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荷往常是多么玉媚珠温的可人儿,吹弹可破的嫩脸,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令多少人看着心旌摇曳……可现在,她身体单薄的如同纸片,脸色苍白,病怏怏的,明眸之中连一丝生机都没了,令人看着就心生绝望。
姜琬在一旁看着她,心中难受,两世年岁,他之于苦难的悲悯,比别人深刻许多,怒声道:“我这就要为她赎身,顾公子找别人吧。”
他身上一共有70两银子,60两是那日路青荷从长春院偷偷拿出去存在他那里的,另外10两,是他筹备的,加上秦真身上的,应该有80两左右,姜琬打算用这些钱带走路青荷。
“我就说嘛,姜公子是大方人,区区百两银子,还是拿的出的。”老鸨一听有生意做,立即凑了过来。
姜琬深吸口气,拿出谈判前的气势:“我只能出70两。”
“那不行。”老鸨当即拒绝。
“你再多要,我只能一纸诉状告到江南府去,就说你不顾德化,强行阻断伶人从良之路,看你这长春院还开得下去开不下去。”姜琬字字铿锵,厉声道。
他听说江南府的刺史许英仁是个开明人物,大事小事,但凡有理的,诉到他案子上,都能得到公断。
他上辈子曾因公打过参与过几场官司,知道人都是怕见官的,更怕对决公堂,所以他先吓唬吓唬这老鸨子。
老鸨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哪里会受他一个小孩子要挟就妥协,咧口讽笑:“哟,哟,顾公子,您大伯顾老爷才调任江南府,我就要吃官司,您可要在他面前为我美言两句,不能听任他人信口胡诌啊。”
姜琬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江南府刺史换人了?换了顾天全的大伯,顾儒同?
所以顾天全才会有持无恐,故意和他作对吗?
“那我就绕开江南府,怎样?”姜琬挑眉,语气依旧强硬,哪怕心有点儿虚,也绝不能输阵。
顾天全冷笑一声:“靠宗呆子吗?你可以一试。”
你还不知道吧,他大伯顾儒同乃是当今宰相陈遂的门生,陈遂又是陈皇后的表叔,这等身份往这里一摆,自然无人敢得罪他的门生。
相比之下,闲居多年,刚刚回京的宗东方算个什么。
所谓“门生”,就是投拜在考官或者名儒重臣门下的,从隋唐创立科举开始,门生之风渐盛,以致于到了中晚唐被人利用,遂有“朋党”之祸。
然只要科举制度不废,历代都或多或少有朋党争衡,只看明显不明显了。
宰相陈遂和太傅宗东方,都是门生遍及天下之人,偏偏两人又不对付,一旦有争执,难免要被人视为朋党了。
这些姜琬还不大知道,但他听着顾天全的话中有玄机,不免担忧起来。
秦真拉了拉姜琬:“走吧,回去筹银子吧。”他当然不是真要回去取银子,他爹妈也不可能一下给他那么多银两,只是怕僵持下去,戳出更大的篓子来。
一个路青荷算什么,不值得。
姜琬再看了一眼路青荷,还是不忍心。
“明日再来,可就要120两了,提前跟二位公子说一声。”老鸨端起茶,就要赶人,她忽而对上姜琬的墨眸,觉得那里像有寒刃一样,闪着冷光,吓的她又赶快调开视线,故作镇定。
谁也没有想到,姜琬发疯了一样扑上去,一拳朝着顾天全的鼻子上砸了过去,而后死死地将人摁在桌子上:“你跟我之前的恩怨,怎么解决都成,何必去害一个可怜的小倌儿。”说着,他又给了顾天全两拳。
那种被人挟制的无可奈何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他忍无可忍,可是一拳打下去,他又觉得自己失了理智,太莽撞了。
顾天全虽然胖,但身体素质却很差,被他打了两下,懵在那儿,杀猪一般地嚎叫。
老鸨本来听说顾儒同调任江南府刺史,正在巴结顾家,所以和他合起伙来刁难姜琬,哪里知道这是个不要命的主儿,玉一般的人儿,说打架就打起架来了。
偏偏他还中了县试,连州署的官差都不能打读书人,她就更不敢叫来雇的打手明着对姜琬动手了。
可听着顾天全哀嚎,她怕了,顾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都当祖宗供着的,万一在这里出点什么,她也要跟着遭殃不是。
“哎呀,姜公子,你赶快住手呀,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姜琬虽然打红了眼,但他在心里是衡量着的,手也没下的多重,“只要你放路青荷走人,我就放了顾天全。”
这时,外面聚集了一群来客,起哄的起哄,骂人的骂人,还有叫好的,反正无外乎全是看笑话的。
“这姜家公子长的这般模样,都当他是个温顺小意之人,想不到一出手这么狠辣,哈哈哈。”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啊……”
“……”
老鸨受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离谱,跳起脚来哀嚎:“哎哟,姜公子,你先住了手吧,我这就叫人写文书,放人,放人。”
姜琬见她捧了笔墨纸张出来,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他知道也闯了大祸。
第26章 闯祸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老鸨就写好了文书,递到姜琬面前:“姜公子您过目,您过目。”
“摁手印吧。”秦真看了一遍,淡声道。
老鸨看了一眼被打的发昏的顾天全,带着几分犹豫,蘸了点朱红的印泥,在文书上摁了个手指印。
姜琬照着文书上的数目给了她钱票,又叫路青荷摁了手指印,这就两讫了。
走出长春院的门,他腿一软,差点从水巷的桥上栽下去。
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且没考虑后果,后悔亦或是后怕,他也说不清楚。
秦真扶着路青荷跟在后面:“喂,你准备带她去哪里?”
