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就生气。
卓珺这个人,本事不大,迁怒的小姐脾气倒是经年不改。
纪司予笑了笑,没接腔,唯独身体总无意识地往卓青那头靠。
他从不在旁人面前露怯,平时都掩饰得很好,偏偏到了小妻子身边,四下无人,就老有种……柔弱无辜又可怜的即视感。
“站直。”
卓青回过神来,轻轻拍他,“医生说的话都忘了?平时好好养着,以后老了才不会又成歪背老头了。”
“哦,好。”
早已经不是小孩子的纪少,这次很听话的乖乖站直。
“然后就高三了,高三我们前后座四个人,关系大概是最好的时候了吧?姜承澜也毕业了,消停了好一段时间,说真的,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一时兴起缠上我的,我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还有你这家伙,心思埋得也真有够深的,之前一直在我这钓鱼,就是不说清楚原因,搞得我真的冥思苦想,愣是想不出来,你那一套套的到底是图什么……”
“我要是跟你说了,你准会觉得我在骗你。”
“骗?我有什么好骗的。”
“有很多啊,比如长得漂亮,心地善良,对我很好,”纪司予一副笃定模样:“而且,我小时候那么丑,你把我当弱势者照顾,我如果一认出你,就跑到你面前说,‘小护士,你还记不记得我’,你不相信就算了,要是相信了,还不是肯定自动就把我套进那个丑丑的形象,那我还怎么娶你当老婆?”
卓青:“……”
这家伙真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想那么长远的吗?
“而且,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但你看了那么久都没认出我,其实我那时候有点点郁闷,回家以后还问了宋嫂好多次,难道我和小时候差别很大吗?明明你就和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说话间,某人勾住她的手,略显孩子气地晃荡几下,“不过没关系,不管你认没认出我,我找到你了,你就会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卓青刚要接茬,笑他措辞古怪,忽而觉得肩膀一重。
侧头看,原是某位纪少坚持了没三分钟,站姿又歪了。
贴着她站,腰弯弯,脑袋侧侧,便正好抵住她肩膀。
要是被哪个狗仔拍到,估计明天就能占据金融版头条:【惊!在外叱咤风云的他,在家里竟然……】
“纪司予!”
卓青这次重了口气,手上又是一下,直接拍中他背。
拍完之后揉了揉,话音却还冷着:“说了不准老是这么站,三分治七分养,你在外头站的好好的,干嘛散个步就没正形了?我要生气了。”
想来她本就是容易哄着的性子,近来在小事上,又或是床笫之间,对纪司予堪称无限忍让,倒是把他给惯着了。
可遇着身体大事,哪里容得马虎,百年之后受苦的还不是自己——她好歹也在医院待过那么多年,关照身体的本能已经刻进骨子里。
纪司予:“……”
见她面色严肃,这次纪少不再抵抗,比谁都乖巧的听从命令,站得格外笔直。
后头瞧着,那叫一个挺拔青松,颀长纤秀。
却不说话了。
卓青是他心里蛔虫,也知道照顾他面子,骂完了,又捏捏他右手虎口处软肉。
纪司予瞥她一眼。
“牵牵手,”她说,“不然我老挽着你,害你往我这偏了,你牵着我,这样肯定能站直。”
纪司予说:“哦。”
说是不情愿的语气,却很快微曲手肘向下,与她十指紧扣。
“别生气了,都是为你好。”
“嗯。”
“牵牵手。”
“……牵着呢,以后等我老了,还要牵着阿青当拐棍。”
怪幼稚的。
卓青笑着“嘁”了一声。
“所以,后面为什么乐意跟我说了?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把我吓了个半死,”在心里把他吐槽完,又接着方才的话头往下问:“……还挑着那么敏感的时候,你存心跟卓珺过不去,想把她气死是不是?”
