的脆响声中,顾霜晓微微眯眸,出神地想:外公,外婆,你们看到了吗?晓晓已经出嫁了,这个叫傅明寒的人就是我的丈夫。他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我到底是把这段婚姻给搞砸了。晓晓很累,以后大概不会再结婚了,但你们放心,即使不再结婚,我也会过得很好。你们泉下有知,就安心地去投胎吧,别再为晓晓担心了。
本着这瓶酒以后也不会再用上的想法,顾霜晓将这瓶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傅明寒没有劝阻,而是陪着她,一起喝。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顾霜晓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人却打了个晃,她扶着桌打了个酒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怕灵魂上的她是个“善饮者”,身体上的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饮界新丁”。一口气喝了大半瓶酒,晕是正常的,不晕是不科学的。
“还好吗?”傅明寒脚步匆匆地越过桌子过来扶她。
“没事。”顾霜晓又打了个酒嗝,笑了下,“就是喝的有点急了,稍微有些晕,我回房里躺会儿就好。”
“我扶你进去。”
“嗯。”
顾霜晓没拒绝,都已经是夫妻了,难道她还怕他借机占她便宜么?更别提,傅明寒也不是这样的人。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傅明寒把她扶回房后,就老老实实地去餐厅收拾残局了。
顾霜晓斜躺在房间的沙发上,一手横在眼前,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灯光,只觉得晃眼地厉害,可又偏偏总想看。头晕晕的,脸颊发热,还稍微有点想吐,一切完美地诠释了何为酒醉。也不知就这样躺了多久,傅明寒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在她身边,一边扶起她,另一手将水杯贴在她唇边:“喝一点蜂蜜水。”
顾霜晓点点头,顺从地张开嘴,一口口地喝着水。
视线中的傅明寒在上方,角度再次是逆着光,她穿越前一直都觉得这个角度的他特别好看,此刻依然。就是为啥总蹙着眉头?像老爷爷似的。
如此想着的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抚着他的眉头。
人一走神,喝水就难免不用心。
好在傅明寒及时地拿起杯子,她这才没被呛到。
饶是如此,几滴蜜水依旧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傅明寒的指尖颤抖了下,最终还是抬起来,动作轻柔地帮她拭去。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灯光实在太晃人,也许是因为酒液实在太醉人,也许是因为月光太美此刻的他实在太温柔,也许是因为……
好不容易回归的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真实存在的契机。
也许……
也许……
也许……
也许单纯地只是想这样做。
此时此刻。
顾霜晓轻轻地抬起双手,揽住傅明寒的脖,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没有拒绝,只是垂下头去,姿态认真地一点点舔去她嘴角剩余的蜂蜜水,其间混杂着一点黄酒的香味。
长夜苦短,一晌贪欢。
夜依旧深沉。
顾霜晓小心地将傅明寒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翻身下床,赤足踩着拖鞋,一路走到衣橱边,从中随便找了件宽大的浴袍将自己裹好,然后安静地走出房间,走到书房的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深吸了口气。
觉得有点后悔。
但也没那么后悔。
激烈的身体交缠排遣掉了堆积在身体中的酒气和那些过于纷杂的情绪,此刻的她,终于真真正正地平静了下来。
人无法对自己撒谎。
顾霜晓必须承认,即使时隔那么久,对于傅明寒,她还是有一点心动的,但也仅此而已。感情这种事,说到底太累人了,这点心动还不足以支撑她下定决心再次投身于爱的漩涡,还是“一个人好好过”这种事更适合她。
站了有一会后,她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书房门猛地被推开的声音。
再接着,她听到了傅明寒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她身后,一边将一块披肩搭在她的肩头,一边低声问:“怎么大晚上的站在这里?当心着凉。”
顾霜晓双手拉下披肩,垂下眼眸。
恰在此时,一直发出“咔嚓咔嚓”响声的自鸣钟,“咚——咚——咚——”地敲响了。
十二声。
象征着此刻的时间是十二点。
“昨天过去了。”顾霜晓开口说道。
傅明寒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十二点了。”
“什么?”傅明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为何如此强调十二点,是想说灰姑娘的故事吗?
三天过去了。
顾霜晓前进一步,从傅明寒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低头注视着院中的夜景,声线清冷地说道:“我想好了,我们离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顾霜晓:睡完就跑真刺激【等
咳咳,珍惜这一章,因为女主下次有【哔——】生活要在很久以后了……
ps,都不许下车,我焊死车门了!
感谢脱氧核糖桑、温篞、静观修竹醉雨中和一只咩萝道长的地雷,抱住大家么么哒~
第6章 他的迷茫
回程的车上,如来时一般安静。
但又完全不同。
如果说来时的安静中混杂着些许尴尬的话,那么回程时的这份安静,几近让人窒息。
傅明寒镇定地驾驶着车辆,或者说,看似镇定地驾驶着车辆,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他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顾霜晓,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
他抬起头,隔着后视镜注视着正闭着眼在后排补眠的妻子——即将成为前妻的妻子,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在数个小时之前,他还一度以为他们的婚姻将要延续下去,可就在那样激烈、酣畅而甜蜜的交缠后,在他觉得自己重新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期待后,她对他说……
“我们离婚吧。”
这……
算什么?
这算什么?
顾霜晓风格的报复吗?
因为恨他说了“我们离婚吧”这种话,所以想让他品尝同样的痛楚吗?
