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许致迈腿率先走了出去。
……
甜珠和许致都是青桐人,青桐隶属于燕州,是燕州管辖内的一个小县城。他们从小都是在青桐县长大的,直到今年许致要来燕州念书,甜珠作为妻子,也跟了一起来。
许家老爷生前做了点买卖存了些钱,许家家底还算殷实。至少,许致念书到现在,银子是不差的。来省城,也能赁个屋子。
齐嫂子在堂屋坐,三柳陪着。见许致跟甜珠来了,三柳和齐嫂子都站了起来。
“甜珠,听三柳说你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可大好了?”齐嫂子三两步便走到甜珠跟前,紧紧握住她手,上下好好打量一番,“我看脸色还不是太好。”
“亏得夫君照顾,已经无大碍。”甜珠拉着自己嫂子坐下来,问,“大嫂怎么来这里了?”
齐大嫂有些为难,但也还是直接开口说了:“甜珠,你手头现在有多少钱?是娘让我来的,老三说了个姑娘,两人看对眼了,正愁着没钱下聘呢。你要是有的话,都给我拿来,咱们一起凑凑。要是没有……”
齐大嫂犹犹豫豫的,看向站在一旁的许致。
齐家人巴巴从青桐赶往省城来,多半为的是什么,其实许致心里明镜似的。妻嫂从跨进家门那刻起,他就做好了要给钱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来要钱,为的竟然是这种理由。
他家富庶,平时接济点岳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连妻兄成亲都得他出钱,他是受不了的。
许致没说话,只当做没听懂。
甜珠说:“我那边有点,大嫂与我进屋去。”
……
甜珠别的本事没有,偏有一手好绣活。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窗前刺绣,做衣裳。前世后来许家坐吃山空,或许致仕途上需要打点,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少,都是甜珠做这些赚些钱贴补家用的。
进屋后,甜珠从箱底搬出一个红木盒子来,里面是她藏的一些钱。不多,但是也有个十余两银子。甜珠没把银子都给出去,只拿了一半递给齐大嫂。
“我能拿的,就这么多了。”甜珠将红木盒子锁起来,又放了回去,目光落在整齐叠放在一边的一堆衣裳上,隐约想起些什么。
衣裳旁边,贴了张纸条,上面写了个“王”字。甜珠够过字条来看,就想起来了。
“大嫂陪我走一趟,这是我帮人家做的衣裳,你陪我送过去。”甜珠抱了衣裳在胸前,一件件数了数,差不多有七八件,全是冬天穿的袄子,“这些衣裳送了,应该还能有几吊钱。”
“妹妹,你怎么做这些?”齐大嫂没要到啥大钱,心里有些失望,“甜珠,你嫁来许家,怎么也是做少奶奶的,这些活,都是下人干的。”
甜珠不奢望做什么少奶奶,她只说:“我凭我的双手吃饭,不偷不摸的,也没什么丢人。三哥亲事重要,大嫂拿了钱,明儿一早便早早回去吧。”
“对了,下回,别再问许家人要。你们一回两回的要,最后受磋磨的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以前去要,我看妹婿也没说什么。”
甜珠心想,他好面子,是没说什么。但是这些事,他一件件,都记在心里了。以至于后来,许家家底吃空了后,许致拿这些事情拿捏羞辱她。
“你别问了。”甜珠不欲解释。
恰好外面有人喊甜珠,甜珠听出来是青梅的声音,她笑着走出去。
……
“甜珠,你大好了?”见甜珠从屋里走出来,衣裳齐整,脸上笑意盈盈的,青梅高兴,拉着她手说,“果真大好了,看来,有夫君亲自煎药照顾着,果然不一样。”青梅冲甜珠挤眉弄眼。
“不是在知府大人家做事吗?怎么就来了?”甜珠不想提许致,便岔开了话。
“跟我表姨一起出来采买些东西,我念着你的病,就顺道溜来看你了。”青梅叉腰,仰着脖子,“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我现在跟嫂子要出门,怕是招待不了你了。”甜珠拍了拍抱在怀里的衣裳,“在王记衣铺接了点私活,现在活儿做完了,送货要钱。”
