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在刚才去御膳房的空挡,他知道了他一年前派去处理太上观事件的心腹太监已经失踪三天了,是温梅芷协同皇后将消息压了下来,所以他今天才知道。
他本来有信心那人不会背叛他,但刚才温梅芷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没了底气,开始怀疑那个心腹是不是已经全都招了。
这份担心在看到戏台上一个穿着和他的总管服几乎是一样的太监戏服时被放大成了恐惧,手一抖,给萧启崇布菜的筷子就掉到了案上,银质的筷子与木制桌案接触发出了当啷的声响。
见其余人都在听戏,萧启崇不想发怒打扰了其他人,压着怒气不满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李善慌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行了!”萧启崇摆了摆手。“你到一边候着去,让郭尚来伺候。”
“是。”李善起来后就站到了旁边,另外一个太监替代了他的位置伺候萧启崇。
戏台上的戏继续在唱着,从开场的皇帝被刺杀,有惊无险的群像戏换到了皇帝贴身太监的独角戏。只听台上饰太监角色的人拉长声音唱到:
“昔日我为小宦,他为大官,为小事把我怨。今朝我为大宦,看我把那怨来报。”
听到这里,李善腿一软,他身边的小太监连忙扶住了他才让他没有摔倒。
她查出来了!她什么都查出来了!他的心腹出卖他了。
接下来的几幕将太监如何嫁祸朝廷忠臣的过程唱了出来。忠臣含冤被贬,太监圣宠日隆,开始贪污受贿。
李善的脸色越来越白,萧启崇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起来。
戏曲和一年前发生的事并不完全重合,但作为当事人的萧启崇和李善却感觉处处都在说着自己。
戏曲很长,中途老太后感觉身体乏了,太后就陪着老太后走了。其余人一直看到戏曲的结束。
戏曲的最后,刑部尚书将案子查了出来,还了忠臣清白,太监被揪了出来,然后被皇帝处死。
戏曲结束后,李善已经瘫倒在了瘫倒在了地上,萧启崇涨红了脸。全场一片寂静。
“陛下,这场戏名为‘奸宦现形记’,您觉得如何?”
温梅芷清亮的声音在这时显得格外清楚。
第89章
“李善!你有什么想说的没?!”萧启崇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刑部查了一年没查出来陷害宁砚的人居然就在他的身边。
非但如此, 他还信了他的谗言, 怕宁砚入内阁后权力过大会威胁皇权, 让他借太上观事件断了宁砚入内阁的路。
他早就应该看清的,一个丝毫不贪恋权力, 官拜三品依旧能挥袖辞官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热衷权力,工于心计的人。
李善连滚带爬的往萧启崇这边移动。“陛下,陛下, 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说是为了朕?!”萧启崇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嘲讽又愤怒的冷笑道。
“你公报私仇,蓄意陷害,构陷失败后就挑拨离间, 让朕成了一个是非不分的昏君,你还有脸说是为朕好?!你让朕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
要是父皇在九泉下知道他不但没有听他的遗嘱, 重用宁砚,反而借他驾崩一事,寻机打压宁砚,还不定怎么恼他呢。
“奴婢……奴婢……”李善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万千只蜜蜂在嗡嗡乱叫, 让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郭公公,你带着闲杂人等都退到一边去。”温梅芷朝手足无措的站在萧启崇身边的郭尚吩咐了一句。郭尚连忙领命, 带着一干侍候人等以及戏班子退了下去。
皇后与温梅芷对视过后, 也领着在场为数不多的几名妃嫔离开了。这时, 温梅芷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陛下, 我这里还有一份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等萧启崇接过后,温梅芷开口道:“这是上元府兑票务一位主事偷记下来的账册,记载的是从太初十三年陛下登基到如今的承平一年上元府兑票印发情况。
兑票务共印发兑票一千万两,但报给官票府却只有六百万两,这被隐瞒下来的四百万两白银被兑票务官员与李善瓜分。
兑票超发,导致这一年上元府物价上涨近一倍。但因为这一切是李善借着陛下还为太子时授意开办的那家兑票铺操纵,导致朝廷上下无人上奏。”
萧启崇恨不得把手里的账册都给撕了,其实既有气,也有羞。因为李善贪污的这一部分很可能有一些进了他的私库。
还有超发兑票,他是真的不知情,但因为是李善扯着他的大旗去做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心里认为是他这个皇帝让李善去做的。
羞愤之下萧启崇已经没脸去看温梅芷了,只想将满腔的怨怒都往李善身上发泄,也不顾身份了,直接就上脚去踢趴在地上的李善。
“陛下饶命!陛下,奴婢只是一时糊涂……陛下……”
等他踢累了,李善也已经是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了。
“来人啊!”
