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痛苦可以通过嚎啕大哭、撕扯发泄,最原始的生理反应来表达。
可当孩子迈过成年那一步,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让悲喜都变得不动声色,无需惊扰,哪怕是再撕心裂肺的欺骗,话到嘴边,也只是轻轻带过的无关痛痒。
他或许也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敷衍与掩饰。
可即便如此。
“你不要听她胡说,那副画很漂亮,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他抱住她,“应该很快就能找回来。”
她拍拍他背,轻笑:“但画都被我踢坏了,本来也皱巴巴的,那天奶奶把它扔进垃圾桶里,估计早就被回收了。”
“能找回来。”
纪司予说得笃定:“我找回来,然后把它修好就是了,你开心了,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干嘛较这个劲?”
她却只更无奈。
“回收了还能变成新的纸,给人当练习本啊、草稿纸什么的,费那么大功夫找回来,就算花钱修好了,也没地方摆——我们家里都是名画,你不嫌丢人,司予,我还觉得没面子呢。”
“那就把其他的画都拆下来,只挂这一副,就只留着这一副。”
“不行!……都很贵的,你别瞎弄。”
除了满脸病气以外,她实在表现得比谁都正常——至少比在她面前任性起来就没个章法的纪少正常很多。
两相无言间,唯独拥抱收紧。
“阿青,别的画,贵就贵了,可那副画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男声沉沉,只是在她耳边许诺:“我一定能找回来的,很快,很快就把那副画还给你。”
卓青苦笑:“……”
那就随便吧。
丢一幅画是丢,两幅也一样。
毕竟,在她用许多个失眠夜里无聊的时间,把一切蛛丝马迹整理好,确信老太太说的,竟然真的都一一有所对照之后,比起无休止的解释、修补、循环往复的内疚,她就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解决办法。
只是还需要一点点准备的时间。
为此,纪司予陪在身边的时候,她通常就那样静静坐着,躺着,吃饭的时候赏脸吃一口,要说话就陪说话,从不表现出很明显的接触。
但更多时候,总是在睡觉,一睡就是十来个小时,闭上眼的时候是天黑,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天黑。
就因为这样不正常的生活习惯,到后来,哪怕她不再按着早早编排好的课程,定时和瑜伽师做塑形锻炼,定期去健身房运动,也不再按着营养师专门配比的瘦身餐进食,竟也在短短十来天里瘦了快十斤,一米六八的人,穿着厚实睡衣站在秤上,也不过76斤。
瘦的狠了,连私下里约见的律师,每次见她,开口第一句话,都只剩下这样很是勉强的恭维:“纪太太越来越瘦了,模特身材,模特身材!”
“陈律师。”
但她只很冷静地扶了扶墨镜,“不用在意我的样子,最好款项结清以后,马上忘了我来找过你的事——我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手里拿着三百万事小,如果要倒赔三千万,就划不来了,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律师擦了擦汗,一迭声应了她话后,悄悄把桌上的手机塞回包里。
重新拿出来的文件,早已装订完毕,白纸黑字,排版顺当。
卓青一目十行地扫过,上头事无巨细的纲目条款,都基本确认无误。
“主要是关于财产分割这一块,作为您的律师,”沉默半晌,对面倒是还基于最后的职业道德,试图再给她一点中肯的建议,“在没有婚前财产公证的前提下,我个人私下做了一点调查,不包括暂且没有对外公开的不动产和国外资金,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走,您至少能够从您先生那边分到大概十五亿人——”
“好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她打断对方,合上面前文件,“谢谢您,接下来的程序我会交给我丈夫处理,不麻烦您担心了。”
陈律师:“……”
倒也不再做多余的提醒。
直到目送那过分瘦弱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名震业内的大律师,这才咕咕哝哝着抱怨:这个纪太太真是奇怪,又凶又大方的。
处理过这么多离婚案,他还真没有见过像这样的顾客。
搞着搞着,把自己给搞成了净身出户。
这是卓青“大病”的第二十三天。
次日下午,纪司予接到电话,提前从公司回家。
好似还是一个多月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安排:请家里的佣人都被请到到外头吃大餐,空荡荡的庭院,他一路走到厨房,看见妻子辗转于灶台前,洗菜,煲汤,每一步都不慌不忙。
倒是他局促得很。
一眼瞥过餐桌上压着的文件夹,心头一跳,也就把西装外套挂上衣架这会儿的功夫,都险些被木架磕到额头。
“阿青。”
只是快步走近妻子身后,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下午有没有好好吃药?之前不是说好,最近就不要做饭了,让宋嫂她们来,你好好休息。”
他愈发瘦削的下巴,轻轻搁在她颈窝。
“又不是风一吹就倒了,”她没有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今天很丰盛哦,炖了鲫鱼汤,还做了八宝鱼和油焖笋,顺带给你拌了碗沙拉。”
“我能不能帮忙?”