说起这遭,就不得不提,当年继道歉信事件之后,卓青在卓家的地位实际有了微妙的好转。
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卓父确实对于她能攀高枝嫁进纪家这件事抱有一定期望。
然而与此同时,卓珺对于她的不满也在逐日累积递增,比起卓家那位早早就出国留学、撒手不管家中事的长姐卓瑶,这个小妹与卓青堪称宿敌的怨怼,在少年时便已经无可遏制。
于是,在卓珺十七岁生日那天,圣诞节前夜,便为她亲手送上了一场防不胜防的鸿门宴。
那是卓家宅邸格外热闹的一夜。
宴会厅中,宾客无数、名流如织。
卓三小姐在短短致辞的最后,忽然声泪俱下,清秀可爱的脸庞皱成一团,呜咽着:【其实,说了这么多,这一年来,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不是别的,而是我有了一个新姐姐。虽然她出身很贫苦,很难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但却总是竭尽所能做到最好,无论是在学校刻苦努力念书,还是在家里帮忙做家务、帮我补习,她让我看到了很多人性的闪光点。虽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在这里,我也想送给我的姐姐一份礼物。】
宴会厅的大屏,很快投影出一段短片。
掌声如雷中,卓珺讥诮的目光,投向人群里蹙眉站起的少女,嘴角笑容玩味,和她那生来天真可爱的容貌颇不匹配。
切入第一个镜头的瞬间。
她瞧见卓青的双瞳不自觉霍然放大,心中快意几乎要将人淹没,大仇得报,不外乎如此。
——的确,那正是卓青再熟悉不过的旧弄堂,布满青苔的半地下室,潮湿的墙角。
穿着洗到发白的绒布裙,桑桑坐在她们曾经共同的床上。
画外音更是熟悉,轻声劝说:“桑桑,说句话,镜头对面是姐姐。”
姐姐。
桑桑的眼睛亮了。
她有点笨拙地挪一挪身体,力图让自己更靠近镜头,那常年生病而脸色灰败的面庞上,随即努力地、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姐姐,你好吗?”
她顿了顿,又说:“我的病,现在,好很多了。妈妈找到了,新爸爸,我们很快要,搬家了。”
卓青站在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满室喧哗仿佛都静了,只剩下昔日相依为命的记忆狂涌,几乎叫人站不稳脚步。
“妈妈说,你不能,来找我们了,你,要过好日子,我们,不要去,打扰。但是我很,想你……”桑桑一字一顿,说话很是费力,越说到后头,越像是哽咽:“但我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还有,我们可能要,搬家的,新地址,是——”
“够了!!”
卓青霍然开腔,冲大屏后负责播放VCR的家仆厉声怒斥:“关掉,马上关掉!!”
“地址是,普陀区……”
“听不懂人话吗,赶紧给我关掉!!”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周遭诧异视线的洗礼之中,跌跌撞撞扑到控制的仪器面前,伸手就是一通乱按。
“新爸爸,叫程勇,他的,电话是——”
“开关在哪里!小陈,你聋了吗,帮我把它关……”
【滴】的一声,打断她恼怒后话。
原是后脚跟来的白倩瑶好歹还算清醒,灵机一动,赶忙弯腰找到插座,直接把电源线给一拔。
屏幕彻底黑了。
这场生日宴的主角,也正式从光芒万丈的白雪公主,转向了“德不配位”的贫民窟灰姑娘。
“那就是卓家接回来的私生女?”
“可不是吗,这么叫也没问题,谁让现在卓家掌权的那个本身就是入赘,卓家大小姐是个疯子……”
“她在学校好像有人罩着的啊,卓珺这么干会不会引火上身哦?”
“怕什么,人家可是卓家的掌上明珠,正牌对私生,哪能真落下风啊。”
他们中,有人是卓青的同学,有人是校董,有不少人是卓家的商业伙伴,兴许还有不少,本该是未来卓青择婚的良配。
那段视频,几乎是活生生把卓青的过去瘫在众人面前,将她来卓家后所有尽力融入其中的努力一拳捣毁。
卓青沉默了。
卓父冲上台前,右手高高扬起,几乎就要落到卓珺脸上。
临门一脚,却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愤愤把那话筒一推,呵斥:“胡闹!”