“那我陪你一道去,正好去找我表姨。”
青梅跟甜珠是发小,青梅家跟齐家挨着,她们俩从小一起玩大的。青梅的表姨在燕州知府家里做事,知府家年前事儿多,青梅便搭她表姨吴妈妈的线进去了。不是卖身的那种丫鬟,临时做点事,一个月,能有一两五的月钱。
正欲出门,许致收拾好包裹从堂屋出来,跟妻子打招呼:“这几天,我便就住在书院,好好把落下的课补一补,过几日再回来。”看了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三柳,许致道,“甜珠,三柳还小,就拜托你照顾几日。”
“表哥,非得住书院吗?”三柳垂着脑袋,有些难过不舍的样子。
许致拍了拍她肩膀道:“嗯,过几日回来,在家好好跟你嫂子相处。”
三柳点点头,没再说话。
甜珠道:“三柳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明儿一早跟大嫂一起回去吧。回青桐县,还能照顾着些娘。”
三柳不肯:“是姨母叫我过来的,姨母怕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说我可以帮着表哥磨墨铺纸,也能帮表哥省些时间。姨母说,家里有春花照顾,就够了。”
许致没说话,甜珠笑了笑,便拉着自己嫂子和青梅走了。
三柳望着许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缓缓而落:“表哥……”
许致有些于心不忍,抬起手替她擦了泪,温声哄着说:“乖~外面冷,回屋去。”
三柳三步一回头,最后跑进屋里去捂着脸哭了。
……
省城的路就是宽,街景也很繁华,比青桐那个小地方可好得太多。青梅挨着甜珠一处说话,齐大嫂跟在两人后面慢慢走。
突然,身后传来阵阵“得得得”的马蹄声。走在路上的人,看到几人几马过来,纷纷往路两边避让。走在前面的甜珠三人也听到了,忙低着脑袋往边上去。
路中央,却有个三四岁的孩童蹲着哭喊阿娘。
甜珠偏头看了看马,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冲到路中央去。抱着孩子,往路边滚,却滚到了最前面那匹马的马蹄子下。
“找死!”微沉而严肃的斥责声冷冷传入耳畔。
最前面的人及时控住了马,马蹄高高抬起后在一边落下,没有伤害到她。但是后面的人马却一时刹不住,疯狂冲了过来。马鞭挥了来,甜珠腰被马鞭缠住,她整个人被举得高高的。等到都控住了马后,甜珠才被放下来。
那个人动作粗鲁,她摔跌在了地上。落入视线的,是一方玄青色的铠甲,铠甲里面是白色中裤,脚上着一双黑色皂靴。
头顶上的人没说话,但甜珠明显感觉到了压迫。
她缓缓抬起脑袋看去,却愣住了。
沈浥,是楚王……
第3章
重生回来这些日子,甜珠一直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有关他的事情。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又遇到了他。
甜珠只望了一眼,便匆匆垂下脑袋来。站在他跟前,她沉默着不敢吭声,像是个犯了错怕主子罚的丫鬟。甜珠此刻整个人都是懵的,前世自己怎么死的,她还记得。沈浥从宫里传了碟子有毒的糕点给她吃,他是希望她死的。
可笑她还以为,他待她,是有心的。
甜珠在想着前世的事情,此刻的沈浥,也在看着甜珠。
仿若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陷入沉思中,一时间也没说话。沈浥从边城回来,刚刚与北边的突厥兵打完仗,此番正赶着回去,与他父王汇报边城的事情。
他是杀跑敌军后,铠甲都没来得及脱,直接带着几个亲兵策马赶回来了。沈浥脸上还沾着血,似是杀红了眼,此刻他一双眼睛,明显还带着杀气。
副将张骥走了过来,喊了一声:“二王子……”
沈浥目光从甜珠身上挪开,吩咐张骥道:“你先带人回去。”
张骥看了眼沈浥,又朝甜珠那边望了眼,抱拳称是。
沈浥走过去,将那个被吓得直哭的小男孩抱起来,而后转身对将士们说:“以后城内,若非急事,不准策马!”