如果是,那么她无疑已经成功了。
然而,直觉告诉傅明寒,这并不是一种报复,她想和他离婚的心情是真实的,诚恳的,无可动摇的,正如他之前一样。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愈觉无力。
舌尖上似乎还能品尝到蜂蜜水与黄酒的味道,然而再回味,却是浓重的苦涩感。他知道自己已经后悔,可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去挽回,又或者,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现在的她,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他不禁又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神色不变,好似已经睡着。
不到两小时的路程转瞬即逝。
再一次将车停在家中的车库时,傅明寒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顾霜晓时,他看到她睁开了双眸,眼中清明,何曾有一丝睡意。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嘴角不由浮起一抹苦笑。
按照预定,此时傅明寒该去上班了,可他却沉默地跟着她回到了屋中。听到她说“稍微等我一下”后,他就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然后等到了一纸协议。
很眼熟。
正是他之前拿给她的那份。
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这回事,若非如此,他此刻又为何坐在这里看着这纸他亲自找人拟出来的协议呢?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顾霜晓坐在傅明寒的对面,如此说道。
三天时间太短,她顶多只能让他过的舒心点,没法给他太多补偿。至于那件事……那只是个有点尴尬的意外。都是成年人了,她相信时间会把它抹去,他们也会默契地将它遗忘。
思来想去,她唯一能给他的,也只有他想要的自由和安宁了。
她郑重地将手中的协议推到他面前,诚恳地说:“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
“……”
“以后不会了。”她笑了笑,“以后还是朋友,有空常联系吧。”这无疑是句假话,哪有离了婚的夫妻没事常联系呢?那太奇怪了。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此刻该说点什么,毕竟哪怕轮回了那么多世,她这也还是第一次离婚。
然后,她看到一直低垂着头的他抬起头,露出了几近脆弱的表情。
这让顾霜晓觉得既讶异,又茫然。
她已经给了他想要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会露出这种神色呢?就好像她正在伤害他一样。
那神色一闪即逝,快到好像是她在做梦。她看到他重新戴上了沉默如金的面具,凛声答道:“我知道了。”说罢,他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
顾霜晓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站起身,犹豫了下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傅明寒的头,柔滑的发丝自她指尖穿过。然后她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下,紧接着,如同茫然的孩子般抬起头,有些呆愣地注视着她。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轻轻地啄吻了下他的额头,真诚地说:“傅明寒,我以后会好好过,你也要过得好啊。”
傅明寒的唇角颤抖了下。
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诚意地在祝福自己,但同时,他却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因为他突然发觉,从拿到这纸协议的这一刻起,自己大概从此以后都没法好好过了。
名为祝福的诅咒。
才是她送给他的……
最后一份礼物。
他接过收下了,意外地并不想拒绝。又或者说,根本没法拒绝。
傅明寒也不知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接到一个来自公司的电话,才麻木地站起身,开车朝公司赶去。
而另一边,顾霜晓也是直接开车到了父亲的家中。
对,父亲的家,而非她的家。
正是早餐时分,顾霜晓到时,顾恒一家人正围坐在桌边吃早饭。
顾恒另娶后,先得一女,再得一子。
女儿的名字随顾霜晓,叫顾清晓——顾霜晓是霜降时出生的,顾清晓则出生在清明时节。
顾清晓只比顾霜晓小半岁,这也是顾霜晓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顾恒的最主要原因。顾清晓出生十年后,顾恒如今的独子顾夏才出生。原本顾恒还是想随着顾霜晓的名字给儿子取名的,妻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最后他一折中,去掉“晓”字,出生在夏至左右的儿子取名叫顾夏。
顾霜晓今年二十五岁,顾清晓二十四,顾夏十四。
“霜晓,你怎么来了?”顾恒一看到顾霜晓,顿时开心极了,抬起手就招呼说,“快来坐,吃早饭了没?吴妈,快给她上一份。”
大约是因为心有愧疚的缘故,顾恒一直对顾霜晓疼爱有加,并且直截了当地对现在的妻子儿女说过,他死后,财产会留至少一半给大女儿。但从前的顾霜晓根本不在乎这个,现在的顾霜晓自然更是如此。
她也懒得走过去,只站在原地,冷冰冰地回答说:“不用了,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啊?”顾恒站起身,既然女儿不过来,那他自然只能亲自过去了,“是不是没钱花了?还是想通了,想去家里的公司上班?”
听到前半句话,顾恒现在的妻子——张梦怡的脸色已经不那么好看了,结果再一听到后半句,她的脸色赫然一变,恨不得立即就开口阻止,却被女儿自桌下踢了下腿。
张梦怡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儿,只见她正对自己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张梦怡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扭过头,哼了声,却也到底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脑子没女儿的好使,所以一般这种时候,都会选择听女儿的话。
而另一边,顾霜晓却并不想享受来自于顾恒的浓厚父爱,很是直接地说道:“我和傅明寒离婚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
“……”
一言既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顾恒站起时忘记放下的筷子,“啪”的一声自手中滑落,坠落在地上,其上沾染的粥液,溅了几滴在他的睡裤腿上。
张梦怡被惊到直接忘了刚才的不快,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霜晓。
顾清晓与弟弟顾夏对视了眼,双双好奇地看向和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姐姐。
“什么玩意?”惊怒之下,顾恒说出了多年未曾说过的家乡方言,“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谁提出来的?傅明寒?是他对不对?他欺负你了对不对?!玛德!”顾恒怒骂了声,来回走了几步后,怒意十足地说道,“没事,霜晓,没事,这事有爸爸给你做主!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傅家,给你讨个公道!他傅明寒既然娶了你,就得负责好好地照顾你一辈子!离婚?门都没有!就算你们真离了,他也得八抬大轿地把你重新娶回家去!”
面对着情绪激动的顾恒,顾霜晓已经不想追究他到底是真的父爱爆棚,还是心疼即将会停摆的“商业合作”,只冷静地说道:“离婚是我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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