一句胡闹,就为他心爱的小女儿是如何残忍揭开旁人伤疤、又险些把人至亲至爱难得得来的安宁狠狠打破的事,划上了一个难堪的句号。
可偏偏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在鼓掌。
卓青站在大幕之后,白倩瑶搀着她站稳,两人一齐转过视线,瞧见主宾席上那貌如朗月的少年,彼时眉噙寒霜,笑容森冷。
宋致宁拽不住他,连一同出席的纪家大少也没能把人喝住,他长腿一迈,径自走到台上。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扬手便给了卓珺一个巴掌。
那巴掌声音响亮,多年后想起,也不免感叹年少轻狂、沉着清冷如纪司予,也会这样大乱阵脚。
后来他长成个成熟的商人,凡事都要先思索七分,力图万无一失,哪里还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台上,卓珺捂着脸,泪眼婆娑;
一旁的卓父欲怒而不敢,质问尚未出口,便听见少年话音淡淡:“卓叔叔,树不浇水会死,人不教育会废,我帮您教女儿,也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满场宾客,唯独他有这份底气。
俊得出奇,冷得可怕;
说得体面,坏得彻底。
也正是那天,满场客人都走光之后,只有他找到藏在角落里的卓青。
弯下腰来,冲她勾勾小拇指。
他说:“小护士,你不记得我了。”
他也说:“你过得不好,从玫瑰花变成灰姑娘了,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可不行。”
【看着我。】
【别哭,看着我,辛德瑞拉,要不要和小怪物交换礼物啊?】
“所以你那时候和我交换的礼物是什么?”
卓青忆起少年时的刹那心动,不自在地转开话题:“我当时被你叫一声‘小护士’给叫傻了,后面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觉得你小时候和长大变化也太大了……还在想,手术这么成功的吗,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小屁孩时候的样子了。”
“不记得了,”纪司予也足愣了好半天,方才答她:“大概是你当我老婆,我保护你一辈子这样的霸王条款吧。”
“……你也知道是霸王条款?”
他半点不愧疚:“一般黑心商家签合同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把字写小点,藏好点,反正签字画押,逾期不候,我只是学到精髓了。”
卓青:“……”
“还和辛德瑞拉牵上手了,像现在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凌晨前发完。
明天就写到寿宴了,啊啊啊死一堆脑细胞的摊牌宅斗场,之后是纪少末日(司予仔:?)
我发誓,我就后妈这一小段,等到了下卷,我又是一条好汉=W=!
第二十五章 25
的确, 在经历了那天惊涛骇浪的心路波折之后,他们在卓珺生日当天勾过手指,正式迈入了早恋的行列, 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之后, 卓青就像突然通了任督二脉,于情于理,再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什么,和纪司予一起去过老宅, 见过纪家的大家长,跟着出席几次家宴,算是刷足了脸, 也顺利把卓珺气到直接和家里撂挑子闹转学。
爽是爽了, 问题同时接踵而至。
譬如纪家那边,纪老太太是个绵里藏针的老手, 起先对于这段恋情似乎并不表态,对她宽待有加,只说【年轻人该玩的时候, 确实可以多多尝试】, 就把话题一语带过。
但在高考结束后,就立刻把纪司予送去法国工商管理学院进修MBA课程,似乎便又属于另一种强行隔离、冷却双方的做法了。
用纪司予的话说, 那叫强行逆天改命。
换了别人, 大概也就服了,毕竟老太太才是家里老大。但无奈纪少看着清风朗月一仙人,实际最是固执, 最是凉薄,改他的命, 相当于跟他赌了一场生死局——
老太太起初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就更别提还在状况外的卓青了。
甚至于,对于这种异国恋的危险性,她也毫无认知。
毕竟纪司予对待别的女性和对待她堪称天差地别,这种自信于她而言,的确称不上什么盲目。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卓青大三下学期。
彼时,她在国内安安稳稳念大学,上海本地名校,学的是文学;纪司予虽然饱受老太太看管遥控,但偶尔回国过年,还是抓紧时间和她牵牵小手,培养培养感情。
两人感情趋于稳定,前路虽然不算多明朗,好歹两两相安,有个盼头。
结果那年夏天,姜承澜竟然好死不死,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关于自己和姜承澜的种种不堪回首往事,如果要让卓青这个当事人来总结,实际上,不过是很简单的一句:吃腻了山珍海味的襄王有意,不明所以一脑袋包的神女无情。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卓青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确。
可姜承澜偏偏就是认定,只要还没结婚,男女恋爱就是自由的。
但他甚至连喜欢她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像仅仅是为了充当一个搅屎棍的角色,差点没把卓青气得直接当场心肌梗塞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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