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听了沉默下来,许久才道:“过几日得了机会,或许能与她见上一面。”
不管如何,只要一有昭阳公主出宫的消息,他都要扮作家奴前去面见一面,听说公主的极开明,应该答应他见自家姐姐一面。
安顿姜徵住下之后,姜琬再没了睡意,就搬出一张藤椅坐在院中的天井中,望着满天繁星。
比起姜如玉那边,他更担忧的是顾玠。
这少年从浙西逃到京城,想必是经历了一番磨难和艰辛的吧。不幸又被锦衣卫抓了去,万一受点什么酷刑,一时想不开,死在狱中怎么办。
他一死,那么,姜如玉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
这么一想,姜琬腾地从荆条藤椅上弹起来,扶额惶恐。
***
“宗太傅起了吗?”天光将将放亮,姜琬就一身整齐地站在了宗府的大门前。
洒扫的家仆见是他,忙道:“是姜公子呀,快进来,太傅正在洗漱,马上要上朝去了。”
“这么早,谁来了?”姜琬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打扰宗东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和蔼的一声。
“先生,是我,姜琬。”姜琬拱手揖礼道。
宗东方从屋中走了出来,已经身穿朝服,紫色的袍子和玉带衬出他不凡的儒雅和气度,“还是那句话,回去,闭门读书吧。”
他俨然已知姜琬的来意。
姜琬:“先生,不,岳父,这次,是家事。”
他不知道插手顾玠的事儿算不算怀了一颗被人唾弃的圣母心,但他清楚,这和自己姐姐的性命攸关,不容他袖手旁观。
宗东方微不可见地愣了下,“三思之后再来找我。”
“是。”姜琬执礼,恭敬地等他出门坐上马车走了,才转身要离开。
“小姐,小姐……”没等他跨出去几步,就听见宗家内院有人奔跑和大喊。
姜琬倏然收住脚步,一把拉住家仆问:“出什么事儿了?”
“唉呀,怕是小姐突然旧疾复发了。”家仆来不及回后院,直接跑出去请大夫了。
“旧疾复发?”姜琬自顾道了句,拖住一名书童:“带我去见见你们小姐。”
书童一本正经:“小姐在后院闺房之内,外男不能过去。”
“你们小姐,得的什么病?”之前在苏州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宗小茹,就觉得她太苍白瘦弱了,不是很健康的孩童,没想到三四年过去了,她的病还没有得到根治。
“……是喘症。”书童小声道。
喘症?
这一世他走马观花地在古代医学书籍上看到过,明代虞抟《医学正传》中说: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
书中认为呼吸急促,张口抬肩为喘证,而喘气出入,喉间有声为哮证,哮证必兼喘,而喘证则不必兼哮。
古人的辨证思维对于哮喘的临床诊治是有一定好处的,但实际上喘和哮常不易区别,即使是同一个病人,一次发病轻了便可说是喘症,重了便可说是哮症。
所以说,宗小茹得的,确切说——就是哮喘。
“小姐她,之前可突然发过病症?”姜琬急道:“府中备着急救的药吗?”
哮喘这种病,听说发作起来不赶紧给药的话非常危险,思及此,他蓦地紧张起来。
“……大夫,大夫来了没有?”后院忽然跑出来一名绿衣丫鬟,鬓鬟散乱,脸上不成人色。
见此情况,姜琬也顾不得什么外男不外男的仪度了,撒脚就往后院跑,“你们,把府中之前用的救命药都拿过来,快,快点儿。”
第65章 温情
刚一进内院, 就听到里面传来难受的急喘声, 一声接一声的, 让人听着揪心。
“公子,要不要打发人去请太傅回来?”宗小茹的乳娘急的团团转,见了姜琬, 一把拉住他问。
“怕是来不及了,小姐是何物过敏引发的旧疾?”
宗东方的马车走的极快,此刻怕已进入东华门了, 再想请他出来,要费上一番周折的。
“小姐只对花粉过敏, 可这个季节……”绿腴红瘦,已经过了花粉飘飞的季节, 不应该啊。
姜琬嗅了嗅院中的气味,闻不到异样, 遂大步跨入房里, 见宗小茹伏在矮榻上, 小身子缩成一团, 丫鬟正脱了她的鞋袜,正在往脚底贴着什么,浓浓的药气。
显然,她们是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急救之法的。
都这样了还指望一贴膏药保命, 唉。
“小茹, 小茹……”见她呼吸艰难, 姜琬弯腰抱起人, “你平时吃什么药可治?”
