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晏久久不出声,氛围有些冷凝。
乔氏姐妹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虞归晏身上,生怕她说出一句于她们不利的话来,乔遥积更是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毕竟她有恃无恐地在言语间搓磨虞归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本来三年前乔锦瑟出嫁后,她都不太敢在言语间挑衅虞归晏,毕竟她还是有些分寸的,只是偶尔气得狠了,方才不管不顾地搓磨几句,可渐渐的,她发现不论她有没有说什么,乔锦瑟都像是都不知道一般,后来又是几番试探,才知道这傻子竟然不会告状,胆子才逐渐又大落起来。可谁知道,今儿个这傻子又发了什么疯,竟像是要告诉乔锦瑟!
乔云烟站在乔遥积身侧,虽也紧张,可到底没有失了风姿仪态,但被乔遥积抓住的手臂却隐隐作痛,她一个侧眼扫过去,暗示她不要乱了分寸。
虞归晏张了张口,似正要说话的模样,乔云烟突然出声截断了虞归晏的话:“大姐姐!”
乔锦瑟疑惑地侧眼:“嗯?三妹妹何事?”
乔云烟定了定心神,温婉地笑道:“我瞧二姐姐也许是今儿起早了,这才不怎么愉快。”
“起早了?”
不过几息间,乔云烟脸上重新笼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大姐姐想必也知晓,昨儿个齐王殿下携二公子过府下聘,祖母念叨着二姐姐,这才让二姐姐每日早起些时辰,想在二姐姐出嫁前多叮嘱些事。”
乔云烟的话说得委婉含蓄,可乔锦瑟出嫁多年,尽管被魏王宠得根本接触不到旁人后宅那等子腌臜事儿,可又如何不懂乔云烟在暗示什么。士族门阀里头养大的闺秀花开千色,千姿百态,也各有千秋,有一点却是相通的,不论嫡女还是庶女,自幼都由懂事的嬷嬷教导着后宅之事。
虞归晏却是特殊的,可她的特殊并不是好事。思及此,乔锦瑟眼中的神色有片刻恍惚,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起子事,母亲和妹妹都该是好好的......
但不过片刻,她又缓了神,此刻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母亲已是不在人世了,晏晏才是活生生在她面前的。乔云烟虽是这般说了,可她也仅是信了两三分,便又重新看向虞归晏:“晏晏能告诉姐姐,为何不开心吗?”
虞归晏目光冷冷地扫了在场人一番,在乔遥积提心吊胆的尖尖上,就差吓得她心惊胆魄之际,她慢悠悠地开了口,嘟哝着道:“我困。”
虞归晏话一出口,乔遥积陡然松了一口气,才惊觉背脊竟然发凉了。乔云烟也暗暗松了绷紧的弦,她没有过分地搓磨过虞归晏,倒也不怕她能说出些什么,只是她毕竟是个傻子,若是添油加醋地胡言乱语,乔锦瑟未必不信,乔锦瑟一旦信了,怎样都于她们不利,好在虞归晏什么都没说。
没料到虞归晏竟是真的因为未曾睡好而不开心,乔锦瑟有片刻愣怔,旋即便柔声哄道:“那我们回院子里头休息可好?”
老太君也放宽了心,适时地道:“二姐儿既是累了便随王妃回院子先歇息吧。”末了,她又吩咐左右的丫鬟仔细照顾着些,真真像极了一位为孙女着想的好祖母。
虞归晏古怪地瞥了老太君一眼,可老太君毕竟是老太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叮嘱着乔锦瑟与她。
一场闹剧以魏王妃的到来收场。待虞归晏随乔锦瑟回到瑾瑜院,乔锦瑟便细微体贴地替她梳洗,又盯着她用了些早膳,方才放她上床榻上休息。
虞归晏乖巧地躺在床榻上阖了眼,可乔锦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在她一侧坐了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她无奈,值得逐渐放缓了呼吸,希望乔锦瑟早些离去,她委实不想与原身的嫡亲姐姐多待。
不是因为不喜乔锦瑟,只是她不想自私到连原身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都磨灭去。
乔锦瑟瞧着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睡着的虞归晏,眼中的温柔几乎融化成水,听到床.上人渐沉渐缓的呼吸声,她手下的动作不由得越发放轻:“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闻世子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能嫁与闻世子,姐姐也能放心了。”
说到后来,乔锦瑟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哽咽。随行在侧的丫鬟不由得劝道:“娘娘,仔细伤了自个儿与小主子。”
装睡的虞归晏暗自诧异,乔锦瑟有身孕了?转念一想,乔锦瑟出嫁三年,早该有身孕了。只是那丫鬟提醒过后,乔锦瑟的呼吸明显沉了沉,不像是欣喜。她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无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至少她可以确定乔锦瑟并不喜欢有人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直到有人进屋在乔锦瑟耳畔低语了几句,乔锦瑟有事匆匆离去,虞归晏方才坐起身,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原身所处的环境比她想象之中要复杂态度,处处皆是解不开的疑云。但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体,至少原身最想完成的心愿,她会帮她查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过些时辰恐怕还得先出府一趟。昨儿离开酒肆时,名唤重寻译的少年说了要在城南客香居等她。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她不由得一笑。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尽管最初只是那少年单方面的定了时间与地点,可到底是她先开了口请他吃酒,自然是主随客便。