众将士齐声应是,围在四周的百姓,这才如松了口气般,欢呼起来。
沈浥又朝甜珠望了眼,淡淡道:“去附近的医馆。”
说罢,他率先翻身上马,轻轻“驾”了声,烈马便缓缓而行。
见状,青梅跟齐大嫂才匆匆跑了来,青梅吓死了,拍着胸脯问:“甜珠,你没事吧。你,手流血了。刚刚那个是二王子吗?他说让你跟他去医馆,我陪你去。”
……
医馆里的大夫替甜珠敷了药,回头对坐在一边的沈浥道:“二王子请放心,这位小娘子的手只是磨破了皮,没有伤到筋骨,不碍事的。”
沈浥抿了口茶,搁下茶碗后,起身走过来。
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甜珠:“药钱。”
甜珠看了眼银子说:“多谢二王子,不过不用了,我没事,不需要银子买药。”
沈浥微侧头,深邃眸子盯着甜珠看,目光似是胶在她身上一样。他看得直接而大胆,丝毫没再避嫌。
“倒是个有骨气的。”
甜珠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也没看他。她只是一直低着头,拘谨而又规矩。
沈浥让大夫给她开了外敷的药,付了钱后,离开了。等沈浥大步往门口走去后,甜珠这才稍稍抬头,朝他看去了一眼。
他高大身影消失不见,甜珠收回目光。
十年前的沈浥,还不是楚王,他还只是驻守燕州的蕃王之子。不过也快了,要不得多久,他们父子兄弟就会夺得江山,到时候,他会被现在还是燕王的新君封为楚王。然后,他领兵四处征战,成为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也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甜珠,我们走吧。”拿了药,青梅晃了晃甜珠。
……
出了医馆门,恰巧遇见知府府上的人。
“青梅,你跑哪儿去了,叫我好找。”一个穿着绛紫色袄子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来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表姨,你先回去吧。”青梅还有些不想走,挽着甜珠手臂说,“我得陪甜珠去王记衣铺一趟,一会儿就回去。”
“去那里干什么?”吴妈妈皱眉,明显有些不太耐烦了,“青梅,你现在可是在知府大人家里干活,别成天就知道玩儿。让主母知道了,小心责罚于你。”
青梅到底有些惧怕,讪讪吐了舌头,颇为抱歉地说:“那我不陪你去了。”
甜珠说:“没事,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去。”
“等一下。”吴妈妈喊住了甜珠,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那叠袄子上,“这些,都是送去衣铺?上面的花,都是你绣的?”
“是我绣的。”甜珠好奇,不知道吴妈妈要说什么。
“衣裳也是你裁剪的?”
甜珠看了眼青梅,然后点头:“我自己找了份活,帮成衣铺子做衣裳。他们给我布匹跟绣线,我就绣花样跟裁剪就行。”
“你做这些,花了多久,得多少钱?”吴妈妈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望着甜珠,倒是有几分期待。
甜珠仔细想了想说:“做这些,大概两个多月。之前商量好的,六吊钱。”
吴妈妈笑了:“就这么点银子,真是欺负你乡下来的。甜珠,我与你说,我那有个机会得份好差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妈妈您请说。”
吴妈妈说:“咱们徐府四小姐,今年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最近,夫人商量着,想就在燕州找绣娘进府帮四小姐做嫁妆。现在人还缺,甜珠,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帮你去问一问,看看你这手艺行不行。”
“至于月钱……”吴妈妈笑了笑,“绣娘据手艺高低,月钱都不一样。不过,再低,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比你外面接这些活,可好多了。不过,帮四小姐做嫁妆期间,吃住都在那里,你跟许郎君,怕是得分居。”
甜珠心动,倒是犹豫起来。
钱是其次,主要是,她不想再与许致和三柳一起住。
只略微忖了片刻,甜珠便做了决定道:“那就劳烦妈妈帮我去问一问了。”
“好,我一定好好帮你说说。”吴妈妈道,“你若是进了府,到时候,跟青梅也有个照应。”
青梅很开心,紧紧攥住甜珠手。
……
交了货拿了钱,甜珠又给了自己嫂子一半。
齐大嫂将银子全收起来,跟着甜珠一道往家去,时不时望眼甜珠。她总觉得,这回进城来见小姑,她好似与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憨厚老实,空有一副好皮囊,心里根本就是草包,没个城府算计,就是任她跟娘捏扁搓圆。可现在,她好似会替自己将来谋算了,也不肯再拿许家银子接济娘家。
齐大嫂想着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总觉得,怕是以后再想从她这里拿银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我是想着请大夫替她看病的,可老人家不肯。说是老三还没娶媳妇,她怕花这个冤枉钱。”齐大嫂睇着甜珠,说得唉声叹气。
甜珠说:“娘糊涂,嫂子也糊涂吗?你只管请了大夫家去,就说已经提前付了诊钱的,她还能让这银子白白花了?”
她明白大嫂的意思,却是不肯再多拿一文钱。
齐大嫂脸白了下,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
第二天一早,甜珠就早起送齐大嫂回去。
外面回来后,三柳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洗的,都是许致的脏衣裳。
见甜珠回来了,她挺是倨傲地说:“你跟表哥告状也没有用,他是不会相信你的。就算相信,他也不会对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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