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过来,你那里光线太暗了。”
陆秋歌抬头,眼中有着探寻的神色。以前宁砚在家时,她为了节省灯油都是这样坐着,宁砚也从来没有说过让她坐近一点的话。
宁砚默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用木签将灯芯往上挑了挑,让灯更亮了一点。然后便坐下拿起《中庸》看了起来。
陆秋歌静默片刻,便将椅子轻轻的挪到了宁砚的书案旁,亮了一些的灯光的确让眼睛舒服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陆秋歌将衣服补好后,又取了一块帕子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砚放下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声说到:“秋歌,我明天便准备回书院。”
陆秋歌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点了点头。“也该回去了,你这一病就快一个月没去书院了。”
“嗯。”宁砚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道:“我这次去书院,一直到赶考的前几天才会回来,你和娘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
“马上就要收麦子了,天热,你们下地前用荷叶泡点水带上,我从书中看荷叶可以解暑。”
“嗯。”
一阵沉默后,宁砚站了起来。“去休息吧。”
“我去给你打热水。”
**
次日,天刚放亮,宁家一家人都起来了。宁砚整理自己的东西,白淑兰和陆秋歌烧火做饭。
宁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来到了堂屋。站在供桌前给他爹和他爷爷上了两柱香。看着两个牌位,宁砚的眼中不免浮上了复杂难言的神色。
“占用宁砚的身体非我所愿,既然已经成为事实,我会代替宁砚好好的活下去,尽我所能让宁家重回官宦之家。”
“砚哥儿,吃饭了。”白淑兰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来到了宁砚的身后。
宁砚敛去了眸中的复杂之色,转身点头。
早饭依旧只吃了七分饱宁砚便停了筷子,白淑兰让他再吃一点,宁砚借口病才好,胃口不是很好给拒绝了。
吃完饭后,宁砚便背着装书的箱笼出门了。书院在凤鸣县内,从平德村到书院,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
两个女人将他送到村口,又往他怀里塞了两块烙饼,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身影……
第3章 致远书院
等宁砚赶到凤鸣县的致远书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宁砚没有选择去他住的斋舍,而是先去拜见他的老师,书院的山长之一,姓曹,人称曹夫子。
宁砚到曹夫子的院子时,曹夫子已经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上了两碟小菜和一壶清酒。
曹夫子今年四十五岁,是个举人,为人洒脱豁达,两次会试不中后,便觉得自己与仕途无缘,便毅然回乡。
致远书院的院长看中他的才学与举人的出身,将他聘为山长。为人嗜酒,最喜月下独酌这种风雅之事。
因为不喜名利,厌恶勾心斗角,所以曹夫子在书院的讲师之中特立独行,少有朋友。但他诗才极佳,在整个宁安府都是有名气的。
宁砚来到院门外,按照记忆中的礼仪整理了衣服后,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置于身前,躬身前倾。“学生宁砚请见老师。”
曹夫子饮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宁砚,笑着招了招手。“宁砚啊,直接进来就行。”
曹夫子本就挺喜欢宁砚温良恭俭的性格,平日里对这个弟子也多有照拂,寄予了厚望。
宁砚闻言,走进院子,敛袖立于曹夫子身前。“学生拜见老师。”
曹夫子抚须问道:“病可大好了?”
宁砚回:“已经痊愈。”
“如此甚好。还有月余便要院试,这大半月课业可曾落下?”曹夫子又问。
“回老师,未曾。”
曹夫子双眸微敛,突然发问:“诚其意者谓何?”
宁砚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词,将记忆调动出来,稳声道来:
“语出《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
“君子之道,如何行之?”