宗小茹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双眸聚光散漫,说不出话来。
“公子,小姐的病往常只需在前胸后背贴上方药,半日或一日的就可自愈,眼下……眼下,怕是只有等大夫来了。”奶娘在一旁哭道。
“疼……”
姜琬看到宗小茹张了张口,俯到她唇边道:“大夫马上来了,没事。”
“小姐……”一名丫鬟忽然跑开,折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床薄被,不由分说裹在宗小茹的腰上。
“公子,请您……让,让一下。”
姜琬一愣,见宗小茹额上大汗淋漓,双手抱着小腹在痉挛,叱道:“你家小姐不止是喘症吧?她还有什么病,你一并说与我听。”
“这……”乳娘和丫鬟都犯难了,嗫喏着不肯回话。
“公子,小姐大概是……初次葵水腹痛。”终于有个胖胖的丫鬟开口道出了实情。
姜琬:“……”
行经腹痛紧张引发的哮喘?
他红着脸没了接话的勇气。
“公子请出去吧,小姐……给婢子们照顾就行。”乳娘也怪羞窘的,说话吞吞吐吐的。
***
姜琬在院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之久,才等到家仆领着老大夫姗姗来迟。
“内不治喘,外不治癣,老夫怕砸了自己的名声啊。”老大夫一边走一边摇头,十分不情愿。
大夫来了,丫鬟一并请他进去看着,“太傅不在家中,待会儿用药的时候还请公子帮着拿拿主意。”
姜琬:“……”
难道不是大夫开什么药就吃什么吗?
“你家小姐这是多症并发,若先治腹痛,必加重喘症,若不治腹痛,喘症……难啊,老夫……”
姜琬打断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先生只要斟酌用药,缓和小姐的病症即可。”
啰嗦那么多干什么,他只问能不能治。
“那老夫就开两剂汤药,先服了再说。”老大夫铺开纸笔,在宣纸上落了方子。
“可有针灸之法?”姜琬问道。
老大夫斜睨了他一眼:“呵呵呵,这位公子看着人小,说话却是老道,针灸之法倒是有,只是老夫从不用来治愈喘症之人。”
他是京中有名的神医,一旦施针,必然药到病除,没这个把握,他可不会轻易用针。
“在下问的乃是小姐的腹痛之症。”姜琬道:“听说先生于妇人之病上乃是圣手。”
老大夫捋须而笑,就是不肯动银针,交了方子要走,被姜琬拦住:“先生请留步。”
“宗家请老夫的时候说的是喘症,并非妇人之病。”
姜琬作揖道:“若在下以妇人之病的缘由再请先生一次,先生肯治否?”
老大夫看着他,不动声色:“你和宗府什么干系?宗老头的门生?”
老大夫眸色微动,沉吟片刻,“哼,老夫为何要卖你一个无名小辈的面子。”
宗东方的面子他尚且不看呢。
“先生方才不是说宗家以喘症请先生来医治的,那么这次,在下为未过门的妻子请医,还请先生为她解除病症。”姜琬的语气更加谦卑。
“小姐,小姐……”宗小茹那边又喘又吐,状况非常不好。
老大夫冷眼看着,就是不松口。
姜琬无奈,只好对宗府的乳母道:“去离宗府最近的医馆请大夫来,就说小姐得的是腹痛之症。”
说完,他疾步走到榻前,拿起手帕为宗小茹擦去脸上的脏物,后又拿起宗家之前备的哮喘药包为她放在鼻子下面闻着草药气味纾解难受。
“把人放平,搁在榻上。”忽然,那个古怪的老大夫去而复返,从匣子了拿出了银针道。
姜琬立马照着他的话做了,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帮他递这个拿那个。
“裤子褪掉,老夫要在关元穴,中极穴,血海,三阴交上各行一针。”老大夫对宗府的丫鬟道。
见丫鬟迟疑不动,他又道:“说来老夫不是不肯为未婚小姐针灸,这要施针的穴位,旁人是看不得的。”
所以古时的女子,宁可丧命也不肯诊治某些病症的。
姜琬道:“治病要紧。”
他可不在乎这个。
宗府的奶娘和丫鬟见他表态了,才照着老大夫的吩咐做了,只是把姜琬请出了她们家小姐的闺房,客气地让他这个“外男”到外面候着喝茶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老大夫额上汗涔涔地退了出来,面无表情地道:“小子,人我给你治好了,诊金要加一倍。”
姜琬从袖中拿出五两银票,再次作揖道:“多谢先生妙手,在下感激不尽。”
老大夫一点儿都不矫情地接过银票,道:“宗丫头这次的喘症,怕是腹痛引发的,行针之后,腹痛得以缓解,就算不用喘症的药方,也没有大碍。”
再次折回来,他想去看看宗小茹,却别丫鬟们挡在闺房外面:“小姐睡了,公子不宜再入内,还请回吧,别乱了男女大妨之礼。”
姜琬听着里面安静多了,料她没有大碍,便告辞出来。
才迈出门槛,“咚——”的一声,撞上了跑的气喘吁吁的宗东方:“太傅,这……”
他忙退到一边执礼,宗东方完全没了平时的淡定:“茹丫头怎样了?”
