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大班教学的英英老师,很严肃地把他和龇牙咧嘴的方耀一起叫去了园长办公室。
小谢很有骨气。
虽说一样是脸上挂彩,右脸还被挠出几道血痕,但他愣是一声不吭,脸上表情沉静,一进门,便乖乖找了个位置坐好。
一副保持沉默、听从安排的模样,和刚坐下就开始大声嚷嚷的小胖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怀瑾,”英英老师也有些心疼他,便先点了他的名字,有意给他解释的机会,“你说一下,今天为什么要和方耀小朋友打架?”
应付这样的局面,小谢早有打算。
也不结巴,当即有理有据地回忆经过:“因为他先惹事,先打乱了小桃子的七巧板,而且骂我是娘娘腔,说小桃子……说小桃子不好看。后来,他还踩坏了小桃子的七巧板,我很生气,也知道这就是挑衅,所以跟他打架了。”
连【挑衅】这样的高级用词都知道,平时的电视剧可不是白看的。
英英老师听得皱眉,再加上了解这俩小孩的脾气,心里其实已经大概有了个底。
但是——
眼下小谢他们所就读的这所幼儿园,作为某知名大学的附属办学机构,从幼儿园到高中一路冠名,以高得可怕的升学率,在整个海淀区乃至北京都享有盛名,能被送进这所学校念书的,多半是有些家底的,要不就是高级职称的教师子女。
至于方耀,毫无疑问属于前者。
方家的父亲,作为业内十分有名的股市操盘手,富得流油不说,对孩子还格外大方,建校费一年捐的比一年多,光是给方耀的零花钱,一天就能数出个七八百,让他带着一群“小弟”吃香的喝辣的,在班上培养出了一副好人缘。
相比较于家世隐晦、被安排插班入学的谢怀瑾,谁高谁低,是一目了然的事。
瞄了眼黑着脸的园长,英英老师心中一紧,知道这会儿不得不要表态,也不敢怠慢。
“但是杨桃上次拿七巧板划伤过方耀小朋友的手,你也在场对不对?”她只能赶紧铺垫,“老师当时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了,让杨桃以后不要带七巧板来幼儿园了?你不能帮她形成不好的坏习惯,是不是?”
“可那不是坏习惯。”
谢怀瑾抬起头。
话里话外,很是认真的纠正着用词,一双剔透澄净的眼,直直望进人心底。
“我转学来的第一天,方耀就不喜欢我,午睡完以后,过来掀开我被子,抢走了我的衣服,我只有一件薄睡衣,杨桃说她的睡衣更厚,把自己的园服外套借给了我。”
“……”
“我们走到教室,看见方耀在我的外套上,用粉色的水彩笔乱涂,然后丢到我的座位上。他笑我是娘娘腔,因为那是女孩子才喜欢的颜色。然后,他跑过来再笑我的时候,小桃子拿着她的七巧板当武器,把他赶跑了。至于划伤手,那是意外,小桃子也道歉了,是他总是揪着不放,还添油加醋的告状。”
才六岁大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已足够铿锵有力,说到怒极处,一字一顿。
“小桃子不说,可不代表方耀就无辜了!”
“怀瑾啊,我们得就事论事,就事论事,你懂不懂,就是……不能翻旧账,不能——”
英英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园长拍了桌子。
“不管他说了什么,动手就是不对的!”男人声音沉沉,责备的意味浓厚,“在幼儿园里,是要你们学着当乖孩子,听老师的话,和同学们友爱相处,如果一点小矛盾就要动手打架,那你干脆在家里打,不要来了!”
小谢黑黝黝的眼珠冷冷盯住他。
“那为什么在知道有小孩犯错的时候,就先区别对待?”
“……”
“所以,幼儿园是教我们,只要做错事不让人发现,就不算做错事吗?”
只要会哭,会撒娇,就能说明自己没做错吗?
只要男孩子长得漂亮,女孩子不够娇弱,就是犯了大错吗?
凭什么!