在不远处听到声音的郭尚连忙小跑了过来。
“陛下。”
“李善欺君罔上,罪大恶极,给朕拖下去杖毙!”
郭尚抖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李善,哆嗦的应了下来,然后又跑回去找人来抬李善。
“陛下,饶命……”李善奄奄一息的呻吟着。
萧启崇根本就不想再看他一眼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居然被一个太监玩的团团转。一脚将桌案踢翻在地,甩袖走了。
温梅芷走到李善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漠的说道:“你的心腹太监什么都没招,戏曲是我编写出来的,一切都是你自露马脚罢了。大凉朝廷,不是你一个宦官祸害的地方。”
说完,温梅芷也离开了。而李善则是被郭尚带来的人拖走,等待他的是杖毙的死路。
紫宸殿。
萧启崇回到紫宸殿后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他一直觉得他登基的这一年做的不错,努力的在向他父皇看齐,今天才知道他有多可笑。
温梅芷进来时看着情绪低落的萧启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了上去。“寿奴,你还年轻,登基也不过一年,犯错在所难免。”
萧启崇低着头,低沉道:“我觉得有愧于父皇。父皇临去前教导了我许多,我却没听进去。也对不起小姑母,小姑母在泉州抗倭,我却只知道在皇宫享乐。”
“人心难懂,李善自小就在你身边伺候,你一时被蒙蔽情有可原。只希望经过这次,你能真正学会先帝,学会太傅交给你的一些东西。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亲贤臣,远奸佞,这些话不仅仅是听听就罢了的。”
这种话也只有温梅芷敢说出来,也只有她能说出来,在这方面,连太后、老太后都不如她,因为她能名正言顺的干政,而她们至少从明面上来说不能。
萧启崇点了点头。“小姑母,我记住了。以后我要是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小姑母你就尽管来教训我。”
温梅芷轻笑道:“你是皇帝,是天子,对你只有劝谏,哪儿来的教训。”
“你是我的小姑母,和别人又不一样。”
温梅芷笑了笑没说话。转来话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陛下,朝廷现在废止新法的言论甚嚣尘上,你是否真的有意废新法,恢复旧法?”
萧启崇犹豫了片刻后,才道:“父皇临去前嘱咐我,新法绝对不能废。我从心里也不想废止新法,父皇宵衣旰食了一辈子都是为了新法,我也不愿意看到父皇留下的东西被废除,但是……”
“但是你觉得新法的确有了问题。”温梅芷接过了萧启崇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你还发现,朝廷中有很多人都在偏向了废止新法的一侧,所以你就动摇了。”
萧启崇没否认,点了点头。“他们也是为了大凉,我不得不考虑废止新法的可行性。”
“寿奴,你有没有想过何谓变法?变法变法,重在一个‘变’字,变旧法以革除弊病,进而图强。如今新法有弊,那就说明‘变’的不够,你为何不图再‘变’,反而图废?
先帝登基初年就因为旧法让大凉积弱积贫,突厥倭寇肆意践踏大凉疆土,由是启用章严维,变法图强。如今倭患已平,突厥亦逐,却想着再次复辟旧法,难道想要让十几年前的局面再现吗?”
