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间接授意下, 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是直接定罪, 让人连求情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作诗的谢永以谋逆罪被判处死刑,三族连坐, 全族流放岭南之地。对参与了那场重阳诗会的人倒是没有做出严苛的刑罚, 只是视与谢永的亲疏,或□□或鞭刑。
但是却对作为诗会举办人的夏敬做出了让朝野上下难以置信的处罚:革去内阁次辅之职, 贬为琼州太守。
琼州是什么地方, 大凉的最南端, 与岭南还隔着一道海, 真正的人迹罕至的地方, 朝廷甚至都不怎么去管。将人贬去那里, 基本就意味着可以老死在那里了。
一代次辅,新政的中流砥柱,才从潼川回来不久的赈灾功臣, 就因为一首诗被牵连至此,等待他的是远走他乡,老死异地。
许多人都不理解,向来贤明仁慈的皇帝却因为一条明眼人一看就有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将一朝重臣说贬就贬了。
但有些人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三缄其口之下, 也不由的在心里默道一声:帝王心术……
韩哲松自从鹤颐诗案发生之后就告病在家, 不是装病, 而是年老的身体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邱泰园放衙后就来了韩府,一直坐着等韩哲松喝完药后,屏退左右。“夏敬被贬到琼州去了,陛下亲自下的旨。”
韩哲松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的地方,似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似的。“琼州……”
“我原本以为他任首辅已经是必然了,没想到吉次辅他们弄了这么一出。”邱泰园道。
韩哲松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们做不到这一步的。”
邱泰园能做到工部尚书就绝不是庸人,之前只是没有细想,此刻被韩哲松这么一提,片刻间就明白了韩哲松的意思。
“我和你们说过,陛下不会让一家做大的。内阁说到底只是陛下的幕僚而已,他不会让内阁成为一个可以和皇权抗争的机构,所以制衡是少不了的。即使没有你们,没有重阳诗会的那首诗,夏敬也不会是首辅的。”
韩哲松说着,歇了两口气才接着道:“奈何夏敬却看不到这一点,大办重阳诗会,还邀人不淑,刚好在吉裕的推波助澜下,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放心的退下来了。明天,你就把我的那本折子呈上去吧。”
“嗯。”邱泰园点了点头。“那您觉得陛下会让谁接受内阁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吉次辅有没有可能更上一步?”
韩哲松摆手道:“不会。以吉裕之能,次辅就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他心胸狭隘,难以容人,再往上走,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他做首辅,我首先不会赞同。
礼部尚书李固史、刑部尚书葛舒昌、詹士府詹士闻辉风,不出意外,这三个人里会有两个人能入内阁。”
邱泰园将三个人想了一下就知道韩哲松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了。三人既不属于章派的新党,也不属于韩派的旧党。让他们进内阁,在牵制章派的同时,还能中和新旧党之争。
而且这三个人和太子府那边都有点姻亲关系。和萧氏皇族是站在同一边的。他们进内阁,皇帝也会对内阁放心上许多。
“小婿受教了。”
与韩哲松一样,章严维同样告病在家了,而且这次的病比上次的更严重——中风。昏了半天醒来后,章严维的左胳膊带手直接不能动了,宫里的御医一时都没有什么办法。
宁砚清楚,是夏敬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来不及反应他的这支左膀右臂就折了。夏敬可以说是他的门生,对他敬重有加。
再加上两人共事多年,感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夏敬被贬琼州,基本意味着两人这辈子都没有再会的机会了。再加上章严维年事已高,痛惜之下,气血上涌,就导致了中风。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禁止章派的任何一个人去给夏敬求情,宁砚自然也在其中。
次日朝会上,韩哲松乞骸骨的折子被呈到了御案上。萧旻在一番惋惜之后准了韩哲松所奏。
auzw.com 这位历任两朝,荣宠加深,主内阁长达十几年的首辅自此结束了他的仕途。说实话,宁砚心中还有惋惜惆怅的情绪。
对韩哲松他没有什么讨厌的地方。章派与韩派的新旧党争,说到底是政见的对立,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整个文官团体都想到一处,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争斗时所用的手段,两方都有不光彩的地方,谁都没有资格去嘲笑批评对方是小人。朝堂争斗,杀人不见血,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宁砚曾经是研究历史的,对这些向来看的很开。
而且虽然两人针锋相对,但遇到关乎国家,关乎万民的事,两人又能握手言和,以大局为重,这也是内阁从来没有乱过的原因。
而且韩哲松还有值得人敬重的地方,清廉,绝不任人唯亲,他的几个儿子到现在都是芝麻大的小官,或者还是白身。萧旻曾经提过加恩于他的儿子,都被韩哲松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在这一点上,章严维也得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韩哲松。
