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没拿着太当事,没想到当天晚上,她竟梦到了那个匣子。
模样比舅母说得还具体,盒盖上雕着牡丹花,底下刻着篆体字,中间用极硬的玄铁合页连着,锁口是青铜打制,像一朵牡丹花似的层层叠叠,很是复杂。
秦莞的梦很模糊,只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拿着金质的十字形钥匙打开盒子,放进去一本书册模样的东西。
一个软软糯糯的童声问:“娘亲,这是什么?”
“娘亲”的声音温柔似水:“是母亲的秘密哦,等莞姐儿长大后母亲也给你做一个,专门用来放秘密。”
……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秦莞摊开手心贴在左胸口,那里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母亲在时的安然与温暖。
秦莞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她幼时的记忆,那时候她还太小,所以记得不甚清晰。
用饭时,秦莞向喜嬷嬷求证。
喜嬷嬷也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匣子,韩琼没进宫时就带在身边,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再见过。
秦莞再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喜嬷嬷却说不上来了。
她隐隐感觉到,那个木匣一定很重要。
匆匆吃完饭,秦莞把四个大丫鬟都带上,一起去库房找。
然而,五个人十只手几乎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到那只小木匣,倒是让秦莞找到一把古朴的小木剑。
剑身不过一尺多长,木质黝黑,剑柄上刻着牡丹花纹,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却被妥善地放在精致的檀木盒子里,还用红绸裹着。
久远的记忆没由来地闯入脑海。
五岁那年,秦莞随着母亲入宫,其余人都在园子里玩捉迷藏,秦莞觉得没意思,一个人躲到假山后面看蚂蚁搬家。
假山旁种着一棵樱桃树,红彤彤的大樱桃一颗颗挂在树上,单是看着就馋人得很。
秦莞想吃又揪不到,竟然天真地拍了拍树干,脆生生地命令:“我想吃你!”
树上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只圆溜溜的樱桃掉到了秦莞脚下。
秦莞惊喜地捡起来,用帕子擦干净,这才塞进小小的嘴巴里。
樱桃好甜,吃完一颗还想吃,于是秦莞故伎重施。树上又掉下来几颗。
这次有点多,砸到了她仰起的小脸,小女娃脸蛋娇嫩,疼哭了。
直哭得眼睛红红,“樱桃树”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树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少年。
小少年大概想哄她,却又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只是揪揪她的辫子,捏捏她的脸,还把擦都没擦的樱桃往她嘴里塞。
可想而知,秦莞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小少年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木剑,闷声闷气地说:“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秦莞抓过小木剑,没打他,却照着樱桃树打了两下。
小少年站在她身后,嘴角扬得老高。
从那次开始,秦莞每回进宫都会碰到他。每次碰到他,他都会凑过来找她说话,并哄着她叫哥哥,后面还跟着个脸色臭臭的嘉仪公主。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嘉仪公主总是因此而找秦莞的麻烦。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秦莞后来就很少入宫了,也没再见过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的样子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右手臂上有个圆圆的胎记,当时他撩起袖子掏木剑的时候秦莞看到了。
想到这些往事,秦莞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母亲疼爱,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
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小哥哥是谁,宝宝们都知道吧?
二更暂定18:00哦!
第35章 8.7(二更)
小木剑被秦莞带回了一方居。
至于母亲的木匣子, 她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 又在一方居找了两圈, 都没有。
喜嬷嬷沉吟片刻,道:“会不会落在了慈心居?”——那是韩琼生前住的院子, 现在住着萧氏。
秦莞摇摇头, “应该不会, 萧氏搬进去之前, 我把母亲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也说不准, 回头我问问……”
话说到一半,秦莞便顿住了。
上次因为嫁妆的事, 她和萧氏闹得有些不愉悦,这次若再去问小木匣指不定就会叫萧氏多心,好像自己猜疑她昧下了似的。
于是, 秦莞话音一转:“私下里慢慢找吧!”