她噗嗤一声,笑了,伸手作势赶人。
“你别帮倒忙就不错了,别缠着我,快去洗手,准备准备就吃饭了。”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她还是那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纪四太太,没有被丢掉的画,没有所谓的大病一场,没有欺骗,也没有隐瞒。
“别挑食啊,吃这个。”
“你知不知道做一道八宝鸭多费事哇,多吃点这个,来……”
“蔬菜也别忘了啊……纪司予!不能挑食!”
四少皱皱眉头,有些孩子气地一抿筷尖。
末了,还是乖乖递过去碗,接下平素最不爱吃的冬笋。
明明是看着便只能出落在偶像剧各大片场的长相,这会儿倒像是沦落成家长里短婆妈剧里的配角,还是挑食又招人厌那种事儿精,不哄好就不能好好吃饭。
但实话实说,如若来个纪氏基建的同僚在旁看一眼,估计也确实要吓得魂飞魄散。
——平素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冷如天上月的小纪总,原来也有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时候。
“阿青,苏富比的品鉴会就在下个月月底,我想着,你生日也正好要到了,正好去完香港,我们可以飞澳大利亚一趟,你不是最想去看鳄鱼和袋鼠吗?”
“可有点太远了。”
“不远,”他笑了笑,弧度天成的双凤眼,一下弯成漂亮的微曲,“我会提前把公司的事做完,到时候有大半个月的行程空出来,等我们回国,还可以回湖州看看。”
湖州的山水,湖州的小巷,街口打银器的大叔,总是热热闹闹嚷着菜价的隔壁大婶。
那是阿青最想回去的家乡。
卓青笑:“好是好。”
顿了顿,却又轻声说:“但我有别的安排了。”
“别的……安排?”
纪司予下意识地瞥了眼桌上角落、被水杯轻轻压住的文件袋。
很快反应过来,口径便改成:“那我推掉苏富比的邀请,跟着你的行程走,没关系,阿青,你难得有兴致,我们就——”
“司予,我们离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可言。
其实我一直觉得出生和成长的环境,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处事态度和理想生活的状态。
很理智的说,我不认为阿青受苦了,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受委屈的一方。
可是这样的日子,该到头了。——>顺便暗搓搓搓手期待阿青下卷的灿烂生活。(纪少提刀:……所以是离开我就灿烂了是吗?)
以及!!推荐我滴好基友葱葱@执葱一根的文!《她是栀子花香》,甜甜甜甜!
文案在这:
【1】大三那年,千栀领证了。自家那位说要别人沾沾喜气,她想想,倒也没错,就给院里的人发了喜糖,简单地摆了几桌同学酒。
班里的人得知校花结了婚,纷纷惊诧。酒宴摆在全市最豪华的六星级酒店,饭桌上有女生嗤笑,指不定嫁了个富得流油的秃头,满都满足不了她。
谣言一经挑拨,很快传散开来。
直到有一天,千栀和室友去参加院里召开的活动。
入座以后,她不经意地抬眸,台上的青年气质如清辉,眉若远山,清冷出尘。
室友激动之余,不小心点亮了千栀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大佬完美的睡颜——
那是昨天被某人逼着换上去的照片: )
室友:???
千栀一脸淡定,而后下一秒——
大佬的电脑桌面被完美地投影在大屏幕上,红艳艳的结婚证件照上一对璧人。
满座登时一片哗然。
啊啊啊啊!!证件照上面的女方特么不就是!校花本花!千!栀!!吗!!!