有了算计,虞归晏当即翻身下榻,换了着装便带着知香避开守卫出了府邸。
**
城南客香居
还未到午时三刻,虞归晏定了个单独的雅间,并未点菜,只要了壶茶水自斟自饮。她要的雅间临街,从半支的雕花窗内窥去,尽是繁华喧嚣。青砖绿瓦的雕楼画栋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千姿百态,士族门阀的香车宝马驰来彻往,一派繁华盛世之象。
秦朝立国之初,内忧外患,天下六分,秦帝开忠谏之路,亲贞良纯臣,秦始盛,期年之后,四境之内莫不朝拜,三秋而过,四海归一,天下始定。如今数百年过去,作为大秦皇朝国都的长安,随处可见百姓富足安乐之景,歌舞升平之态。
往昔匆忙,从未来得及好好瞧瞧她生活过十多载的时代,现如今终于空得出心来瞧,方才觉得大秦并不输她记忆最初的那个世界,不同于高楼大厦的灯红酒绿,大秦朝给她的感觉更是安乐自在、祥和宁静。
虞归晏正偷闲的间隙,雅间外突然喧嚣不止,夹杂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她微蹙眉心,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没想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头的声音还未停止。她抬手按住额角,这般嘈杂的声音总是会让她忍不住想起镇南王府十里凤纹红绸那日:“知香,你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虞归晏脸色不好,知香不敢迟疑,领了命便出了雅间。门扉吱呀声开合,那纷乱的嘈杂还未停止,虞归晏抵头假寐。
第15章 混乱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知香还未归来,雅间外头的喧嚣也未停止,现下甚至夹杂了混乱的尖叫声。
虞归晏眉梢微凝,尽管知香不过是个丫鬟,可一向也是娇生惯养着的,出去了这么些时辰,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思忖间,虞归晏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客香居声名远扬的原因不仅在于其菜肴,更得益于其清雅婉约的亭台楼阁,自二楼的雅间往下瞧去,清澈的水池拱起错落有致的水榭游廊,正中央更是设有一个偌大的华丽舞台,以供伶人歌舞。
可往常歌舞升平的楼阁水榭上如今却是人人抱头鼠窜,连一向仪容整洁的伶人此刻都顾不得其他,弃了柔美姿态,各自慌忙奔命。楼下,各种物件破碎的砰砰声也不断响起。尖叫声、破碎声此起彼伏,相互交错。
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在雅间休息了片刻,如何客香居便成了这般模样?
虞归晏震惊不已,知香呢?
想起知香,虞归晏顾不得其他,疾步往楼下而去,楼上是雅间,宴饮的餐客较少,可一下了楼,伶人、食客乱作一团。人流中,她根本看不清知香到底在何处,只得提高了声音喊知香:“知香!你在哪?”
耳畔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全然淹没了她的呼声,她也听不清知香到底有没有回应她。
人流如潮水般朝着客香居外涌去,虞归晏夹杂在人流中,被迫地往外而去,可突然砰的一声,客香居的大门自外被狠狠阖上,刚涌到门口的人闪躲不及,被突然阖过来的门撞倒在地,后头的许多人也被波及着撞倒在地。
眼看着出口被堵住,如惊弓之鸟的人们更是嘶声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不甘心地自地上爬起来去扒门。
“姐姐,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我方才瞧见死人了......”
“我害怕......”
耳边隐隐的抽泣声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虞归晏蹙起了眉心,她站在人群中央,前后都是人,可一片混乱嘈杂里,她根本瞧不见知香。
因着门打不开,现下人群虽是躁动不安,可到底没再往前涌去,只几人成团地挤在了一起。虞归晏见机,逆着人流,艰难地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处,那处视野开阔,她也许可以在那里看看这群人当中有没有知香。
高处更能瞧清楚,虞归晏站在高处,仔细地扫视了一圈被困在客香居内的人,临近左墙角的灰衣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隐约记得今日知香着灰衣,与她一般作男子打扮,人群中灰衣男子不少,可她瞧了个遍,也未曾瞧见知香,唯独临近左墙角的男子瞧不见面容。
不再犹豫,虞归晏重新拨开人群,向那男子而去。临得近了,她喊道:“知香!”
那人没有任何动作,不知是未曾听见,还是他根本不是知香。但仅有几步之遥,她也不再迟疑,便走近了那人,轻拍他的肩头:“知香!”
