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林母忽然上门拜访门,石梅很是惊讶。
荣府居丧,实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且林母对于跟勋贵荣府联姻一直不大高兴。
林家发达之前,是真正的耕读之家,家里良田万顷,家中子孙世代攻读圣贤书。
林家祖上的锦田候,也是因为捐赠这些田亩资助高皇帝所得。
林家言情书网,耕读传家。
贾府不过披着一张耕读传家的外衣,其实就是拥有从龙之功的暴发户。
按照道德传家居首,耕读次之,书香再次,富贵末尾的排序。
林夫人是三等言情书网出身,嫁入二等耕读门庭。
因此,她自持身份,很瞧不上荣府这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
对此,石梅贾赦贾政母子们心知肚明。
张氏对于一项眼高于顶的林母造访,也甚讶异。
这事儿搁在从前,她害怕多说多错,肯定要三缄其口。
如今石梅对她十分的爱护,比她娘亲做的也不差什么。
贾敏与她亲如姐妹,实在不能置身事外。
张氏特特提醒石梅:“婆婆,当初林家与妹妹文定,林夫人送来的是金玉头面,虽然价值不菲,然而,媳妇娘家与林家都是江南望族,且林老夫人乃是我们张家的侧枝,因此,我家对林家知之甚深。
林家历来给媳妇下聘的文定之物,是林家的传家宝,一对和田玉如意,一对汉白玉的比目鱼。然后才是金玉头面,凑足八盒子的吉祥数目。”
石梅若有所思,看了张氏一眼。
贾敏去年三月文定,张氏这话足足晚了一年。
看来,婆媳不睦,真不能只怪哪一方。
张氏被石梅看得面皮一红:“请婆婆责罚,当初,当初,媳妇……”
石梅颔首:“嗯,当初你公爹欢天喜地,我这个婆婆也没说话,你不敢泼这个凉水,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你肯提点你妹妹,说明你真心把我们当成一家人,我很高兴,怎么会责罚呢。”
当初定亲,林父已经过世,小定之礼是林母准备。
如海是独子,林母不用传家宝下聘,就是不把贾敏当宗妇。
贾敏身为林家媳妇,却没有林家的传家宝,让她在林氏宗族如何立足?
陛下已然下了赐婚旨。
林夫人却私下这般作践,实在有些下作。
贾母当初对林母客气,是为了贾敏着想。
尊重是相互的!
你既心存不良,我又何须客气!
石梅是未亡人,哭丧着脸才是正常。
林如海搀扶着母亲进入铁槛寺正殿,就看见石梅身披麻布片儿,带领同样打扮儿子媳妇孙子,一起迎接他们。
这是孝家的礼数。
一时如海母子上香吊唁已毕。
如海则由贾赦贾政招待,在前殿说话。
林母则由石梅婆媳三人招待。
如海临别,看着满屋的缟素,灵堂上的袅袅青烟,暗地里拽了拽母亲的衣摆。提醒母亲谨言慎行,今日的环境真不合适说那话。
林夫人回头凶了如海一眼,跟着石梅去了后堂。
石梅面色肃静,只把林母当成寻常人等。
“多谢夫人亲自上门祭奠,费心了。”
石梅言语中再不提亲家二字 。
她是女方。
一家养女百家求!
历来只有低头娶妇,从来没有低头嫁女的道理!
婚前就被婆家压到尘埃,日子也不用过了。
石梅默默静坐,不问林母病情,也不问如海,浑然不似亲家见面。
林母一直暗中观察贾母,心里有些忐忑。
最终,林母的优越感占了上风。
林家富可敌国,儿子新科探花,天子门生。
贾府呢,唯一顶梁柱倒了,剩下两个纨绔和一群只知道奢靡享乐的妇人。
爵位也快到头了。
林母心里,贾府正是一无是处。
林母觉得贾敏嫁到林家,嫁给她的儿子,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的儿子满腹诗书,一表人才,就是公主也配得上。
一个不破落勋贵算什么?
可恨的是当初贾代善请了陛下赐婚,不然这婚事她才不能答应!
这般一想,林母被如海提醒后泄了的底气又起来了。
她先是拉出袖口里的素娟擦了擦眼角,声音沉痛的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亲家母节哀顺变,自己保重才好。”
石梅欠身道谢:“多谢亲家母关怀!“
石梅似乎这一刻才发现没给林母上茶:“人呢,怎么还不上茶?”