“柳家武馆。”姜琬定了定神道。
他们后面跟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的,都在说顾家公子跟姜家公子为了争一个小倌儿大闹长春院,顾公子吃了亏,顾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下可有的好看了。
路青荷一边艰难地拖着脚步,一边道:“姜公子,秦公子,苏州城外出去五公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座义塾,是我祖上办的,除了三间破房子,其他早荒芜了,你们把我送到那儿去吧,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南朝刚开国之际,四夷蜂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出没,州县的义塾已经是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了。
当今这届皇帝裴秀登基之后,大兴官学,因此义塾就更乏人问津,可有可无的了。
所以路青荷她爹被抄家发配之时,并没有人留意那座破旧的义塾,就留了下来。
姜琬心道,柳桐是个好面子重节操的,如果现在把路青荷送过去,他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样做就太不厚道了。
“走吧。”姜琬点点头,在城里租了辆马车,让秦真扶着路青荷上去,自己在外面坐了,直奔城外路家的废旧义塾。
不管怎样,先让她活下来,日后再告诉柳桐不迟。
至于怎么和顾天全就这件事做了结,他茫无把握,一路都没说话。
“到了。”在城市和乡村交界处,路青荷指着三间破旧的瓦房,黯然道:“就是这里了。”
姜琬抬眼看了看,还好,四周绿云细草,矮树交叉,环境倒是纯天然无污染。瓦房后面有邻居,尚有鸡棚猪舍,他稍稍放下心来,叫车夫停了马车,三人从车上下来,推开柴门,进到义塾里面去。
“这里面虽然许久没人住了,但还算干净,你将就几日吧。”
秦真出去找了个邻居大婶过来,拿了半两银子给她,嘱咐她给路青荷弄些吃的。
“你好好休息吧,过两日,我们再来。”
姜琬打算离开了,他没那么圣人,救人都救到这份上了,他觉得可以了,不会再留下来照顾她。
到了这里,秦真才知路青荷是个女孩子,他灌了一口水问:“就这么走了,不陪陪她?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姜琬:“不想走你可以留下。”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至于怜香惜玉、男女之情,那就是两码事情了。
“姜公子……”路青荷楚楚可怜地唤了他一声,眸中很是不舍。
姜琬道:“你多保重,过两日有人来接你。”
说完,转身出了义塾。
他是最不喜欢弄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的,但她这件事情,姜琬当时也没选择了。
“你打算收了她做姨娘?”秦真愣头愣脑地问。
姜琬白了他一眼:“没有的事。”
秦真的大个子罩在他身侧:“那你在长春院发疯一样,传出去,你怎么都说不清了。既担了这个名儿,人你又不要,你到底图个什么?”