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如今更为要紧的是把韩琼的嫁妆分出一半给秦耀。秦莞担心自己做不好,于是把郭氏请过来帮忙。
事情不大, 却极考验人。
什么样的物件撑门面,什么样的适合往外送,什么样的看着不起眼却能生钱, 短短半日工夫秦莞就学到了许多。
等着东西彻底分好,秦莞又细心地到库房里检验了一番, 这才拿着单子去找秦耀。
秦耀今日休沐,正好也有事找秦莞,兄妹两个就在路上撞见了。
刚好旁边有个凉亭,左右无人, 兄妹二人便坐在亭子里说起了话。
秦莞把誊写好的单子拿出来,献宝似的捧到秦耀跟前,“哥,这是我母亲留给你的,说是让你娶嫂嫂时当聘礼。”
秦耀瞅了瞅,难得露出一丝笑:“我也有东西给你。”说着,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单子。
这个单子和秦莞的不大一样,字迹写在黄皮纸上,用细绢裱好,做成折子样式,加了官府的大印,落款还有顾氏族长和各位族老的签名。
秦莞吃了一惊:“这难道是大伯母的嫁妆单子?”
秦耀点点头,塞到她手里,“眼下是你的了。”
秦莞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行?这是大伯母留给你的!”
“嗯,我拿来给你添妆。”秦耀无比淡定地说。
秦莞眨眨眼,又眨眨眼,“哥,你是不是傻?还是说你对‘添妆’有什么误解?”
秦耀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敲敲她脑袋,“不过是多了些,你留着傍身。”
秦莞一脸纠结,“这哪里是‘多了些’,能压死人了都!”
“休要胡说。”秦耀抿了抿唇,沉声道,“那梁家还不知道是如何光景,你多带一些也好应付。”
秦莞知道秦耀是心疼她,也不矫情,眼泪汪汪地把嫁妆单子收了,心里想着回头挑上几样,其余的再还给他。
当然,得了好处,秦莞总归是美滋滋的,“哥,明月蒸了团圆糕,你跟我一道去吃吧!”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好。”
兄妹两个并肩而行,后面跟着两个长随,两个大丫鬟。
彩练羞答答地想找青松说话,却被翠柏缠住。彩练气得追着翠柏打,没一会儿俩人就越过主子跑到了湖边。
青松和明月坠在后面,一人穿蓝衫,一个着红裙,一个沉稳少言,一个温婉柔丽,倒是十分般配。
秦莞凑到秦耀耳边,笑嘻嘻地说:“哥,指不定哪天你就得向我讨人,到时候若是不准备两份大礼,我可不应。”
秦耀偏头看着自家妹子,一脸直男式问号。
秦莞又是一阵笑。
她并不知道,他们走后没多久,假山后面走出来两个人。
秦茉气得脸都红了,“就说大哥哥偏心!我也许了人,为什么不给我添妆,单给大姐姐添!大姐姐也是真讨厌,就知道讨好伯父和大哥哥,不知道私底下得了多少好处!”
看着她气极败坏的样子,花小娘冷声道:“想要就去抢,在这里撒泼有什么用?”
“我才不去,他们不给我,我也不稀罕!”
虽然嘴上这样说,秦茉还是气得不行,跺跺脚跑回院子里看画册去了——那个讨人厌的魏三郎说了,这一大箱子她得在出嫁前全部看完,不然就要收回去。
花小娘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便端着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去了慈心居。
花小娘往椅子上一坐,一句寒暄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把秦莞和秦耀互赠嫁妆的事倒了出来。
“大郎既是大房的,他给莞姐儿添妆自然也算大房那边的。既然给莞姐儿添了,其他三个丫头是不是也得有?再者说,大房添了,三房是不是也要添?如今单单是莞姐儿有,三个妹妹都没有,这事就得请主母做主了。”
萧氏吹了吹茶沫子,虽然没搭话,却也没打断她。
花小娘一见有门儿,继续道:“主母不必怕三房不乐意,想必莞姐儿分给大郎的东西也不少。既然她给了大郎,三郎、三郎、四郎是不是都要算上?这样一来三房不仅吃不了亏,还有的赚。”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让萧氏打头阵,从秦耀那里抠出秦萱、秦茉、秦薇的份。至于三房,反正有三个儿子,让她去分韩琼的,不怕纪氏不乐意。
这样里打外,出三房不会赔,二房却是纯赚,受损失的只有秦耀和秦莞。
花小娘算盘打得啪啪响,萧氏也不是傻子。若放在平时,她自然不会受她挑唆,然而这回她不得不做。
贤妃告诉她韩琼留下了一样东西,让她务必拿到手。萧氏有把柄握在贤妃手里,不敢不听。
所以,这次花小娘找来反倒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只要把水彻底搅浑,她就有理由开了秦莞的私库一样样查验,只要能把东西找出来,不怕拿不到手。
这样想着,萧氏便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此事我做不得主,需得等主君回来再说。”
花小娘柳眉一挑,成了!
