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晁笑笑没有跟傅子寒争辩什么,但是他笑容中微带着一丝忧郁,被傅子寒敏锐的捕捉到了。
“韦兄,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啊,说不准还能帮你出点主意。”
韦晁不想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傅子寒,但也是下意识想要保护他, 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否则会引火烧身。韦家再不好也是自己所依靠并无法抛弃的家族。他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 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家族独自断尾求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
老二在傅子寒那里, 以傅子寒的人品,绝不会坐视老二遭难。让他担心的是老大, 何大人能否愿意在危急时刻给与老大庇护,是他这几日食不能进寝不能安的根源。
“你若是担心两个孩子,那你完全可以放心,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这俩孩子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们。”
将心比心,傅子寒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韦晁这种情况,最担心的怕也是家里的孩子们了。但是转过头来又有话说了,他觉得韦晁的担忧很没道理,哪怕是韦家的其他人做错了事情,跟韦晁也没关系啊,圣人又不是杀人狂,怎么可能会因此就牵连到韦家无辜者身上?
其实傅子寒知道的比韦晁还多,甚至有些事情韦晁不明白,而傅子寒却更清楚。包括这件事跟上面的谁有关联,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韦晁有些话不能告诉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傅子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目湛湛的盯着韦晁:“韦兄,你去河西府吧,熬个两三年,再想办法调入京城。”
韦晁摇头,他不想离开西关并非他觉得西关有利可图,而是当年他对着他恩师发过誓,有生之年会一直镇守西关。
“我恩师虽然不如你恩师那般名扬天下,但是在西关这地方,提及魏先生,可以说没人会说他一句不是。恩师一辈子没有成家,将所有心血全部放在了培养西关的读书人上面,只可惜,西关这地儿毕竟偏远了些,比不上中原的学子。”
地域差距是没办法避免的,就算是后世那般的社会,也有这样的苦恼。但是相较于其他边关地带,西关这边的人更知礼节一些,这点是非常明显的。
傅子寒劝说不了韦晁,只能私下为他做一些安排。这些手段还不能让对方知晓,负责以韦晁的性子,肯定没办法接受。
原本韦晁是想要将儿子丢给傅子寒照看,结果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傅子寒让侍卫送韦二追上了韦晁一行。
在看到儿子的时候,韦晁还以为傅子寒反悔了,结果一上来,韦二就喜滋滋的跟他爹报告,说老师不忍他父子分别,特意写了信去求他师祖,让师祖走点关系,将自己送入太学读书。
“先生说了,以儿子的水平去了太学也不算垫底,再说我要下场参考,也得回祖籍,先生就让儿子先随父亲同行,然后再转去祖籍,考完之后再去京城读书。先生他还说,等明年端午前后,他也要会京城,到时候再亲自教导孩儿。”
听到傅子寒对儿子的安排之后,韦晁说不清楚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担忧了。
不过他转念也想到傅子寒本就是京城的人士,祖宅都在京城郊外,家中还有娇.妻幼子,断不可能因为他的儿子就抛下那么大一家子人不管。
他这边忐忑难安,还没回到京城,人就病倒了,吓得韦二差点魂飞魄散,还是傅子寒安排来一路护送他的侍卫见机得快,直接拿了腰牌去当地请了名医回来看诊。
结果自然是因为忧思过度加上感染风寒,这才一病不起。
“这张方子你们先收着,捡两副药先吃两日,好一点了再上路,最好是跟河道府去,在那里请大夫再给看诊,毕竟人命要紧。”
大夫知道韦晁是从西关回京述职的官员后,眉头都蹙紧了。按理说韦晁这病最好是在这边养好了再走,但是他也知道官员回京述职是有时限的,若是过了时间还不回京,轻则职务不保,重则有性命之忧。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只能下点猛药,让韦晁的精力在短时间之内提升一些,希望他能熬到顺利抵达京城。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的韦二在听到大夫的话之后,小少年整个都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跪在他爹床榻前直抹眼泪。
傅子寒派来保护他的侍卫送走大夫回房间一看,头都大了。然而他们也知道韦晁跟傅子寒的交情不浅,若是韦大人真在路上一病不起,只怕傅先生追究起来,他们俩也得完蛋。
“小易,河道府那边我记得有孔家的小姐嫁在那里,不若你先去河道府求见孔家小姐,看她那边能不能派个大夫过来给韦大人看一看。至少,也得让韦大人捱到京城。”
那个叫小易的侍卫不喜欢说话,性子很是干脆,直接一点头,转身就出去牵了马。
此去河道府快马加鞭也得要一整天的时间,若是路上再耽搁一下,明日早晨能到都是好的。再一来一回安排人员,怕是三四日的功夫都难以回返。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还没到下午,出去请大夫的小易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回到客栈的,还有一辆外表不甚显眼,但是里面很舒适精致的马车。
“小易你这是?”手隐晦的指了指马车,大丁有些不解,也顾不得手里还端着药碗,就想拉着小易问个明白。
“丁哥先别说了,让大夫给看过再说。”
马车直接被牵进了院子的侧门,这时候门帘才被掀开,跳下一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伸手再从车厢里扶出一女子来。
女子穿着道袍,头发也是用玉冠束起,眉目温润,神情恬淡。
大丁一见到女子,赶紧二话不说的跪倒行礼。
“无需多礼,待贫道先去给韦大人诊断之后再说。”
女道长的医术很高明,加上她的身份尊贵,就算因她的要求停留了几日耽搁了些时间,搁圣人那里也不会怪责。
韦二除了每日照管父亲吃药外,也没忘记按照傅子寒的要求完成功课。为帮他爹打发躺床上养病的时间,他每日上午都会拿着书给他爹背诵文章。
这么过了三四天,韦晁的病好多了,人也精神不少,打算继续上路,争取早些赶到京城。
“你这儿子贫道很是喜欢,不若就让他做了我的记名弟子如何?”