“小姐已睡下。”
宗东方一拍脑门:“唉呀,这些宗家的蠢材,一点儿小病吓的哭天抢地的。”
生生把他从皇宫里找了回来。
“太傅先喝口茶。”府中的丫鬟这会儿倒是挺有眼色的,忙端了茶水过来。
宗东方拉着姜琬:“回去坐会儿再走?”
姜琬正要推拒,忽然朝廷的人追着宗东方来了:“太傅,不,不妙了,太子,太子肖想昭城公主侍读女子的事情被圣上知道了,龙颜大怒……”
昭城公主的侍读女子?
那岂不是姜如玉吗。
第66章 戏精
如玉怎么和太子牵扯上关系了。
姜琬的心猛然一揪。
宗东方同时也面色一凛:“太子去过昭阳公主宫里?”
“太子近来与昭城公主来往频繁, 都说, 都说他是去探望那个生病的侍读女的。”
“知道了。你回去吧,有劳。”宗东方瞧着姜琬, 对那人摆了摆手。
那人走后,翁婿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府内走去。
“昭城公主只有一位侍读。”宗东方先开口。
言下之意——太子肖想的,就是姜如玉本人。卷入漩涡的, 也是她本人无疑。
“小婿知道。”姜如玉的事情, 宗小茹私下里替他打听的很清楚。
“是坏事, 也是好事。”宗东方又道。
昭城公主一心想巴结太子,说不定是她有意把姜如玉推到太子眼前的, 因为这样, 她必然会下功夫给姜如玉看病, 不能让她死了。
“可若惹了圣上不高兴, 愚姐的处境堪忧啊。”为避免太子沉溺美色, 皇帝裴秀会不会对姜如玉痛下杀手,这很难说。
“不至于。”宗东方摇摇头:“圣上年纪大了, 比不得年轻时候杀伐凌厉。”
姜琬听了这话才松下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缄口不语。
宫门深似海,他只求姜如玉平平安安地再坚持一年半载, 明年春闱一过, 他谋取个一官半职的, 也好多少能护着她些。
“先去看看小姐吧。”姜琬忽然想到宗东方回来的缘由, 道。
姜如玉的事情并非一时能解决的,须得从长计议。
“姜琬。”宗东方摆手,似乎觉得姜如玉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太子这孩子心性单纯,大概,是对令姐动了心,若真是这样,怕就难了。”
他是知晓太子的,那个孩子从小被帝后宠着,十五岁就成了太子,一旦对东西或人有了执念,即使受了他父皇的叱责,也不会轻易放手的吧。
那么姜家,肯送女儿入宫为侍妾吗?太子妃已然有了人选,是皇后的亲侄女,太子裴据的表姐。
姜琬:“宫中想巴结太子的,除了昭城公主,别的公主那边,不会袖手傍观吧?”
若是各怀心思,企图相互制约,那想点办法让她们自己搅黄这件事情最好了。
“十个位公主中,人人宫中都豢养着绝色佳丽,巴不得送给太子作为来日的依靠啊。”宗东方叹道。
他十分不喜这种风气,但又无可奈何。
姜琬的脸色黯了黯,昭城公主将姜如玉当作一枚棋子去巴结太子,而皇帝为了让太子笼络住皇后母族的势力,并不想让太子过早地迷恋太子妃之外的女子,说来说去,这是皇族之间的利益博弈,不管谁占上风,但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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