石梅话语落地,琥珀便端着托盘进来了。
如今天气有些热,林母确实有些口渴了。
她端起茶盏想要润润喉,却是滚烫滚烫的茶水,只好放下。心中顿生恼怒,觉得荣府下人真是失礼,这样的茶水也敢端出来。
却是按下怒气,说起自己的来意:“唉,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是同病相怜,我家夫君不到四十就撒手人寰,我那时才三十有六,那一年,海儿也才十三。亲家母啊,您是不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当年那些亲眷族人蝗虫一般,真是一言难尽啊。
索性如今海儿功成名就,我余下的生涯也没别的盼头,就盼着海儿早些娶妻,开枝散叶,生下一男半女,也好传承我林家的宗祠。我呢,也好轻松轻松,享受几天儿孙福!”
石梅闻听此言,大约能猜出林母的来意。
要么是想热孝娶亲。
要么是想给儿子纳妾生子。
正妻不进门先生庶子的,一般都是不讲规矩的商贾人家。
言情书网出了这样的丑事,不说前程尽毁吧,也算是留下终生的把柄,会被人诟病攻讦。
石梅暗地差U揣测:如海那般精明,再不会默许他母亲干这蠢事吧?
难道想热孝娶亲?
这可不成!
贾敏今年才十五,搁在现代就是个初中生,能生育吗?
且孝期娶亲,一般都是男方丧母,无人打理中馈,这才迎娶媳妇掌家理事。
然则,迎娶媳妇可以,圆房却要等到三年孝满。
亦既,石梅同意贾敏过门,三年内也不可能生子。
石梅顿时恼了,林母身体虽然不好,也没到不能理事的地步。
林家果然着急生子,如何要等到二十三岁还不娶亲?
你早些娶妻生子,贾代善也不会抢人家有妇之夫。
石梅不动声色:“亲家母说的是,养儿养女人家,那家不是这么期盼呢,儿孙满堂,人生才叫圆满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林母摸不准贾母是不是听明白她的暗示,心里一琢磨,索性明说吧。
如海是个有心人,怕母亲说话刚性得罪人,故而,特特吩咐他的奶娘注意母亲的行止。
一旦母亲说话失礼,让她赶紧给自己传信。
奶娘在门口候着,耳朵支棱着偷听夫人说话,及至听到夫人说起子嗣,心知不好,忙着给守候在过道的儿子传信:“快去告诉大爷,太太说要给少爷娶妻生子。”
他儿子闻言也唬了一跳:天爷爷,贾府正在孝期,少奶奶身上有三年大孝,夫人这个时候却说生子,不是戳人家肺管子?
荣国府再是不如当初,也还是功勋人家啊?
田舍人家,也没得这样欺负人呢!
他撒丫子跑去前殿告诉了如海。
第17章 祭酒来了
如海忙向贾赦贾政告罪:“两位内兄见谅,家母多年来卧病在床,经常犯迷糊,都是我思虑不周,想着岳父就要启程,这才与家母前来祭奠,熟料这般,见谅见谅!”
贾赦贾政哪里不知如海这是夹板气,心里虽恼恨,却是并不为难如海:“既然伯母有病,就赶紧回去请太医治病吧。”
如海赶到后院,他奶娘正在通道等候,又丢给他一个惊雷:“太太提起了姨太太家的表姑娘!”
如海一听头都大了。
他母亲之前只说替他纳妾,他劝阻不了,觉得纳几个丫头无伤大雅,大不了他不理睬也罢了。
谁知母亲竟然想纳姨母家的表妹生子。
这事儿就闹大发了。
若是传出去,他今后还有何脸面牧民一方,教化百姓?
贾赦贾政闻言脸上有了怒容。
大户人家男子成亲前屋里都会放丫头是惯例,不小心弄出孩子,送去乡下寄养几年再接回来就是。
再没想到,林母放的人竟是良家亲眷。
这般就是贵妾二房,要写婚书,正妻也不能随便打卖。
欺人太甚!
荣府再是山河日下,女儿也不能受这委屈。
如海顾不得安抚贾赦兄弟,一阵风的进了内堂,见面冲石梅躬身长揖:“家母病体未愈,说话颠三倒四,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岳母看在家母久病不愈,谅解一二。小婿这就接家母回去。稍后再来给岳母赔不是!”
