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只觉得双眼被烫的发疼,她抬起头,想再偷偷看一眼那张熟悉的脸。
却未想到,方才还阖着眼的男人此时竟也在垂眼看她。
四目相接,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两人眼中都有不明的意味。
宋希雅下意识轻轻一抽气,眼泪“啪嗒”落下来,在前襟上打湿一点。
病床上的男人神情未变,只是缓缓抬起缠着厚厚纱布的手,用那仅仅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拭去宋希雅面上的泪痕。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樱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却听见男人暗哑低沉的声线响起来:“别哭。”
话音落下的一刻,她却只觉鼻尖酸痛,捂着嘴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噎在喉间,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压抑地哭着。
傅云哲想坐起身,想将呜呜哭着的女人揽进怀里,可是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一般。头脑混混沌沌,就连睁着眼都是在强撑。
她的泪太多了,整双眼睛都红红的,他擦也擦不过来。
不过他还是艰难地抬起手,用自己仅剩的力气,轻轻为她擦干脸颊上的泪。
他不是矫情的人,只不过,是想把所有都给她罢了。
良久,待到她脸上的泪水终于被他擦去得差不多,才见他垂下手。低缓道:“以后少哭一点。”
少哭一点,一帆风顺,幸福美满。
世上没有了我,你大约会顺遂如此。
傅云哲缓缓合上眼,他有些撑不住了。
再没有力气支撑着他了。
见面前的男人突然合上眼,宋希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登时急了起来,满眼皆是恐惧,慌忙喊他:“阿哲,阿哲?醒醒!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甚为尖锐,浓重的哭腔和鼻音,让她说起话来不自觉就走了调。
可是此时此刻,她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外头的秋风又乍然作起,呼呼啸啸而来,吹打在薄薄的玻璃窗上。
让人的安全感骤减。
男人又极为艰难地半张开眼,低低说了个:“好累。”
“我想睡一会。”
“好,好。你睡。”
宋希雅连忙不住地点头,口中呢喃低语,“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
男人似乎颔了颔首,宋希雅眼前水意笼罩,瞧不清晰。
只瞧见他闭上眼,又陷入昏睡。
而方才种种,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他从未醒过来一般。
宋希雅正有些心神恍惚,坐在病床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倏然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
她下意识便看向病床,见到男人睡颜依旧,并没有被吵醒的迹象,这才放心循声望去。
从门口进来的,是他妈妈。
徐意茹自打见到宋希雅起,就是恶言恶语相向,由始至终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饶是两个人中间有傅云哲这么一层关系在,宋希雅也懒得跟对方假客套。
只是没想到,对方并没有一丝端庄可言,上前便冲着她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打下来。
边嚷着:
“不要脸的死丫头,谁准你进来的?!”
宋希雅秀眉一蹙,抬手就将徐意茹的手握住,一把挥开。
她虽然身体还未恢复,恼怒之中,力道倒也不小。
徐意茹素来说一不二,鲜少有人敢这样悖逆她,是以,当即恼羞成怒,也不管此时身处何处,指着宋希雅便怒骂道:“你,贱人,还不给我滚出去!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闻言,宋希雅仰起头,敛住面上的怒意,直直瞪着对方,并无半分惧色。
只是说:
“我尊重任何一个人尊重我的人,但您这样不懂尊重二字的人,下一次见,我也不会顾念您是阿哲的妈妈,再给您任何面子。”
她不是圣母,不会对任何人大发慈悲。
这话本无什么其他意思,面对徐意茹几番行径,已然是十分有礼貌了。
可是听在徐意茹耳中,就只觉得又是宋希雅的挑衅。
这回她想也没想,直接伸出手去,在宋希雅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推了她一把,怒道:“没有教养的东西,你家里就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就你这样的女人,也配得上我儿子?”
宋希雅没注意听徐意茹又说了什么辱骂她的话。
只是刚刚猝不及防被对方退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就“哐当”一声,小腿撞到了床脚上,生疼生疼。
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儿。
正以为上身也要就这么摔出去,双手慌忙四处找东西抓着的时候,意料之中的摔痛却并没有降至。
反而一下子倚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宋希雅整个人微滞,顿了顿,才抬起眼,去看身后的人。
傅云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手上的管子被拔了,还在冒着血。
瞧着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
还没等宋希雅说话。
就见他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肩,另一手指向愣怔站在原地的徐意茹,说道:“出去!”
“傅云哲,你就这么……”
徐意茹瞪着眼睛张口,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病床上,年轻男人怒意更甚,又说了一个字。
“滚!”
徐意茹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这一生有两个最重要的人,父亲,还有雅雅。
徐意茹害得他爸好端端的人不得不整日坐在轮椅上,现在,又想来害他的雅雅么?