还没头没脑地打了顾天全一顿,顾家是那么容易欺负的吗,还不知道他们怎么闹呢。
“说完了吗?”姜琬做事一向不喜欢解释。
他绝对不会告诉秦真自己上辈子修了个女体,这辈子看见弱女子就格外想照顾她们一些,仅此而已。
秦真:“……”
你小子最近有脾气了,行。
进了城,州署门口已经贴了公告,因立太子,国家有了储君,特地于后年秋天加开恩科,在各道、府举行乡试,望各位学子周知,云云。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姜琬看后,自言自语地道。
他不能再在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一心放在后年的乡试上。
“琬表弟,你躲去了哪里?舅舅找你找疯了。”忽然,顾玠从人群中挤出来,把姜琬拉到了一边问他。
姜琬蹙了眉头问:“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说完,他就觉得这话问的有些弱智了,打了顾天全,那是一定惹上麻烦了。
果然,顾玠向他睨来鄙视的一瞥,“顾家已经找上门了,唉,舅舅叫我找你回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呢。”
“只赔礼道歉这么简单?”姜琬不信,以顾天全和他继母那德行,要肯罢休,不扒他一层皮才怪。
“唉。”顾玠摇摇头,一张俊脸上全是发愁:“表面上给他陪个礼,花些银两道个歉,或许能暂时稳住他们,只是……后年的乡试,怕顾家那在江南府当刺史的大伯会从中作梗,让你考不得试呀。”
姜琬:“……”
有点恐慌。
“你说你前程正大好的时候,竟为了一个长春院的小倌儿大闹,现在弄的满苏州城里都知道你和顾天全为抢个伶人动了手,以后乡试,谁还敢给你做保?”顾玠又摇头。
琬表弟啊,你可别小小年纪就被“情”之一字给害了呀。
龙阳之癖,更是要不得呀。
情涉淫邪,情邻怨恨,情至忧思,情形悲苦……无欲无求洒洒脱脱的不好吗?
顾玠以为他栽进了“情”字之中,替他惋惜。
“回去再说吧。”姜琬道。
眼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进姜府,就看见垂花门处堵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姜徵被围在中间,又是给人家作揖又是打千的,嘴里说着些道歉的卑微话语。
见状,姜琬有些愧疚,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够理智,给姜家添麻烦了。
而且,更不知道如何向宗小茹那边交代。
第27章 做妖
“喏, 回来了。”有人扯着姜琬的衣襟将他推了进去:“姜二老爷, 你可要给我们顾家一个交待啊。”
气焰咄咄逼人。
没等姜徵说话, 姜琬就不屑地眯起眼, 摇摇头,懒洋洋地抱起手臂:“出门往左一直走, 州衙大门朝南开着, 觉得吃亏了就告官去。”
这是他和顾玠在路上商量的主意,苏州长是个口碑不错的官员, 思想比较开明,不会稀里糊涂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若要追根问源起来,姜琬就决定把此事从头到尾的说了。
本来就是顾天全先挑衅他的, 他又没打死人,连打残都没有,也就吓唬吓唬人, 不是个天大的事儿。
他就不信, 顾家能占到便宜。
姜琬这么安抚自己,反正事儿已经出了, 他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姜琬,你……”顾家人气的几乎跳起来。
“姜琬,你少说两句。”姜徵听的目瞪口呆,脸色比稍早还要黑。
以为儿子挨了打全改了, 还过了县试, 一家人都把他当宝贝护着, 没想到一转眼,却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来。
顾家是那么好得罪的吗?整个苏州谁不是绕着他们走的,他们姜家无权无势,拿什么去跟人家抗衡。
外人面前,姜琬得给他的便宜爹一个面子,于是立即噤了声,站在那儿,观望事态发展。
“两人这么闹,都有辱声名,报官,就不必了。”顾天全他爹顾茂穿着一身褐色暗印双钱的长袍,眸子挟着几分狡猾:“冤家宜解不宜结,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还是本着邻里和睦的原则,私了吧。”
姜徵听后软声道:“顾老爷说的极是,咱们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孩子们小打小闹,并不是什么大事,私了好,私了好。”
只是不知他要勒索多少银子了事。
疑虑间,竟见顾茂捻着两撇老鼠须子,没脸没皮地道:“我听说你姜家的长女还未许人,正巧,我们顾家前头刚退了一门亲事,你看,咱们就此结为亲家,如何?”
一听这话,姜徵傻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顾老爷,你这不是说笑吧?”
姜琬:“……”
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想着顾家是来讹钱的,可万万没想到他们是来求亲的,古代人的思维模式,真震撼了他。
“这怎么能是说笑呢,顾家有玉郎,姜家有淑女,门当户对,做一门亲事有何不可?”顾茂不阴不阳地笑道。
15/89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