灰衣男子转过身,诧异地瞧着虞归晏。
陌生的五官。
不是!
虞归晏顿时后退一步,收回了手:“叨扰兄台了,在下认错人了。”
那男子没有答话,似乎并不在意虞归晏方才的无礼举动,只又转了身,不再看虞归晏。
灰衣男子的反应过于漠然,可情急之下,虞归晏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往客香居的瑶仙池而去。方才她下楼之前瞧过楼上,并没有看见知香,若是知香没有离开客香居,那便只剩下瑶仙池后头几处她还没来得及找了。
虞归晏绕过曲折缦回的游廊,匆匆行至月门,绕过游廊,正待跨过月门往后头的邀月楼而去,瑶仙池那头突然的声音却令她蓦然顿住了步伐,浑身紧绷。
“属下参见王爷。”
是顾书的声音。
虞归晏搭在冰冷墙面的手紧了紧,绝对是顾书的声音,她不可能听错。她小心翼翼地缩回正要踏过月门的那只脚,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呼吸声都不敢过大。
不说顾玄镜及他四大亲随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便是潜伏在暗处的暗卫也足以发现如今连隐匿气息都做不到的她,只是恰巧前院的嘈杂掩盖了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这才没让似乎是刚到瑶仙池的两人起了疑心。
虞归晏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因为她不知道随侍在顾玄镜身侧的暗卫到底隐匿在何处,也许她一动便会被暗卫发觉。
那厢又有声音传来:“查得如何?”
这次是顾玄镜的声音。
虞归晏呼吸一窒,只听那头顾书便又开了口:“属下派人将客香居围了起来,暂时还未找出刺客。”
今晨乔小姐先是被世子所伤,刚上了药歇下不到片刻,便又有刺客闯入云知殿,刺伤了乔姑娘。他身为暗卫统领,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却是一连两次让云知殿出了事。若是那刺客是刺杀王爷,顾书不敢想,面有愧色地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站在顾书对面的人并未即可开口,仅是慢条斯理地抚弄了下矮几上的琴弦,断断续续的弦音自他指尖流泻而出。
再普通不过的古琴,在他指尖拨弄下却恍如仙乐鸣响。
少顷,他收了视线,目光定格在一身玄衣的顾书身上,狭长的凤目中神色淡淡:“待查出了刺客,便自行去刑罚殿罢。”
顾氏一族向来陟罚臧否分明,刑罚殿是顾氏一族为惩罚犯错暗卫所设的暗刑殿,酷刑繁多,进去的暗卫向来九死一生。
顾书却毫无怨言,叩首谢了恩便要退下。
虞归晏站在月门后,听见顾书轻盈的脚步声,整个人越发紧绷,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着她这边而来。她环顾四周,空旷得很,根本没有她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月门左侧有一处小阁楼。
她阖了阖眼,屏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步伐声,只得快速向那月门左侧而去。不走一定会被发现,走也可能会被发现,但至少往那小阁楼而去还可得到一线生机。
虞归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被顾玄镜发现!
顾玄镜生性多疑,若是被他发现偷听,他铁定不会问何缘由,只会杀了那人灭口!
她不想成为剑下亡魂。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顾玄镜发现!
慌张之下,脚下踩到了枯树枝。
清脆的响声压下了远处嘈杂的喧嚣声,在一片静谧的瑶仙池尤为清晰。
完了!
虞归晏脑子里只蹦出两个字。
那厢,顾书的步伐一顿,转头看向顾玄镜,只见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月门左侧。顾书的目光旋即一冷,握紧了刀柄,疾步掠过月门。
虞归晏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盖着棉被藏身在小阁楼里的床榻上。
方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顾玄镜一行人发现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旋即又抱住她一个旋身便进了小阁楼,她甚至来不及看到身后那人的模样,便又被塞进了床榻之中。
两人身体相贴,她的后背紧紧贴在身后那人坚实的胸膛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衣衫下灼热滚烫的体温。那人甚至现在还搂紧了她的腰肢,呼吸也交缠在她耳畔。
两人的姿势太过亲密,虞归晏身体僵直,可却不敢动,一来是怕被外头的顾书发现,二来是没有必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既然身后这人愿意帮她,她便没有必要在此时惹恼了他。
厚厚的被褥下,周围的声音都淡了,唯有身后那人细微低缓的呼吸声越发清晰,他的气息里似乎沾染了些许杏花香,馥而醇,却又不厚重,犹如混杂了三月细雨,清雅而摄魂。
静谧沉缓中,虞归晏的心也随着那缓慢清浅的呼吸声渐慢。
阁楼外,顾书迅速逼近。
虞归晏身后那人在一瞬间屏了呼吸:“屏息,不要出声。”
虞归晏没有武功,又拢了一层厚厚的被褥,根本辨不清顾书到底是否离开了,只是听见身后那人压低了的声音,便随之照做,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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