总之,不论新政,韩哲松当得起一声“贤相”。他的辞官,不少人都是扼腕叹息的。
这下,两名内阁首辅,一病一退,一位次辅被贬,整个内阁的人都显得有些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听了一下朝臣们的意见后,萧旻当场下旨,擢詹士府詹士闻辉风接替韩哲松为正二品内阁首辅,擢礼部尚书李固史为从二品内阁次辅。
就在宁砚以为这场风波就以这样的结果平息了下来时,突然听到了萧旻点到了他的名字。宁砚心神一肃,走了出去。
“微臣在。”
萧旻看着丹陛之下的宁砚,出声道:“闻卿一走,詹士府詹士的位子就空下来了。你才德兼备,朕甚赏识,这詹士的官职朕就交给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尽心辅佐太子。”
宁砚怔了一下后跪下谢恩。“臣领谕谢恩,吾皇万岁万岁!”宁砚面上虽然看起来持重,但心里已经吃惊万分了。
詹士府,专门辅佐太子的机构,设左右春坊,司经局,主簿厅,其长官詹士是实实在在的正三品。而且因着职位,和储君接触最多。将来太子登基,被委以重任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样一个让人眼红的职位就这样交到了他的身上,这算什么?先打章派一巴掌,然后再给一个甜枣?
虽然升了官,但皇帝并没有说官票府的事情,所以官票府总裁应该还是由他兼着。但户部那里他却需要去交接一下。
因为他几乎不管户部的事情,所以交接的很快。交接完后,户部尚书亲自将他送出了官署,康尤毅看着宁砚的背影,心里五味掺杂。
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的下属就一跃和他平级了,这升迁的速度,他都不知道该心酸还是该嫉妒。
回到家时,陆秋歌并没有在家,宁砚想着她应该是带着儿女去章府了,他就自己进了房间,将新的官服放到桌子上看着。
三品官员的官服是紫色的,笏板是玉的,鱼袋是金的。所以民间也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紫衣玉带为卿相。
他如今不过二十九岁,居然就走到了这个位置。这是他初入朝堂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想完了自己,宁砚又开始想那个就没见过几面,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的太子。
萧氏皇族子息向来不厚,当今天子膝下也只有三子。太子就是他的嫡长子,名为萧启崇,十六岁被加封为太子,如今加冠不过两年。
至于另外两名庶出皇子,母族不显,本身也不是什么聪慧、有野心的人。满十六岁后,被封了亲王后就被安排到了各自的封地。
优渥的生活不会少,但政权军权就不怎么能碰到了。所以夺嫡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宁砚没和太子接触过,但却听到过一些关于萧启崇的风评。
首先,爱玩。而且这个玩还很与众不同,不好赌,不好色,爱的是唱戏。经常看戏看着看着就跑上去和人家抢角色唱了。
皇帝也斥责过,但没有结果后,也只能放任了,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而且这个嫡子除了爱玩闹一些,还是挺让他
第二,爱钱。身为堂堂的太子经常把自己的字画让人拿了去卖。还专门开了一家卖字画的铺子。
有不少人说太子荒唐,但偏偏人家对皇帝交于的事情又能很不错的完成。去辅佐这么一个人,宁砚也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
第71章
城门外, 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的宁砚在临近正午的时候等到了他要等的人。对面的马车停下后, 没一会儿,一身沧桑疲惫的夏敬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宁砚躬身作揖, 温声道:“清墨前来送您一程。”
夏敬侧身避开了。“如今你官品尤在我之上,这礼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宁砚摇头道:“这只是晚辈对长者的礼,大人当得。”
夏敬看着宁砚, 神色复杂, 语带自嘲。“诺大的上元,除了家人之外, 肯来送我的居然是不甚亲厚的你。”
宁砚闻言, 只觉唏嘘感慨不已。人就是这么现实, 当初夏敬得势之时, 巴结谄媚者不知几何。如今一朝失势被贬, 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会受到牵连。
静默了一会儿, 宁砚说到:“章公其实也惦念着您,只是因为身体之故, 不能来为您践行。”
“我知道,阁老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这辈子都铭记在心。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赈灾回京后, 他就曾提点过我低调行事,可我却没放在心上。
有今日之祸, 是我咎由自取, 反而累的他老人家昏迷中风。阁老对我的恩情, 只能……来生再报。”
一时间, 两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清楚,今日一别,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见之日了,那句“来生再报”没有丝毫夸大的意思。
“大人,保重。”
最后的最后,宁砚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话。
夏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沉声道:“保重。”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登马车。坐回马车后,夏敬从车窗看着上元府的城墙良久。合上双目之时,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传出。
“走!”