园长显然没遇到过这种钻牛角尖的聪明小孩,当即调转枪头,看向满头大汗的女老师:“英英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小朋友,你必须好好管管他,这样下去不行的啊。”
“是、是……这孩子,这孩子比较会说话,很聪明,就是没有管好……”
园长一摆手,示意不想再听后话,直接便是一句:“把他家长请过来好好聊聊。”
“对啊对啊!”方耀哭完了,也在一旁帮腔:“而且刚才我只是说一说!他就过来咬我了,平时还装得秀秀气气,英英老师,我要告诉我爸爸!他要给我道……”
鬼才给你道歉!
也不等方耀说完。
小谢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眼角余光,瞥见园长办公室的门,竟然还留了个门缝没关拢,当即心头一喜,直接蹦下椅子。
也不顾英英老师在后头喊,园长拍桌子拍得砰砰响,冲出办公室便往楼梯底下跑,脚下生风,一溜烟便跑得没影——
咳咳。
其实也不算逃跑。
主要是,谢怀瑾小朋友的脑筋转得飞快,起先虽然确实冲动了点,想着要争个道理,可听到方耀说要找老爸,脑子里瞬间便警铃大作:完蛋!那岂不是要把阿青也找过来跟他们对峙吗!
那可是不行的。
如果把阿青叫来了,阿青的嗓子疼,身体又不舒服,肯定不开心,而且,而且男子汉嘛,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人当不了,还是得喊大舅来帮忙!
躲在厕所隔间里,紧张兮兮握着手机的小谢,从裤兜里掏出刚才回教室翻出来的旧手机。
点开电话簿,空空如也。
打开收藏列表,空空如也。
打开……
怎么什么都是空空如也啊!阿青防备心也太重了吧!
小谢OTZ。
不过好在,阿青和大舅的号码,他还是能够倒背如流的。
峰回路转!
小谢美滋滋地转还策略,想想,大舅在北京的电话号码应该是……
他一点点回忆着按下对应按键:138…45808……
通了!
几乎瞬间,小谢飞快把手机抵在耳边。
“喂,大舅,我是阿瑾o(╥﹏╥)o。”<——不错,尾音要很有技巧的降低三度,把委屈的心情表露的一览无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和小谢想象的关心过问不同,好半晌,只冒出句鼻音浓厚的:“嗯?”
听这个语气。
小谢:!!!∑(Дノ)ノ
大舅又熬夜画画了!!这个点还没睡醒!!再说下去,如果引起他起床气发作的话就完蛋了!
小谢这边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活动,那边复又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有事也变没事了。
他又不是阿青,只有阿青才不怕大舅的起床气。
在想也想得到的求助失败面前,小谢瞬间乖巧:“没什么没什么,大舅,我是想告诉你,今天我过生日,晚上来吃饭好不好?”
“嗯,”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顿了顿,又懒洋洋问了句,“没别的事了?突然用你妈妈以前的号码打电话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
小谢对于还没完全睡醒的大舅秉持着一百二十个警惕心,三言两语,把对面的问话敷衍过去,说着“大舅你再多睡一会儿!好好养足精神!”,便当机立断地挂断电话。
挂完电话,哀愁又起。
这下可真愁了,他想。
自己就只记得大舅和阿青的电话,要不,要不打电话给老舅?可是老舅每天都很自闭,在家里装蘑菇,如果要他到幼儿园来,逢人都得说句话,打个招呼,对对唾沫……
算了。
他还想老舅多活几年呢。
小谢很有良心的选择了放弃。
脑袋一低,他嘴里咕哝着“桑桑阿姨”、“瑶瑶姐姐”、“要不那就……”,不一会儿,手指划着划着,却不知摁到了哪个快捷拨号键——
“嘟、嘟嘟……”
完蛋!
小谢手忙脚乱地,险些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进蹲坑,刚捞回手中,垂眼一看,竟然真的拨出去了一个陌生的、归属地在上海的号码。
完蛋!!
这是拨给谁了?!
等等等等,而且……通了?
小谢傻眼了。
就一秒钟诶!
这谁啊?备、备注也没有!接电话倒是这么快!
尴尬的相对无言里,小谢默默把手指划到红色的挂断键。
刚准备以无声对无声,巧妙把这页掀过。
却在预备挂断的前一刻,听得那头嘈杂倏静。
低沉而略显沙哑的男声,自那端传来,不过简洁明了的一个字:“喂?”