【2】世界首席调香师千栀开了微博直播,瞬间涌入千万粉丝。
在展示她那足足占据三百坪的香水收纳的时候,镜头不小心扯到了一旁沉默地帮她拎着拍摄设备的青年,清癯的面庞和财经杂志上的封面分毫不差地吻合。
只不过——
青年轻轻地蹙起了眉尖。
就在大家以为他这是不耐烦的时候,大佬递过来一瓶香水,语气懒散:“挑了这么久?等会儿用这个,我喜欢。”
直播间沉默一瞬,而后炸锅了。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还行的老公?你还行你妈呢: )
【划重点】超级会赚钱.宠妻狂魔X超级会花钱.甜系仙女
◎矜贵太子爷X肤白貌美女大学生(世界首席调香师)
/哪怕璀璨与共,万千情拥,我独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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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33
卓青选在了一个巧妙又温馨的时机, 把筹备心中多时的话,彻底摊开在人前。
哪怕四周静的可怕,气氛凝滞僵涩, 可她却只感觉像是时隔多日, 忽然又重新拥有了能够呼吸的能力,脸色一下明快起来。
甚至还耐心给人盛了碗鱼汤,自己也盛上一碗。
抿了两口汤水润润嗓子,复才接续上文:“财产分割那一块, 我已经问过律师,我不会狮子大开口,要求你跟我一人一半, 你的还是你的, 我一点都不会要。但坦白说,这几年, 我也跟着认识的太太做过一点投资,有自己的小金库——本钱肯定是你这边出的,所以我是觉得, 如果你申请要跟我分割那部分的财产, 我可以只拿一小部分,这也很正常的,都由你决定。”
她把压了很久的文件袋摸到手中, 抽出里头白纸黑字的文件, 而后,调转一头,递到纪司予手里。
“我们没有孩子, 这边就不用涉及抚养权的问题,会稍微简单一点。但是我想过了, 如果我们离婚,后续的舆论反应肯定会特别大,加上你新官上任,在纪氏风头正好,如果影响到纪氏的对外形象,公关费用都是很大一笔支出,嗯……所以我的想法是,反正我短期内也不会急着再婚,这个消息可以暂时压一段时间,等到合适的时候再由你们那边公布。”
不是【我们可不可以离婚】,而是【可不可以尽快确认离婚协议书】。
她仿佛笃定了这场单方面的断绝关系势必可行,甚至连楚河汉界也为他划定清楚,一口一个我这边,你那边,说起话来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根本无意留给他反驳的机会。
纪司予:“……”
“你可以看一下最后那页,我把保密方面的注意事项也写上去了,”她适时提醒,“律师看过,大致都没有问题——嗯,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公司后续公关的稿件也给我一份是最好了。不过你要是觉得现在公布更好,那我支持你的决定,我这边没有其他的问题。”
纪司予没接腔。
只一页又一页,翻看着她草拟的离婚协议书。
他甚至还秉持着工作时一目十行的高效率。
纸页的边角被过分大力的动作捏出皱痕,翻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视线扫过之处,协议书上相关的个人信息,大多已经丝毫不差的填好,剩下财产和债务方面不太明确的数字,就乖乖停笔——
个屁。
最后确定离婚的签名倒是行云流水般恣意,“卓青”两个字,一笔弯钩,弯到纸页底端。
“怎么样?”她注意到他翻到最后一页,从旁探问:“你觉得,这份协议还可以接受吗?如果细节方面不满意,我再找律师跟你那边好好谈。”
纪司予听在耳中,只得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手指抵住额角,不住揉按着太阳穴,反反复复,试图平息心底几近要沸腾的情绪。
“财产分配那块,我尊重你的意见,所以特意让律师不要做过分的干预。”
“还有债务,债务的话,我这边是没有的,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代表纪氏做大型的担保,或者有一些别的债务形式,不太确定,就留给你的律师团队去处理,这样可以吗?”
旁人看来只懂吃喝玩乐做花瓶的纪四太太,此刻瞧着,竟比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那位更冷静,更理性,也更直白。
而纪司予始终无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几近是失声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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