“语出《中庸》,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待宁砚答完之后,曹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制艺上,书院中少有人能出你左右,但试帖诗方面,尚有不足,剩下这月余的时间,你需得专攻试帖诗。”
宁砚颔首。“学生省得。”
“嗯。”曹夫子说完便下起了逐客令。“行了,你回去吧,免得打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学生告退。”说完,宁砚便朝院外走去。同时在心里暗道:难怪曹夫子几乎没有朋友,就冲着这说话的直接态度,就很少有人能接受的。
不过结交这样的人,不用担心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拐弯抹角,娇柔做作。
宁砚从曹夫子处离开后,就回了书院学子住的斋舍。致远书院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书院,书院的条件也很一般。
一间不大的房子住六个人,一人一张小床,然后共用三个大书案。当然也有条件好的斋舍,但那就不是宁砚能住的起的。
宁砚在他住的斋舍里也是不合群的那种人,所以对他久病归来,同舍的人就不痛不痒的问候了一声就接着温习课业了。即将院试,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榜上有名。
宁砚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将箱笼放下。然后将床铺整理了一下,点上一盏油灯放在床头,背靠着墙,一边嚼着从家带来的烙饼,一边翻开书看了起来。
不说原来的宁砚,就是现在的他在试帖诗上也是短板。院试的试帖诗要求五言六韵,乡试、会试要求的是五言八韵。首联要“破题”,用韵方面要守“八戒”。
大凉对试帖诗方面要求的不像清朝恢复试帖诗后规定的那么严格,但写起来依旧不容易。这剩下的一个月他还得下几分苦工。
窗外夏虫的不绝于耳,同舍的人也都一个个熄灯睡下,觉得脖子酸疼的宁砚这才放下书,将灯吹灭,借着月光摸到了窗边。
斜倚在窗边,没有对月长思,而是处于放空的状态,什么都不去想。半晌后,宁砚摸了回去,躺下开始睡觉。
**
学舍。
早早就到了的宁砚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几本书摆在了书案最显眼的地方。他自己则是摊开一本书,跪坐在垫子上默读。
没过多久,从门外进来的一个人穿着绸衣的人进入了宁砚的余光范围,宁砚搭在腿上的右手轻点了两下。
这人叫管光武,明面上是凤鸣县县令之子。但实际上是凤鸣县县令亲弟的儿子。县令亲弟是个商人,大凉律法规定,商人子弟不允许参加科举。
刚好这个县令膝下无子,他亲弟为了儿子前途着想,就把儿子过继给了县令。在凤鸣县这地界,管光武不缺权,也不缺钱。整日在书院也是游手好闲,实打实的纨绔膏粱一个。
书院里,多数人看不起管光武,他们都标榜自己熟读圣贤书,不屑与管光武这样的人为伍。而少许刻意讨好管光武的,管光武又看不起。
所以管光武在书院和宁砚的处境相似,都是那种没有朋友,处于被孤立状态的人。
管光武一边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一边迈着四方步往他的座位走。看到大半个月没见的宁砚,管光武特意瞅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宁砚桌子上的几本书。
他不喜欢儒家的东西,偏偏对一些志怪书籍,或者是话本、野史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但不管是他亲爹,还是他继爹,都明令禁止他看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看。
而宁砚桌子上的这几本书,他听别人说过,但在凤鸣县的书坊他却没找到。心痒痒的管光武在宁砚的旁边停了下来。
“咚!”沉甸甸的两锭银子扔在了宁砚的桌子上。
“二十两银子,买你三本书。”
因为古代不管是造纸还是印刷的技术都比较落后,一本书的成本价就在三四贯钱,也就是三四两银子。所以宁砚知道书很值钱,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眼红。
家里可是有几书架的书啊!可惜的是一本都不能卖,两个女人当传家宝似的守着那些书。
宁砚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从白花花的银子上移开视线,语气淡定的说到:“不卖,只租。”
管光武又扔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双手抱胸,自信的等着宁砚答应。
“不卖,只租。”宁砚重复了一遍。
管光武皱眉说到:“宁砚,我给的价已经和书坊的新书是一个价格了。”
“不卖,只租。”宁砚依旧是这一句话。
“你……”
“有钱都不要,真是个傻的。”管光武撇撇嘴,朝宁砚抬了抬下巴。“不卖就不卖,开个价,怎么租?”
