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四周被风沙侵蚀的房屋, 无数风沙宛若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一股股有序地退出房屋, 回归它们原本所该待的地方。
第二步踏出,唐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破败的房屋一点点地恢复完整,而地上的尸体残骸, 也一个个姿态诡异地站了起来。
不,并非站起,而是逆流的时光重现了他们死去之时的姿态。
那杀人的刽子手高举起利刃,染血的刀刃从死者腹中抽出,飞溅的血液逆流回伤口处,撕裂的伤痕随着刀尖的抽离,一点点恢复原状。
还有那地上掉落的头颅,也自动凌空飞起,落回脖颈上,衔接完成。
第三步。
更多倒下的人开始站了起来,散落的兵器倒飞回他们手中,如同亡灵回魂一般,重回阳世的冤灵们同样高举起手中屠刀,手起刀落,杀死更多的人。
第四步。
一脚踩进泥泞的地面,唐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见布鞋微微陷入一片湿润的泥土中。
她动了动脚,露出陷入泥内的鞋面,鲜艳的红色沾染鞋边。
原来,湿润泥土的不是水,而是……人血。
第五步。
人群在一步步地倒退,他们似乎在冲向什么地方,许多人的脸上都是惊恐混杂着焦急。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在慌张地逃跑。
通过混乱人群间的缝隙,唐糖可以看到,部分杀人者,身上出现了部分可疑的漆黑粘液。
这些粘液宛若拥有生命一般,蠕动着,从一个个被其捕猎的倒霉者口鼻中涌了出来。
唐糖目光一凝,心下那一直未曾消退的不安感如涨潮的海浪一般,成倍地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整个淹没,打翻在满满大海之中。
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的唐糖,迫不及待地迈开第六步。
四周景色继续飞速倒退着变换。
隐隐地,唐糖耳边开始出现了嘈杂的声音。
有人临死前惨烈的哀嚎,有兵器入肉的闷响,有鲜血喷溅的水流声……
在这一片噪杂到令人恨不得捂紧双耳的噪音中,如同冥冥中的指引,唐糖精准地捕捉到了几道声嘶力竭的嘶喊。
“保护将军!”
“杀,冲出重围,保护将军!”
……
“钱德在那里!杀了他!”
“快追,杀死钱德者,陛下重重有赏!”
……
钱德!
唐糖心下重重一条,紧接着,一道噩耗穿越时间与空间,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钱德,速速束手就擒,陛下已知你通敌叛国之罪,钱家已全部被俘,切莫再垂死挣扎!”
灿金不知何时笼罩双眸,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地抓住,胃部翻腾,窒息般的错觉死死地扼住唐糖的喉咙,死寂的阴影笼罩而来。
睁大双眸,紧缩的灿金瞳孔因为太过痛苦,竖成了尖锐的金针。
她好像出现了幻觉。
眼前遍布尸骨与鲜血的道路,突然被一层浓烈的白雾笼罩,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万丈深渊。
漆黑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森冷的寒风拂过,吹起唐糖染血的裙摆,露出那已然半只脚悬空在悬崖外的双足。
“糖宝……”
“糖宝。”
有谁在呼唤她。
唐糖闻声抬头,却见那悬崖对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几道身影。
有舅舅,有舅母,有两位表哥,与明显是大表哥妻儿的人物。
她舅舅一家,为何会出现在深渊对面?
如同为了回答她的疑问一般,泷泽那冷漠无情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了钱家人背后。
他手上拿着一柄巨大的勾魂镰刀,锋利的刀刃对准钱家人的头颅,逐渐高举。
“不要——!”唐糖惊恐地尖叫,突然没命地迈开腿,大步大步往前跑去。
幻境突然破灭。
倒退的场景随着唐糖的疯狂奔跑,如同被什么人按下了快进键一般,开始极速地倒带。
宛如蚂蚁遭遇天灾而四散逃开的人群飞速聚拢起来。
死去的人复活,倒下的战马重新立起,折断的战旗迎风飘扬,还有……
那骑着矫健骏马,身着战铠,头戴帅盔,手持长剑的坚毅男子。
“大表哥。”一见到那坚毅男子的样貌,唐糖面色一喜,连忙快跑几步,想要凑过去查看男子的安危,却忘了自己的每一步都会引发时光的逆流。
所以唐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随着自己的前进,那原本还在率领亲兵奋力搏杀的男子,逐渐后退,从战场退回营帐内,再从营帐退回边城。
最后,回到了他位处于边城内的将军府。
站在府门口,唐糖见到了一位一身红色轻铠,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还有两位年岁不大的小少年。
这两位就是大表哥的妻子与孩子吧?