女道长看着韦二的目光中充满慈爱,韦晁原本想推拒,却在大丁的挤眉弄眼下打住了原本的说辞,最后默然点头。
“你放心,贫道收他为记名弟子,并不会要求他出家,再说了,便是我道教也不若西方教那般严苛,你无须担心其他。”女道长笑看了韦晁一眼,“听大丁说,傅先生让小二下场试一试,既是如此,那贫道就陪着他一起去试一试吧。”
韦晁惶恐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儿子这番造化到底是好是歹,他是真心不知。
反倒是还在西关的傅子寒,在得知了女道长的出现后,眉头再次紧锁。
“她不是不问世事已久了?为何这次会突然出现,还直接朝着阿晁去的?”
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的傅子寒忍不住提笔写了封信送回京城,去问那位知道的人。
而在他的信送出去的同时,京城的皇宫里,圣人坐在案前,手指轻点桌面,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
“吴典啊,你说说看,小姑姑为何突然离开她的道观了?”
在皇家的记载上,这位小姑姑是早就已经死去的人,甚至她所在的那间道观也是间无名观,以往的十六年间,这位小姑姑出道观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出去都是跟人论法或是讨教医术,而这次却掺和进世俗中去,会不会表示她有了某些不太妙的想法?
“圣人,傅先生去西关这事儿的内情只有您和傅先生,还有属下知道,便是渝夫人都只知道部分,所以端阳长公主此次突然出现在韦大人那里,应该不是跟您老安排的事情有关。若是圣人担心,不若让典派人去探探端阳长公主的打算?”
圣人心烦的想了半天,还是同意了吴典的安排。他隐约记得这位小姑姑当年没出家的时候,好像是许过夫家的,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不但没嫁人,还悄咪.咪的出家当了女道士,并且连道观都被刻意隐藏起来,他是真心不记得了。毕竟当年小姑姑出家的时候,他还不是先帝中意的继位者呢。
吴典出去大殿安排人手,末了,在廊下一个人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继续伺候圣人。
第143章 西关之变
这一天的西关过年很热闹。
虽然在年前有小疆村事件发生, 但是西关人对生命的矛盾看法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事儿放下, 高高兴兴的过了个二三十年来都没这么热闹过的新年。
暂代西关行政事务的,是韦晁的老下属,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心腹曹大人对傅子寒很恭敬, 恭敬到每做一个重要的决定都会亲自去征询傅子寒的意见。
“先生,这位曹大人未免……”
这种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连带傅家的几个忠心的家仆和侍卫都察觉到不妥了,偏偏傅子寒还老神在在的按计划给学生们上课。
新年之后,书馆的学生多了七八个,还有两个是异族的少年,跟着启蒙班的孩子一起认字, 高高大大的个头, 跪坐在最后面,抓耳挠腮的样子看上去特别让人想笑。
这俩少年是商队主事的孩子,打小就跟着长辈们走南闯北,让他们谈生意认货物那是毫无问题,可让他们安静的坐下来读书认字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日雪后初晴,傅子寒难得起了雅兴, 在教授了大一些的孩子如何习琴之后, 便让他们坐在暖阁看书, 自己则点香净手,抱琴而坐, 于暖阁外的廊下弹起了曲子。
秋骁很认真的将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又执笔临摹了五张字帖, 最后才拿着书坐到暖阁门口,一边听先生弹琴,一边在心里默书。
他看着傅子寒的眼睛里带着孺慕和崇拜,在偶尔也会想要长大成为先生那样风光霁月的雅士。但是现实也告诉他,这辈子基本上是没有指望了,看体型就知道,他最大的可能是成为儒将。这也是母亲和姐姐对他的期许。
跟着第二个完成作业是师爷家的小子。过了一个年,这小子稍微成熟了那么一丁点,其实最主要是他觉得小伙伴里面连秋骁都被允许去下场见识一下,而自己却没得到许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他虽皮,也知道先生是为他好,父亲跟先生私下也聊过,回来之后跟他说了一番话,让他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知道哪里不足,就有改正的方向,不想被人丢下太远,这小子年后读书也认真了不少。
“阿骁,你家祖籍是河西府的,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县试要回祖籍考,所以秋骁最迟要在二月初五之前起程。但是他一个人回去河西府也实在让人不放心,所以傅子寒干脆邀了几个商队的管事喝茶,凑了一笔钱,雇佣了一个车行的七辆马车,负责在初五那天送西关城里要回河西府去赴考的所有学子。一路上的开销都有商队给的这笔钱负责支出。
