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遥出门一看,叶添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辆挺豪华的SUV,还是A市的牌照。
“你干什么去了?”时遥问他。
“看见度假区有租车的,正好不想用硕子的车,就去租了一辆,”叶添说着调转方向,“带你转悠转悠。”
“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叶添卖关子。
大年初一,非高速公路地带,车流不多,A市甚至有点像个空城。时遥坐在副驾看旁边的景色飞快倒退,心思还悬在昨天晚上的事上。
叶添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既不提昨天的事,也没一点觉得尴尬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断片了。
要说这天天气着实不错,冷是冷了些,可碧天白云,色彩饱和度特高,搁寻常时遥看了定会心情轻松。只是今天一想到叶添可能喝高把昨晚的事忘得干净,她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时遥试探着问叶添:“就我们俩吗?”
叶添“嗯”了一声:“那几个能睡到下午,不管他们。”
时遥静了片刻,说:“你昨天喝了不少。”
叶添瞥她一眼:“是啊。”
SUV空间挺大的,但沉默中跟叶添随手开的小轿车一样让人觉得憋得慌。时遥在“你是不是喝断片”和“你喝失忆了没”中抉择许久,最后问道:“你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是不是时遥错觉,叶添好像轻声笑了一下。
“忘了。”他说,“喝蒙了记不清。”
时遥再去看外面的天。方才还觉得是晴冷晴冷的,这会儿却只感觉到冷了。
“反正是在宝贝儿睡着之后。”叶添又说。
第40章
车厢里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只有广播里的女声在哼哼。
时遥想给自己一耳光,早知道问完这么尴尬就不问了,憋又不会憋死。
叶添好像很享受她被一句话噎成哑巴的状态,微笑着开了一会儿,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再睡会儿吧,还得二十分钟。”
时遥一觉睡了将近十个钟头,比从前睡眠时间充沛多了,现在并没有那么多的瞌睡。但是如果醒着好像也挺尴尬的,一声“宝贝儿”把她拉回到了昨天晚上,叶添很缠绵吻她的样子历历在目,她还没开口就觉得自己要结巴。
时遥小声嗯了一句,靠在椅背上假寐。
闭目养神其实是个挺舒服的事,只是人得心神安宁,时遥现在内心澎湃,假寐就成了遭罪。
她耳朵听着叶添的动静,努力保持眼睛紧闭的状态。
“我说,”叶添声音里都是笑,“睡不着也不用勉强。”
时遥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叶添棱角分明的下颌,嘴硬道:“没勉强。”
叶添无声地咧了下嘴:“原来眉头拧成蝴蝶结是享受,受教了。”
……
度假区在A市西南角,叶添在主城区打了个擦边,没进入核心地带便继续往东,看样子并不是要带时遥领略大城市风光。
不过她本来也没多期待看——反正繁华的城市都大同小异,商业中心天桥购物广场,时髦的男男女女,这些东西很多年之前她都见识过,几年的功夫估计也翻不出新花样来。
时遥观察路口的标识牌,过了会儿看出了一点端倪:箭头显示再往东3公里,就是A市创新创业园区。
时遥:“你是要带我去你们公司?”
叶添反问:“有兴趣么?”
兴趣当然是有的。叶添的公司包含了他的过去,延伸着他的未来。等时遥高考结束,叶添就要回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为他的公司而忙碌。
那时候,就再没有名为时遥的麻烦了。
是的。麻烦。这就是时遥对自己的认知。
她帮不上叶添什么忙,脑袋不灵光,体力活也不行,就连冬天当个暖床的……算了,这更没谱,时遥冬冷夏热,体温随天气波动,在这方面也不值一夸。
叶添说喜欢她算数,但时遥怎么想都觉得叶添是在哄她。毕竟他从没挽留她报考A市,相反地,还要把她越推越远。
时遥以前没觉得自己这么差劲,喜欢叶添以后,却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就算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出来一个优点。
时遥的心沉进了水里,湿凉凉的。她想如果时间能够凝结在昨天晚上就好了,不去想高考以后会如何相隔一方;一张床、一轮月,就够他们拥睡到天亮。
时遥没吱声回应叶添的询问。她把座椅调后了一点,用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
叶添要带她去的地方很快就到了。
帽子漏下的光线骤然一变,过了没多久,叶添把车停下了。
“下车吧,”叶添掀开她脸上的帽子,“到了。”
时遥坐起身,看清楚这是个地下停车场,规划合理,比S市大商场的停车场亮堂。
叶添看她发愣,探过去帮她解开了安全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要我抱你才肯走么?”