***
萧氏虽然看着性子和软,实际心里极有路数。
她三言两语便把秦昌误导了进去,再加上花小娘在旁边吹风,秦昌脑门一热,便把秦耀、秦莞和三房的人都叫到了风雅轩。
——定远侯去了西郊大营,后日才回,不然秦昌也不会这么干脆地答应。
人都来齐了,秦昌便按照萧氏说的学了一通。说完又端着架子看向秦三叔,“就是这么个事儿,老三你怎么看?”
秦三叔看看秦昌,又看看他身边的萧氏和花小娘,还有缩在后面被拉过来充数的徐小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二兄你问了,我就说一下我的想法。二嫂的东西是留给大郎的,二郎、三郎、四郎没资格拿。至于四个丫头的添妆,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会备下。”
这话明显避重就轻,并且把三房择了出去。
萧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花小娘悄悄地拧了秦昌一把。
秦昌险些叫出来,忙道:“三弟妹也是这个意思?”
纪氏早就气炸了,说话可没三叔那么委婉:“有人想贪东西别拿我们当筏子!二嫂为何把东西分给大郎,别人不知道,二兄你也忘了吗?当初二嫂下葬时是谁打的幡,是谁摔的碗?按照祖宗的规矩,大郎就是二嫂的亲儿子,给他一半是应当应分的,底下的三个不争,也争不着!”
直喇喇一通抢白,把秦昌说得面红耳赤。
花小娘见他败下阵来,忍不住插嘴:“既然三大娘子清高,看不上这点东西,那不如说说四个丫头的添妆吧!大房给了不少,按礼数,三房是不是也得拿出相当的份例?”
不等纪氏开口,秦耀便沉声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容不得小妇置喙!”
花小娘脸色一变,气得浑身发抖。
自从嫁进侯府,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大娘子,从来没人拿她小妾的身份说事,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小辈当面打脸。
秦昌拍桌子,“大郎,休得无礼!快给你阿婶道歉!”
秦耀凉凉地瞅了他一眼,就像在看傻子,“二叔,你被父亲打的伤好全了?”
噗——
秦莞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一边闷笑一边咳嗽。
大哥哥威武!
太喜欢大哥哥了!
秦耀神情自若地帮她顺着气,旁人笑死的笑死,气死的气死。
秦三叔拿袖子压着嘴,努力憋着笑,“大郎的话也有道理,他拿的是大嫂的嫁妆,并非侯府的,自然是想怎么用怎么用,别说你我,就连大兄都管不着。”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二兄,别忘了秦家并未分家,想必大兄不想听到‘大房如何、三房如何’这样见外的话。”
秦昌一怔,猛地清醒过来,可不是么,家里的花销都是一处算的,怎么分得清大房还是三房?若要让大兄知道他算计顾氏和韩氏的嫁妆,非得被他活活打死不可!
秦昌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几句和稀泥的话。
秦三叔表面附和,心内却是嗟叹连连。
纪氏冷笑,真不知道那个天仙一般的二嫂为何会嫁给这么个地摊货!
眼瞅着事情黄了,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花小娘,也不是秦茉,而是秦萱。
秦萱突然哭了起来:“大哥哥平日里和大姐姐亲近些也就算了,怎的在这般要紧的正事上也不把其余妹妹放在眼里?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人家不说大哥哥疼大姐姐,反倒疑心我们不是秦家女儿!”
想到秦莞丰厚的嫁妆,想到自己那些破烂东西,她是真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秦茉连忙哄她:“二姐姐别哭,他们不想给,咱们也不稀罕,你若想要,我把我的给你——我阿娘给了我挺多好东西。”
花小娘瞪她,“死丫头,胡说什么!”
秦薇说不出这么硬气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掉眼泪。徐小娘更是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后面。
秦萱再也不顾平日的伪装,只管大哭大闹。
秦昌一阵头疼。
秦三叔只剩叹气的份。
就在这时,萧氏突然开口:“莞姐儿,你怎么说?”
秦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逼她为了“一家和睦”主动把东西拿出来。
如果秦莞像秦萱或者魏欣一样,是个在意名声、在意父母疼宠的小娘子,指不定就要吃些亏,息事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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