领队的是车行的老账房,他在西关四十多年,几乎西关城里无人不知他。老账房带着三个小子负责安排一路上的吃住行程,然后之前就请了人提前去河西府,租了一座大院子,专门供考生短时间租赁的那种,计算好人数之后,提前布置好房间,只等着他们到了之后就入住。
因为有商队的资助,个人除开个人开销之外,连纸墨笔砚都是统一提供的,还有考试时候需要自备的饭菜跟碳炉,也是从西关一位专门卖这些的杂货商那里低价购入。以后就长期放在河西府的一间杂货铺的小仓库里,专门供后续的考生使用。
商队资助这些学子也不是没有好处可拿。车厢上印了主要资助商行的名字,还有车队上面插的旗幡,一面印的商行名,一面写的“西关考队”,一路行来,西关城的这个举动让周围不少边城的学子羡慕嫉妒。
虽然河西府的消费不高,离各边城的距离也不远,但是再如何节约,总体花费至少也要两三两的银子。
家里条件好一点的还能支付,家里条件不好的,这笔钱几乎都要把亲戚借遍才能凑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次西关来河西府赴考的学子,人人都有一件制式棉袍,颜色统一,衣襟和袖口的花纹也统一,是西关城的百姓都认识的一种野草。野草虽小,却坚韧不屈,这样的寓意也是告诫他们不可妄自菲薄,要坚定信念,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最好。
统一安排的好处还在于大家都是同乡,气氛和洽,不会在考前产生不必要的纷争,而且也是因为同乡的关系,大家会互相照顾提点,特别是来考过两次的老生,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经验传递给新来的考生。这样做也能最大程度的消弭掉新生的不安和惶恐。
傅子寒这段时间要操心学生赴考,又要替回京述职的韦晁担忧前途,整个人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就消瘦了。
二月初十,随着马车进入西关城的况医女,在看到傅子寒的第一眼,整个人就差点暴走。
“大人,不是婢不知尊卑,着实是您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也让人担忧了。婢来之前,夫人跟大小姐还一再嘱咐婢替大人调养一番,可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是调理能解决的?”
医女再强,那也不是大夫,她擅调养才被调到西关来照顾傅子寒,可现在她根本无从下手,总觉得应该第一时间将傅子寒送回京城,让御医们好好瞧瞧。
“哦对了先生,这是夫人让婢给您送过来的信,还有文老先生的信也在里面。”
况医女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裹了油纸,一看就是怕出意外而特意做了防备。况医女在递过去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勾住了布包的一角,撕开一条缝,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张铜板夹缝纸皮。
傅子寒接过布包,没有急着取信来看,等到将京城里的人和事都过问一遍之后,才让况医女先下去好好休息。
等人走后,他取出信出来阅过,最后才是那本包着厚厚书皮的新书。
让人守着暖阁不许人靠近,傅子寒用裁纸的小刀轻轻割开厚厚的书皮,从铜版纸的夹层中取出一封密信。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这封信,傅子寒将之放入炭盆中看着化成灰,之后才又将书皮原样封好。
他半响没说话,一个人坐在案前思索着。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傅家跟那位长公主之间有过交集,也或许是傅家长辈跟长公主打过交道,但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来往了。
算一算时间,长公主出家的时候,今上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又不得宠,对宫中的秘闻都不知晓,更别说才不过两三岁的傅子寒,只怕见都没见过这位长公主一面。
不管当初长公主是怎么出的家,但是这么突然的出来,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连圣人都不明白这位在想什么,他能明白?亦或者是他接触的人里面有知道内情的,所以吴典才会找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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