时遥在热气从脖子根涌上脸之前,迅速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叶添带着她往电梯口的方向走,路上时遥左看右看,说:“你们公司发多少钱工资啊,一个个开这么好的车?”
叶添走到电梯跟前摁下了上行键:“谁跟你说这是我们公司?”
……
时遥一时有点懵,想问叶添“那这是哪里”,一抬头发现电梯口的标志牌上写着很大的“安泰国际”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筑就您最完美的家。”
不光是电梯口,一路过来各种细节处:停车区、灯光板、手头的垃圾桶……统统都写着同样的内容。
所以这是……住宅小区?
时遥还没想清楚所以然,电梯到了。“叮”地一声响,叶添轻轻拉了时遥一把:“走了。”
这电梯速度很快,但并没让人产生失重的眩晕感,停在25楼之后,时遥看清楚了,眼前的确是住宅楼而非商业用楼。
“你看看喜不喜欢,”叶添解开密码锁,扭头说,“基础装修是房地产商做好了的,我挑了一个顺眼的。”
他看时遥还杵着发愣,又说:“你不喜欢的都可以改。”
时遥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
这是套三居室,装修风格跟锦绣花园相近,比那间租来的房子宽敞,只是还没添置桌椅床凳以及电器。但就这么着什么都没放的光秃模样,处处都沾染着叶添的痕迹。
叶添拉着时遥的手,一间间看过去。
“你怕冷,所以装的是地暖,木纹砖不容易变形,就是踩上去脚感可能不太好。”
“卧室有两个,都带卫生间——这间估计你更喜欢,有衣帽室。”
“最大这个是书房,三面书架墙够我们两个用了。回头再摆个双人工作台,你写作业和我办公都不耽误。”说着叶添在空白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这里能装一个台式电脑——对了,以后工作中我用台式多一点,你介意用笔记本么?”
听时遥说“不介意”,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那就好,摆放两个台式太占空间。”
从进屋起,叶添一直在说,时遥一直在听。叶添说得平静不平静时遥不知道,但她听得一点都不平静。
不平静不足以描述时遥的状态,她现在的脑子就跟被古大毛的扫过一遍的杯盘似的,逻辑稀碎,以至于叶添说过的话犹如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一遍过去,她什么都没记住。
直到看完所有的房间,时遥才从梦游状态清醒过来问叶添:“所以……这是哪?”
叶添怔了一下,说:“家。”
像是看出了时遥智商因惊讶又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他把她的头发挂在耳后,补充道:“以后我们生活的地方。”
时遥像是被叶添的话迷住了,喃喃重复道:“我们生活的地方……”
叶添垂眼看着时遥发呆,没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把带她站到了观景阳台。
高处的风景好,自25楼望去,整个园区风貌一览无余。碧波翠海间,有许多风格简洁前卫的建筑。
“看到了什么?”叶添问她。
“树,”时遥说,“还有楼。”
叶添嗤笑一声,对这无知幼童式的答复未置可否。他从背后抱住了时遥,拉起她的手,指向了东南方向的一栋高楼:“楼也是有讲究的——看见那个尖顶了么?”
时遥感觉到叶添的下巴压在她的头顶,点头变得困难,就说:“看见了。”
“以后我就在那儿上班,你想我的时候打个电话,十分钟我就能回来。”
接着他又指向另一方向:“这边,红白色的楼,不太高,看见了么?”
“嗯,”时遥忍不住问,“这也是你上班的地方?”