马鞭在宁砚的眼前被挥起,车轮滚动带起了一阵的扬尘。宁砚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一直到车马的影子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他才转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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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士府是辅佐太子的机构,宁砚这个詹士新官上任,免不了是要先去拜见大凉的这位储君的。
进了太子府后,宁砚便被一名管事带到了太子府中搭建戏台的地方,太子萧启崇就在那里等着见他。
还没进院子,宁砚就听到了各种乐器以及杂剧唱腔的声音。大凉的戏曲虽然没有后世昆剧、京剧那样完善,但基本的雏形以及框架都已经有了。
特有的曲调,民间坊市传唱的曲子词,铺陈排比的说唱叙事方式,让戏抓人眼球的同时,还留余味,回味有滋。
只是因为兴起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多为民间传唱,从事杂剧创作的人不多。比较出名的也都是一些神话传说还有历史故事,就比如“三顾茅庐”之类的。
宁砚曾经陪着陆秋歌和白淑兰也看过一些戏,所以对正在进行的这场戏也有几分熟悉,知道这本戏唱的是前朝一位孝子搏虎救母的事。
进入院子后,宁砚扫视一圈,就看到了这位毁誉参半的大凉太子。这次萧启崇倒是没有跑到戏台上去唱戏。
但看他那坐不住的样子,还有跟着念唱词的嘴、比划的手,宁砚丝毫不怀疑要是没有他的到来,这位太子爷肯定就换衣化妆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了。
宁砚也没上去打断萧启崇看戏的兴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戏曲结束。
戏曲结束时,萧启崇直接站了起来,兴奋的喊到:“唱的好!你们几个统统有赏!”说着,萧启崇指着戏台上的一人对身旁的太监说到:
“李善,回头将那个唱大孝子的人给本王留下来,等闲下来本王要和他切磋切磋。”
李善连忙带笑应下。
等一众戏班子的人撤下去后,萧启崇似乎才想起来宁砚,让李善将宁砚请了过来。
“你就是宁砚?”萧启崇绕着宁砚转了一圈,上下大量了一遍后开口问道。
宁砚躬身行了一礼。“微臣宁砚见过殿下。”
“免了。”萧启崇随意道。“父皇和太傅都在本王面前赞许过你,但如今本王看着,你除了长的不错,年纪轻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宁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能用眼睛看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臣本就身无长物,全赖陛下和太傅高看。”
“你会唱戏吗?”萧启崇突然问道。
宁砚摇了摇头。“臣不会,但因为内人和家母的原因,喜欢听戏。”
“那你喜欢钱吗?”萧启崇又问道。
宁砚坦然回答:“喜欢,但不贪恋。”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不喜欢钱的呢,而且喜欢钱又没什么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点你跟本王挺像的,本王也爱财。这样,今天也不做别的了,你给本王好好说一说你弄出来的那个官票府,是怎么把纸给变成钱的。”
“殿下,您不是还要去字画铺子吗?”李善在一旁讨好的说到。
萧启崇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此刻有了感兴趣的时,另外一件就被扔到一边了。一摆手,道:
“不去了,不去了。你代本王去一趟,把这几天卖的钱都给本王带回来。还有,把书房里我新作的两幅画带过去。”
“可是殿下……”
李善才刚开口就被萧启崇给打断了,不耐烦道:“你怎么事这么多!本王要和宁大人讨论政事,你再扫兴当心我赏你两板子。”
李善脸上的笑意一下比哭还难看,讪讪说到:“奴婢这就去。”在离开走过宁砚身边时,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懊恼。
宁砚将这一抹懊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得罪这个从小就陪着萧启崇的太监。
虽然太监被士大夫所鄙夷唾弃,但士大夫要是敢得罪这些太监,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他们有着天然的优势,能天天陪着君王或者储君。常年累月下来,他们的话更容易得到相信。宦官干政为什么在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避免,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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