唐糖心道。
因着时光是倒流的,所以本该出门送钱德上战场的母子三人,反倒像是在欢迎他归家一般,一家四口倒退着回归府内,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欢欣笑意。
唐糖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脸上忍不住扬起欣喜的笑意,却错愕地眼看着三股恶心的漆黑液体从大表哥妻儿口鼻之中涌出,化为三团不明活物。
而大表哥妻儿的面色则飞速灰败下去,接连倒在地上,涌出的血液缓缓逆流回去……
“死了?”她呆愣地看着脚底下一大两小三具尸体,她知道,随着时间的逆流,他们正在复活,可她脸上的笑意还是一点点地消失,化为一片阴沉的怒意。
究竟是谁?
杀了大表哥妻儿三口人!
为了求得真相,唐糖继续往前踏步。
时间继续倒流,然后她如同见鬼了一般错愕地目睹一柄锐利的宝剑接连从大表哥妻儿身上抽出。
视线转移,顺着宝剑剑身逐渐向上,唐糖看到了一只紧握着宝剑的大手,而那大手的主人是……
重重的铁锤猛地砸在唐糖头上,她眼前一黑,脚下踉跄。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换成万丈深渊,站立不稳的唐糖一脚踩空,瞬间跌落深渊。
坠空的失重感没有吓到她,她只是睁着空茫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头顶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空,任由身体下坠。
为什么……会是他?
“一刻钟到了哦。”熟悉的慵懒嗓音响彻在唐糖耳边。
她眼珠子稍微动了动,没反应。
“哦呀,看起来小可爱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嘛。”
柔媚地轻笑一声,一只芊芊玉手伸来,温柔地轻抚唐糖呆滞的面颊,慵懒的嗓音逐渐变得悠远而飘渺。
“世人皆云,命运不可逆,但若不尝试一下,谁又何尝知晓,命运是不是真的不可逆?
毕竟,即便命运逆转,世人所见的,也不过是逆转之后的命运罢了。”
“真的……可以吗?”唐糖嗓音嘶哑地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神秘女子拍宠物一般地拍拍唐糖的小脑袋,然后贴心地转身离开。
“你可以先留在这儿静静心,想待多久都行,此地与外头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想离开的时候,自己开门出去就好了。”
神秘女子走后,整间魔法屋都寂静了下来。
独留唐糖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在昭示着无奈还有一个大活人存在。
沉寂半晌后,炽烈的灿金火苗突然从唐糖眸中冒出。
“我不相信!”她咬着牙,低吼。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大表哥是那等残杀妻儿的恶人!”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我大表哥!”
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唐糖捂着脸,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地上,被暗色的地毯所吸收。
压抑的低泣渐渐转化为肆意的大哭,在预知幻境之中,唐糖积累了太多的负面情绪。
此时的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其中的内情,只能尽情地发泄着,将心底一切的痛苦与难过一股脑地随着泪水流淌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唐糖终于发泄够了,哭声也渐渐停止。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仰头一看,是那神秘女子去而复返。
“哭够了?”
慢慢走到唐糖面前,神秘女子优雅蹲下,素手轻抬起她的下巴,令唐糖那张遍布泪痕的狼狈小脸清晰地暴露在她面前。
轻笑一声,神秘女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条浸过热水的湿帕子,轻柔地一下下给唐糖擦拭着小脸。
“乖宝贝儿,回去吧,用你的智慧去寻找真相,这个过程中你需要保持冷静,只有绝对的冷静,才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神秘女子抬手一挥,唐糖双眸迷离地闭上,身子一软,便彻底地昏睡过去。
***
“哦哦哦……”响亮的鸡鸣将睡梦的唐糖吵醒。
她眉心一蹙,顺手抓起身上的被褥便蒙过头,捂住耳朵,拒绝起床!
可惜屋外的那只大公鸡就像是要诚心与她作对一般,不仅一声叫得比一声响亮,还经久不绝,仿佛不将唐糖吵醒便誓不罢休!
翻来覆去挣扎许久,最终忍无可忍,唐糖猛地坐起身,烦躁地大喊:“谁啊,大早上地扰人清梦!”
她舅舅家根本没有养鸡,所以这不停打鸣的大公鸡一定是有人故意带进来,捉弄她用的。
还别说,唐糖一猜就猜到了真相。
在听到她烦躁地吼声后,那提着笼大公鸡的某人坏心眼地偷笑两声,随即才假装严肃地低咳几下,正色道:“如今都日上三竿了,表妹怎地还未起身?”