叶添的手缩了回来,轻轻刮了时遥的鼻子:“……那是A市工程技术大学,二本,名气不响亮,但学风不错,据说食堂也好吃。”
“等你考上了这里,步行二十分钟就可以去学校,或者给你买辆自行车,骑车正好锻炼身体。如果刮风下雨赶上天气不好,我开车送你。”
“那时我就不用再管袁琮的事了,会尽量少加点班,多带你出门逛逛。”
叶添就着环抱她的姿势,把手探进了时遥的口袋:“以后……应该就是这样。”
2月初,未封闭的观景阳台承接阳光的同时也拥抱冰寒,不清楚是来自哪个国度的风,恣意而来,吹红了时遥的眼睛。
.
从大年初二到六月八号晚上,整整六个月时间时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她让叶添给她续了不限量的课时费,每天晚上上完学校的课程就转去补习班的自习室做题,出现在学校的时间短了,但学习的时间长了,基本没在凌晨一点之前闭过眼,天天都处于严重缺觉状态。
好几次叶添眼见她吃饭都坐不板正,说着“饭太烫了等凉了再吃”,结果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就连晚上接她回去的路上,时遥也要戴着耳机听辅导班老师给的音频总结,叶添想逗弄她都没了机会。
时遥以前是瞎刻苦,做题动笔不动心,现在学着专心致志,感受到的疲惫也与日俱增。她自己也有学不下去的时候,后来模仿鲁迅写“早”,用便利贴写了一沓“A市工程技术大学”,贴在了家里和学校的各个角落。从早上睁眼刷牙洗脸到晚上用微波炉热牛奶,一天要用这梦中院校激励自己不下百次。
张妍说她简直是疯了,问她怎么回事,问了几回,时遥交了底:“为了追一个人。”
“你?追人?”张妍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哪的人?咱们学校的?谁?”
“电视上的,”时遥很坦诚地说,“上次那个普法节目的律师。”
……张妍在电视节目与“追人”之间百般思索,没能理出一个明确的思路,最后认定时遥是脑子犯抽,再没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管是奋斗还是懈怠,高考仍是按着固有的节奏来了,只是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临考试前一天,学校放假让考生们整顿心情,时遥收拾好了自己满满一包的书,放纵地在校园里走了一圈。
这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散步的最佳时节,春天的花败了,天也热,还有很多蚊子,绿树茵茵下走着没什么可欣赏的。时遥一个人,转过学校的食堂,隔着玻璃看自己以前排过队的地方,回味黑暗料理的风味;又走到操场,看很久无人光顾的乒乓球台——上面掉了很多树叶,还有死去的昆虫。
时遥在这里停了下来。
在这张乒乓球台打球,为运动会做准备似乎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她、张妍、柏思新、卜一鸣,说说笑笑,练习挥拍,打出汗了吃从小卖部买来的冰激凌。
转眼之间,那个夏末远去,她的高中生活也即将落幕。
张妍和卜一鸣打算去澳洲留学,柏思新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她在为后天的战斗做准备。
那天下午她在校园里慢吞吞地转悠了很久,等叶添打电话才离开。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时遥还没走出校门,闷热的天就落下了雨,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她只好抱着书包一路往叶添的方向狂奔。
对面也有举着黑伞的男人穿过雨幕向她而来。
“没带伞么?”
“嗯。”
“傻么你,怎么不知道等我过去接?”
“啊,”时遥被叶添拥着,吐了吐舌头,“忘了。”
叶添把时遥按进车里,又拿出一块毛巾给时遥擦身上的水,“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时遥说,“我没觉得饿。”
叶添打开雨刮器,侧身看她:“是因为紧张么?”
“不是,”时遥说,“就有点担心。”她把擦过的毛巾扔在后座,掰着指头细数自己的烦恼:“担心后天拉肚子,担心考场上犯困,担心复写笔写到一半没墨水,担心发挥失常,担心……上不了A工大。”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串,说完时遥自己都乐了,叶添笑着揉了她一把:“这还不是紧张?”
“放心吧,”叶添很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你可以的。”
外面夏雨滂沱未歇,但时遥不再慌了。她知道这雨总会停,就像明天总会到来,未来永远可期。
那些令她困惑的、烦恼的、恐惧的、不安的,落在雨里,碾在轮下。最终如同被浪淘去的黄沙,在记忆里变得微不足道。
只要面朝着光,阴影总会被人甩在身后。
她笑了笑,朝叶添摊开了手心:“呐,我有一颗糖,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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