萧启崇动了动嘴,小声说道:“……可是章阁老已经致仕了……”
“你其实知道谁可以,只是你不愿意拉下面子。”
萧启崇别开头,像个别扭似的孩子嘟囔道:“是他不给朕面子,说辞官就辞官,把朝廷当成他家了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温梅芷了解萧启崇,知道他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但就是有些拉不下面子去请宁砚回来。她也知道不能逼得太过,毕竟他是帝王,让帝王向臣子低头也不现实。
“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来请他如何?”温梅芷笑到。
萧启崇拍桌子说到:“还用请?朕一道圣旨下去,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温梅芷无奈道:“寿奴,你如今都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萧启崇红了耳朵。“小姑母,你胡说什么呢,朕是堂堂的一国之君,七尺男儿,怎么能说我……说我孩子似的呢。”
温梅芷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那陛下可听好臣的条件。第一,浦昱林须得退位让贤。我了解过这个人,能力平庸,但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极善媚上欺下,能有今日地位也几乎全凭那张嘴。
章阁老提拔他于微末,但他不思报答,在当上首辅后公然于章阁老反目,可见天生反骨,不可重用。宁砚若要继续变法,也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身份。”
萧启崇点了点头。他当初就不太想用浦昱林这个人,只是当时身为辅政大臣的章严维力荐,他不好拂了章严维的面子才答应的。
他刚当上首辅不久就开始向他进言废新法,还拉拢了一帮朝臣成天提废新法的事,搞得他也心烦不已。内阁没了他,自己反而能清净一些。
再说,首辅的位子他本来就是给宁砚留的。虽然中途出了一些问题,但让他重新接受宁砚做首辅也不难。
“第二,宁砚回京之后要继续变法,陛下你得不遗余力去支持。当然,如果真的有错,我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
“只要有利于大凉,朕自然支持。”萧启崇也答应了下来。
“第三,将温家的金书铁券转赐于宁砚。”
“不行!”萧启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金书铁券是皇爷爷赐给温家的,小姑母你怎么能想着让给别人呢。而且他宁砚虽然有功,但还没有到让朕赐他金书铁券的地步。”
温梅芷早就料想到萧启崇会这么回答,不慌不忙说道:“那我退一步如何?如果将来陛下你想杀他,允许我用金书铁券救他一家性命如何?
不用昭告他人,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没有那么一天自然无事,若有那么一天,陛下也可以我是他儿女的干娘,他们也算我温家之人为由,准用金书铁券免他一死。”
“小姑母,你们就是朋友,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金书铁券这种东西都要让出来。”
“我可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凉。宁清墨这个人真的是有相才的。他可能当不得国士无双,但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变法的这个大梁,放观整个朝廷,也只有他能挑的起来。
而且我与他相交多年,看得出来他有一颗别人少有的赤子之心,待人和善,爱民亲民。他为首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萧启崇沉吟了一会儿,虽然有动摇,但依旧没有当即答应下来。“这个你让朕再想想。”
“那前两条陛下是答应了?”
萧启崇点了点头。“嗯。”
“那就请陛下下旨吧。”
萧启崇一怔。“下旨?下什么旨?”
温梅芷说到:“内阁首辅,百官领袖,授封岂能没有圣旨?”
萧启崇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小姑母你这是挖了坑让我跳啊,让朕下旨,不就是等同于朕请他回来吗?”
温梅芷淡笑。“君无戏言。”
萧启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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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宁府。
宁砚站在铜镜前,陆秋歌正在帮他整理衣冠,而宁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贺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让柴浪拿上,免得你给忘了。”
宁砚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嗯?秋歌,你说什么?”
陆秋歌只能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宁砚这次才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好了。”最后将衣袍抚平,陆秋歌这才放下手。“早点回来,别喝酒。也别忘了请宁玜隔天来家里吃个饭。”
“好,我都记住了。”
出了宁府后,宁砚站在门口等柴浪驾马车过来,看着东边方向,宁砚继续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一月之期已经过了三天了,温梅芷仍旧没有给他消息,难道是皇帝那边没有说通?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罢了,他就把我搁浅的私塾计划再提上日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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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玜以弱冠之龄中举,在整个宁氏宗族都引起了极大的重视,所在宁远志就在宁家祖宅之中设了宴席,凡是宁氏宗亲都可以来参加。
宁砚在宁氏宗族里名望极大,毕竟在他没辞官之前,整个宁家就属他的官品最高。宁砚也提携过宁族中的一些人,他们也心存感激。
而且宁砚虽然辞官,但在朝廷的人脉还在,所以存在讨好、巴结心思的人也有不少。所以宁砚到祖宅后,身边一直围着找他寒暄的人。
在宁砚被缠的有些头疼时,宁玜及时的来救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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