病房的门被“砰”地关上,徐意茹摔门而去。
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希雅看到他手上的还在流着血,整个人状态愈发不好,连忙扶着他躺回去,边哭边按床边的铃。
看着他这种情形,她也顾不得旁的,忍不住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倾,双手搂在他的脖子上,呜咽着开口:“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要……”
男人似乎浅笑了一声。
胸口起伏不大,像是轻颤似的。
然后,便听他轻声低语,孱孱弱弱:
“宝贝,别哭了。”
她是他藏在心上的宝贝,不该受到半点儿委屈。
傅云哲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可是怎么好像,她所有的委屈,都是因为他呢。
看来,只有世上彻彻底底没有他,她才能活得更好吧。
医护人员进门之前,宋希雅似乎听见男人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他说:
“不要忘了我,还有,好好活着。”
洪水一般的悲伤侵袭而来。
傅云哲又被送进急救室,医护人员忙成一团。
宋希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急救室外的,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像是又丧失了所有感官。
看不见,也听不着。
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男人。
他的好,他的坏,所有爱恨嗔痴都一股脑地往她眼前钻。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一句:
“好好活着。”
不要忘了他。
要一直记得他。
还要,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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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耳边忙乱的声音不绝,窸窸窣窣,熙熙攘攘……
五感俱在。
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这样的感觉委实不大好。
可是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状态才会结束。
黑暗的状态下,时间也格外难熬。
耳边的声音变了又变,从手忙脚乱、惊呼、有序的手术声……到最后是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好久好久,久到最后那哭泣声也渐渐止住,变成了低缓平稳的呼吸声。
傅云哲终于睁开了眼。
费了好些力气。
屋子里很黑,刚一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什么也看不见。
像没睁开眼睛时似的。
略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昭示着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傅云哲皱着眉,一双眼睛四处瞧着,努力适应着这无边的黑暗。
又是好久,他才终于算是适应了这黑暗,勉强能将黑暗中的各种事物看到个轮廓。
他的病床边上,睡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坐在椅子上,显然是疲惫得很,只是身体前倾,上身趴在床上。
就这么睡着了。
她的皮肤很白很透,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里,也瞧着有不同于旁人的光洁感。
傅云哲艰难地坐起身,蹑手蹑脚。
身上有了些力气,可坐起来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她在这里,是他醒来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这般坐好了身子,便离趴着的姑娘又近了些。
近得,可以在黑暗里,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晰。
她是被岁月厚待的宠儿。
几年时间过去,仍像是初见时,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美好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是他就是不自觉地凑近一些,再近一些……
直到那瓷白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再放大。
宋希雅是将头枕在手臂上,侧着脸睡的。
露出白皙的侧颜,眉目清丽,樱唇润泽。
让一旁的男人忍不住一再靠近。
靠近到那清丽的容颜近前。
几乎能闻得见她甜丝丝的呼吸。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吻丨住那透着水光的樱唇。
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攫取着她的甜意。
……
他在最后的关头止住。
停在她一两厘米之外的距离。
他们明明这样近这样近,可又是那么远,那么远。
傅云哲不敢再多有一丝一毫的靠近。
反而将自己撤远一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亦觉得心中满足之至。
就这么,从天色深深,到黎明将至。
宋希雅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那双略显灼热的眼。
她身形滞了一瞬,然后,才赶忙坐直身子,便抬起手,直直向着他伸过去。
探一探额头,又看一看包扎着的伤口,紧张地问:“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男人摇了摇头,这样瞧着,面色无虞。
宋希雅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想到之前的情形,仍是一阵后怕,忍不住拉着他没插着管子的手,忧心道:“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以后不可以再那么冲动了,知不知道?”
她的话说完,对方却久久没给回音。
宋希雅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正在一点点往回抽。
她一脸讶然向着手的主人看过去。
便见到男人满面冷意,那双眼里,带着微微的不耐。
他干脆用了些力气,直接将自己的手全抽回去。
下一瞬,便听低低沉沉的男音:
“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
闻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话。
“听不懂么?”
男人别过头,瞧着架势,竟像是连再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只说,“你,走。”
这么冷冷淡淡的声线,像是缓缓在两个人之间拉开距离。
宋希雅有一瞬的鼻尖发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轻颤:“……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清晨的第一缕熹光顺着窗子照进来,照在男人眼中的晶莹一点上,晃了一晃。
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然后便道:
“是。”
只有这样简单的一个字作为回答,说完后便紧紧闭着双唇,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宋希雅愣愣起身,看着他,怔忡着往后退了两步。
一不小心撞上了后头的一个架子,只听“哐”的一声,磕得生疼。
男人眉心微动,顿了一顿,终究是没转过身去。
宋希雅却全然没什么感觉一般,只是带着些许哭腔,开口说道:“好,谢谢你救了我,所有的医药费以及补偿,我之后都会打给你。”
“不用。”
病床上的男人面向窗边,并未看她,闻言,只是断然拒绝。
宋希雅摇了摇头,颇有一些决绝道:
“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不过这些意义不一样,这代表着我和你,我们,所有的过去,一笔勾销。”
“傅云哲,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你对我的那些伤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哪怕我们从此分开,此后余生数十年,山长水阔再不相见。我也会,永永远远记得你。
也记得你的好。
她说完这些话,再不多言。
径直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病房。
***
宋希雅在医院的走廊里没走几步,便倏然被人叫住——
“宋小姐。”
宋小姐?嗬。
一听这样的称呼,她便知道是谁了。
宋希雅有些不大想应下来,毕竟,刚刚才和傅云哲道了别,与他有关的,她不想再沾染。
只是对方快步走过来,根本没给她逃走的机会。
张扬来到宋希雅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只说:“宋小姐,抱歉,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傅总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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