虽然声音很好听……
可怎么越听越像哭过的人似的。
小谢:!!!∑(Дノ)ノ
对面不说话也就罢了,这会儿说了话,他又有点害怕是不是阿青的熟人,自己该不会是闯了祸,撞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好吧,他谨慎地没有搭腔,等着对面先挂。
可是。
五秒,十秒。
通话时间一点点累计,对面却还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反倒是一次重重的深呼吸过后,又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这次语气放缓了好多。
不像是哭过的人了,小谢想,倒像是阿青哄自己睡觉的时候,念睡前故事的时候,那种很温柔的,很温柔的语气。
怕把想睡觉的自己吵醒,所以把尾调放得很轻,每一句,都像是最后一句。
“正巧”走投无路的小谢,被这熟悉的语气哄得有点想哭。
好像阿青哦。
他想阿青了。
——可是,对面问,自己又该从哪说起呢?
说今天受委屈了,但没办法告诉阿青,因为不想让阿青也受委屈,因为阿青工作很累,也怕阿青觉得自己不是个乖孩子,会默默难过。
说自己很想快快长大,想做能够保护很多人的小男子汉,这样就可以不再因为没有做错的事而道歉,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很奇怪,对面虽然是个陌生人。
但他真的,一下子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哦。
小谢张了张嘴:“o(╥﹏╥)o我……”
“砰、砰砰!”
——“啪嗒”。
“怀瑾!怀瑾!是不是你在里面!我是英英老师,你先开门!”
“怀瑾!你在不在?不要不说话。”
刚才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谢怀瑾:“……”
他无言低头,看着掉进蹲坑的手机。
小谢不哭。
小谢不哭。
小谢……
小谢猛虎落泪。
=
十分钟前。
上海,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大厦57层。
作为纪氏基建旗下子公司之一,近年来备受瞩目的天华能源科技,经过数度筹备,于半月前,正式将其总部自华南迁徙入沪。
此刻,公司上下员工,都正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位即将莅临视察——往常只能在金融周刊头版头条上瞧见的风云人物在自家公司新场地的“首度亮相”。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人到哪了?地下停车场,好好……”
“小樊,你去最后再给我清点一下,会议室里的桌椅还有茶点是不是都备好了,千万别给我出错!”
“还有你,对,就你,去让信息部的人把设备调试好,待会儿绝对不能出岔子的!快去快去!”
话音落地,眼见着电梯楼层数字不断攀升,几度拭汗的副总经理,仍在来来回回,最后确认人员安排:
迎宾的。
负责茶歇后勤的。
在工位上表现勤恳办公的。
等在VIP电梯前抱着一摞资料随时待命——
“纪总!”
不知是谁提前喊了一嘴。
副总吓得原地一抖,当即把手机按黑,收回西服裤兜里,快步走到电梯前。
一副全然无事的四平八稳模样,最后擦了擦一脑门子的汗。
下一秒,VIP电梯应声而开。
副总悄悄抬眼瞄了一瞬,便飞快收回视线。
身后的躁动,已经很好地诠释了这位纪总在女性群体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绝杀吸引力。
等在电梯斜侧最前方的行政总监黄培,显然也在与来者四目相对的数秒发了愣。
还是副总及时拍拍他背,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背手在身后,反复擦拭两下,复又弓腰、伸手:“纪总!欢迎,欢迎!您能亲自过来视察,我们真是无限荣幸、蓬荜生辉啊!”
对方骨节分明的五指与他交握。
有点像竹笋炒猪蹄。
黄培嘴角抽抽,按下心中止不住的腹诽,愈发恭敬地指向会议室方向,作引路状:“纪总,这边请——”
纪总。
也就是昔日一朝夺权,将顶头三位兄姐强势逼退二线的纪家四少,纪司予。
年过而立,便已堪任纪氏基建第五代接班人,成为真正掌握实权的一把手,做事风格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黄培一路引人过去这一小段,背上的汗不知出了几遭。
实在是没别的办法,这位纪总人高腿长,又生得好一副清冷俊俏面孔,虽说每拍一次扉页,便不知要带动多少金融周刊销量,但私下里,狙击对家、横扫清盘,实在是个眼也不眨的狠角色。莫说普罗大众,对他的各种好奇揣测,早已在坊间甚嚣尘上,便是同辈的纪氏子弟,也多难望其项背,足见其数年间的成就斐然,他站在人前头,怎么可能不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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