“一本书一天三十文,租一个月。”
三本书一天就是九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两贯七百文。一石米也才六百五十文,这两贯七百文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管光武将扔到宁砚桌子上的两锭十两的银子拿回,留下了一锭五两的。“身上没有碎银子,多的先放你那里,下次再给我带两本类似的书。”
说完,管光武便拿着书走了,宁砚还听到了他的嘀咕声:“怎么我就没一个做翰林的爷爷呢。”
宁砚将桌子上的那锭银收进袖子中,这一幕刚好被坐在宁砚左手边的刘广看到,鄙夷的说了一句:“自甘堕落。”
只是这语气到底有几分是嫉妒就不得而知了。
宁砚充耳未闻,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静心读书。
当学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学舍后,曹夫子才姗姗来迟。手上也不拿书本,只是拿着一把戒尺和一个酒壶。
在夫子的座位上坐下,曹夫子先饮了一口酒,才开口说到:“今天以‘子柳之母死’(出自《礼记》)为题,作一首试帖诗,下学时交给我。”
第4章 伙房闹剧
子柳之母死是《礼记》中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子柳的人,他的母亲死了,但没钱安葬。他的弟弟子硕就提议把庶弟的母亲卖了葬他的母亲。
子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拒绝了。后来在别人的资助下,把她的母亲安葬了后,子硕又想用剩下的钱买祭祀用的器具。子柳也拒绝了,说君子不惜丧葬之事以利其家,就把这些钱分给了贫寒的兄弟。
理解起来,就是人不能借机发不义之财。宁砚记得前世的明朝有一本书叫《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话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本书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的。
宁砚思忖之后便准备从这里破题,笔尖润墨,便准备落笔。其余的人多数还在苦思冥想,只有寥寥数人提笔落字,但手下也是或犹豫或停顿。
曹夫子抚了一会儿他精心呵护的胡须,然后拿着戒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在学舍内走起来,在每一个学子身边会驻足片刻。
等走到管光武身边的时候,正看书看的入神的管光武一点察觉都没有。曹夫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管光武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将书往书案下塞。只是还没等他塞下去,就被曹夫子用戒尺给挡住了。
“手伸出来。”曹夫子板着脸说到。
管光武苦着脸,忸忸怩怩的将手伸了出来。曹夫子毫不留情,重重的一戒尺打了上去。
“哎呀!”
管光武扯着嗓门嚎了一声,咬牙吸了一口凉气。
“书给我。”
隔着几个位置的宁砚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迅速晕开了一个墨点。
要是管光武他自己的书,他给就给了,但这是只是他租的,有借有还他管光武还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管光武将书往怀里一塞,视死如归似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夫子,您再打我两下就好,书就别收了。”
“哼!朽木不可雕。”
冷哼一声,曹夫子在管光武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三下。管光武这次倒是没有喊叫,只是龇牙咧嘴的呼了几口气。
曹夫子拂袖从管光武的走开。管光武从怀里将书从怀里掏出来,然后看着宁砚的背影满怀怨念的瞪了几眼。
都怪你不把书卖给我,不然我直接把书给夫子,怎么会挨这三下!
宁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管光武。管光武将头一扭,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气闷。
但很可惜,宁砚理解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回头只是想示意管光武别在上课的时候看杂书,不然书被收了就要不回来了,让他回去怎么和他的童养媳交待。
见管光武不看他,宁砚也就转回了头。将染了墨点的宣纸换下,在新的一张上将已经想好的诗写下:
子柳之母死,鬻庶母葬焉?
君子若需财,取之必有道。
车马富者趣,酒花贫者缘。
以其道取泉,孟子曰甚善。”
(注:泉是古代钱币的一个代称。)
最后一笔落下,刚提笔收腕,就听到身旁传来了曹夫子满意的声音:“甚善,的确甚善。”
前一个“甚善”指的是宁砚诗中结尾二字,后一个则是对宁砚的夸奖。
宁砚谦逊道:“老师过奖了。”
见宁砚不骄不躁,曹夫子暗暗点头。“再接再厉。”
“学生明白。”
一旁的刘广嫉妒的看了宁砚两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等下学的时候,管光武交了一张白纸,又领了曹夫子的三戒尺。嘴上虽然叫着疼,心里却不以为然。拿上租来的三本书就走了。
宁砚收拾好东西后,几步上前追上了管光武。管光武瞥了他一眼,语气带冲。
“干嘛?你平时可是子栩清高,最讨厌我这样满身铜臭的人吗?租借书的钱我也给你了,这一个月书就是我的,你现在想要回去我也不会给的。”
2/6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