一听这声儿唐糖就知晓捉弄自己的人是谁了。
她翻了个白眼,起身洗漱穿衣,然后气势汹汹地打开屋门,抡起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棒槌就冲着钱睿砸去。
“坏钱睿,敢作弄我,打死你!”
“糖宝要谋杀亲哥啦,姑姑救我!”
钱睿做作地惊呼一声,扭身就逃,一路跑一路嘴上还没个消停,咋咋呼呼地嚷嚷得全府都被惊动了。
钱茜茹听到外头闹腾得动静,连忙跑出屋外,正巧与同样赶出来的钱家夫妻撞上。
几位长辈循着那喧闹的声音转目一瞧,就见唐糖拿着个硕大的棒槌,一脸怒色地追在钱睿身后。
而前头的钱睿身上还穿着刚下早朝,尚未换下的官服,怀中还抱着一笼子大公鸡,一边跑一边被唐糖追得知哇乱叫。
“杀人啦!表妹要谋杀亲哥啊!”
“你站住,不准跑!”
“你傻啊,站住会被打的,哥哥我才没那么蠢。”
“臭钱睿,你给我站住!”
……
唐糖小脸儿气得发红,手里棒槌不住地挥舞。
看似凶猛,但其实一下都没打在钱睿身上,反倒打烂了许多沿途的花花草草。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闹起来了?”钱夫人见这对表兄妹闹得不太像样,忍不住急得直跺脚。
相比起钱夫人,她身侧的钱谦义则淡定得很。
他甚至还能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脱下鞋,然后……
趁着唐糖追着钱睿打打闹闹到他面前之时,照着钱睿就是一顿鞋板子很抽。
“大清早地回个家不说安分一些,就知道招惹你妹妹,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一天不打皮痒得慌!”
与从未觉得修炼多年,有晨练习惯的唐糖会赖床的钱茜茹不同。
在钱谦义的认知中,自家小外甥女还是个喜欢睡到日上三竿,即便被唤醒也要赖在床上撒娇着不肯起的孩子。
所以,见到自家当了官还是劣性不改的小儿子被小外甥女追着打,结合早上那一声声响亮的鸡鸣,他就大约能将事件起因猜出个七七八八。
知子莫若父,自家小儿子什么性格钱谦义能不知晓?
那是个三岁就能上房揭瓦的皮猴,即便长大了,读了书,当了官,在外头瞧着还有个人样。
可是这每回一着家,那立马就原形毕露。
也因此,每当自家夫人思念幼子,想着让钱谦义把人叫回家,钱谦义都是莫不吭声。
他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早早被熊儿子气死。
这大清早上的闹剧最终以钱睿被亲爹胖揍一顿,唐糖被亲娘教训一通而结束。
总得来说,唐糖与钱睿也算是被长辈们各打五十大板了。
唐糖气呼呼地被钱茜茹牵回屋内,重新洗漱打扮。
她方才为了早点出去教训钱睿,根本没怎么洗漱,只是随便掐诀凝个水球稀巴烂,连头发都还未束好,便冲出去了。
“好了好了,不就是被捉弄了一下嘛,怎么这么大气性?”钱茜茹好笑地帮女儿重新洗脸梳妆。
她手中的象牙梳一下下轻柔地梳理着唐糖的发丝,如同在给小奶猫顺毛一般,一点点将其炸起的毛发梳理下去。
被顺了毛,奶猫唐糖这才逐渐消了气。
但想起自己刚才也被娘亲训了,她心里犹自不服,便嘟嘟小嘴,哼哼地告状道:“二表哥好坏,我难得睡个好觉,他居然抱着只大公鸡在我屋外打鸣!”
“噗呲!咳咳……”
虽然早就从侄儿处得知他干得好事,但是再次听到公鸡打鸣这四个字,还是让钱茜茹忍不住有了画面感,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面对女儿透过铜镜传来的幽怨瞪视,钱茜茹轻咳两声,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帮唐糖挑头饰。
“糖宝想要用哪一个?”
钱夫人给唐糖准备的房间考虑了方方面面,不仅布置精巧,一切都照着唐糖的喜好来,就连珠宝首饰,也估摸着唐糖如今的年纪给她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八年多过去,唐糖仅仅只长大了三四岁,明明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结果瞧起来也就十四岁左右。
生生少了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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