石梅心里已经十分厌烦,行将发作。这时看在如海,默不作声。
如海得到石梅默许,回身又给她母亲行礼:“母亲,儿子忽然想起恩师大人托付儿子一件紧要的事情,岳母也要收拾行装,诸事繁杂,我们这就告辞了吧。”
林母却道:“这孩子,怎么丢三落四,我话没说完……”
石梅颔首:“这话很是,既然来了,还是把话说完吧。”
林母闻言正中下怀,不顾如海再三打断,把话说了:“如此我就直说了,方才说的我妹子家的秀芝,就是我们海儿上京赶考之前,议过的亲事,说好了海儿高中,两家放定。
谁知,陛下竟然插一手。
亲家有三年孝期,婚事延迟……
我这个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三年后。如今,秀芝立志不二嫁。所以我想,索性替海儿纳了秀芝做偏房,岂不两全其美!”
石梅已经满面冰霜,这比热孝娶亲更加可恶。
“林家这是要另娶?这事我还真是无能为力,亲家母既然有此心,不如我们一起递牌子进宫面圣,请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林母闻言又羞又怒。
她一个寡居之人,林家又早无圣宠,哪有资格递牌子?
可恶的史氏,这是故意羞辱她!
她不过是先给儿子纳妾而已,史氏竟然要悔婚!
陛下赐婚,岂是儿戏?
史氏实在太自以为是了!
林母恼羞成怒:“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当初约定今年八月成亲,你家居丧,推迟婚期情有可谅,难道竟想要我儿守孝三年不成?”
贾府也配?
还以为是当初老国公爷当道的时候?
如海至此悔青了肠子,他低估了母亲的作兴。
唯有躬身长揖,脑袋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岳母大人见谅,家母病糊涂了,小婿这就带家母回家延请太医。”
石梅冷哼:“令堂是否糊涂,探花老爷心知肚明。
荣府再是落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作践自家姑娘,无动于衷。
林夫人要另娶高门,我们也不阻拦。
明日卯正,还请探花老爷携带令堂进宫面圣,请求圣上解除两家的婚约。”
林母这时整个人都懵了,她说得是纳妾,何曾说过另娶高门?
林家四代单传,按照民间习俗,林家祖上嫡亲的老兄弟两个。为了子嗣大计,如海一肩双祧,同时迎娶两位正妻,也不违背朝廷律令,宗族家规。
她幼读诗书,深知有些事能做不能说,一床锦被遮百丑。
然而,这事儿得事先征得亲家同意。
像是林母这种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趁火打劫的奇葩,真正是百年难遇。
商贾人家娶平妻,也不能这么干!
如海知道此刻多说多错,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把母亲带离贾府,然后再想法子弥补。
有一点如海很明白,那就是这事绝不能闹到圣上面前。
不然,不说他颜面无存,无法做官,做人都艰难了!
如海吩咐奶娘与丫头把母亲强行搀扶上了林家马车。
如海又回头来给石梅请罪:“岳母见谅,一切看在小婿。小婿稍后必定给岳母一个交代。
还请岳母相信,家母或许思想有些偏颇,再没有退婚之意。家母所言纳妾生子,乃是家母擅自主张,小婿敢用前程立誓,从无此意!
小婿能够迎娶令千金为妻,是小婿的福分,实乃三生有幸!
还请岳母相信小婿的诚意!”
石梅当然知道,圣旨赐婚,金口玉言!
这不光是两家的婚约,也是天子的尊严!
岂能轻易解除?
然而,林母既然已亮出爪子,她也不能胆怯。
要么索性撕破脸闹腾一场,两家从此断亲绝义。
要么林母亲自上门赔罪,乖乖奉上传家宝。
总之,不把她闹个灰头土脸,石梅再不会饶她!
石梅这里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如海却没有给石梅发挥的机会。
这日晌午后,如海的恩师,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杜宗元夫妻,双双驾临铁槛寺。
杜宗元夫妻旗帜鲜明的表态:林母大错,纳妾生子绝不可取。
杜夫人说道:“我们大人闻讯气坏了,有心上门斥责一番,一来身份不对,二来,实在有些不忍。
我们杜家祖上跟林家是世交,要说林夫人年轻的时候真是苦得不能再苦。
夫君早逝,族人恨不得活吞了他母子。
她性子稍微弱一些,只怕活不成。
不过,如海已经表态,纳妾之事断不能行,如海还让我转告夫人您,他保证,除非四十无子,否则,绝不纳妾!”
石梅闻听这话,甚是动容:“探花郎是个好的。”
杜夫人与有荣焉:“你们家敏姑娘也很不错。
当初陛下赐婚,我们夫妻真是高兴坏了。
不是我当面夸赞,敏姑娘才貌双全,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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