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惜朝到巷子口扔垃圾,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在前方,刚下完雨,水泥地上布满水洼,大的、小的、深的、浅的都有。
月光照在上面,水镜明得发亮,照的人连影子都是清楚的。
顾惜朝往前快走了两步,谁知道小孩跑得更快了。
突然,小孩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他疾步走到了小孩跟前,小孩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手插在水洼里,五官皱成一团,眼睛紧闭着,睫毛止不住地抖。
这下他倒是听清小孩说的什么了,“富强民主文明!”
说着说着小孩自己还忘记了词,眉头皱着想了半天,身体颤抖,书包上的铃铛跟着晃,“叮铃”作响。
”和谐、诚信、友善。”他蹲下来跟着补充着。
小孩墨黑的眼睛看向他,吸了吸鼻子,一脸震惊,“鬼、鬼都会背这个!”
顾惜朝皱了皱眉。
小孩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是热的,有温度的,惊喜道:“你、你不是鬼啊。”
小孩隐约带了点哭腔,“我本来背歌词背得好好的,”她边说鼻子还跟着抽一抽,紧跟着打了个嗝,眼睛被水润的发亮,嘴角又向上翘起:“被你这么一吓,我都忘了。”
他把人扶了起来,小孩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
小孩没认出来他,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他不放心,跟在小孩身后直到回家。
没过一会儿,小孩从院子里头钻出来了,把纸团埋在树下,对着树拜了三拜,才回屋。
——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入无边人海里
顾惜朝闭起眼,低声合唱,他的歌声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清亮又有磁性,歌声像是有故事一般,带着忧伤。
苏念梅猛地收声,惊喜道:“你会唱这首歌了!”
顾惜朝转回神,瞳孔晃了晃,“跟你听的多了就会了。”
“那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当时学了老半天都没学会。”
“当时,我们班……我们村上要办合唱比赛,他们选的就是这首歌,我学技能方面比较慢,那个时候又时间紧任务重,为了不拖后腿,我晚上都留在村委会练习这首歌。”
“我之前可没现在唱歌这么好,唱歌还老走调,但最后我还是艰难地学会了这首歌,你猜猜看我是怎样克服走调这个习惯的?”
顾惜朝没说话,苏念梅就说。
“把歌词的音调标注出来,用记拼音的方法记得旋律。”
苏念梅吸了吸鼻子,说:“我学会这个方法可有一个机遇呢,你要不要听听看?”
顾惜朝轻笑,眼里带着一种他未察觉到的宠溺,“好。”
苏念梅被他一看,有点害羞,说:“我觉得我是受神保佑的人,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巴结我。”
苏念梅说这话的时候,摇头晃脑,不知道是不是和顾小宝待久了,都有些孩子气了。
“我被这合唱难倒的时候,我偷偷地写了个纸条埋进了树下,第二天早上我就在我桌子上看到一个纸飞机,也不知道是谁扔下来的。”
“我本来想把它扔了,刚巧看见纸飞机上密密麻麻都是手抄的歌词,就又把那个飞机拆了,他歌词上面还加了拼音,读出来刚好就是那个旋律。”
苏念梅长叹一声,“自此,我就顿悟了!”说完,苏念梅又感叹道:“还是当时年少啊!”
顾惜朝拍了拍她的脑袋,苏念梅却突然炸毛似的站了起来,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走到一半,她又转了个身,指了指顾惜朝身后的铁栏杆,动作幅度太大,齐肩的短发跟着晃着,大声喊着,“我们明晚还在这里见!”
顾惜朝看着苏念梅离去的背影,嘴里低哼着,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趴在地上的小猫懒散地抖了抖身体,慢腾腾地爬到顾惜朝的脚边,用脸蹭了蹭他的裤脚。
“喵呜”一声。
——
中午太阳照在地上,晒的军训的学生们苦不堪言。苏念梅站在太阳底下,跟水龙头被拧开了开关似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苏怀林左手牵着顾小宝,右手牵着二狗子走在京大的校园里,绿树成荫。
顾小宝第三次看见那辆停在树下的小轿车,扬起脑袋,拉了拉苏怀林的手,问道,“舅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苏怀林脑袋也一懵,这京大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绕着这楼转悠了半天就是找不见苏念梅她们训练的那个操场在哪。
顾小宝说:“舅舅,你要是不认识路,可以问旁边的哥哥姐姐们。”
苏怀林脑门上出现了一排黑线。他要是想问路早就去问路了。他本质上还是个农村淳朴小孩,上了大学的学生大多慢慢开始打扮自己了,十七岁的苏怀林看着路上走过去的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学生,既向往又有些内怯。
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事,两个小孩脸都被热得红扑扑的,苏怀林眼神一瞥,看见路边有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苏怀林提了提挂在脖子上的布袋子就走了上去。
还没等他走到跟前,旁边的两个娃一前一后地跑了出去。
顾小宝看见来人,兴奋地喊着:“季叔叔。”
二狗子也跟着叫着人:“叔叔、叔叔。”
季遇安一下车,就看见顾小宝朝自己跑了过来,二狗子迈着小短腿一哼一嗤地也跟在身后。
季遇安长腿并拢站在车门旁边,右手还拎着一个小礼盒,嘴里回应这两个孩子,眼睛却盯着那个男孩看。
自己今天刚回家,他奶奶季老太太知道苏念梅正在军训,好说呆说地也要让自己把礼物给苏念梅送过去。
没想到这一来,还碰见之前乡下见到的小孩。
大中午的,男孩怀里用袋子兜着个西瓜,被汗濡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温顺,左右手还牵着两个小孩。
季遇安在车里坐了老半天,看着这三个人第三次路过他的车,才整理整理衣服走下车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要和舅舅去找妈妈。”
“舅舅?”季遇安尾音提高,有些吃惊。这人是苏念梅的弟弟?
季遇安看了眼苏怀林,说了声“走吧。”
苏怀林眨着眼睛,“嗯”了声,嘴角还有些憋笑。
季遇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小孩刚刚占自己便宜。
——
房间里的苏父苏母急得团团转。
苏母坐在床上,原本有些泼辣的人,现在也蔫了下来,贴在苏父的耳边低语:“那苏念梅那娃的事情现在咋办呢!你没听送咱来的那个小伙子说要是被她家人找到,咱少不了要吃牢饭呢。”
苏父嘴里叼着旱烟,烟圈一圈一圈地向上冒,脸蒙在白雾里,他看着苏母,半晌不说话。
苏母看着自己老头不吭声,心里也带了火,把苏父嘴里的烟一把夺了过去,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抽!抽!抽!你就知道抽!”
“要不是你娘当年硬要抱人家娃回来,咱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第50章 心有恶犬,生人勿近。
“当年、当年!你就记得当年!要不是你生不出来种!我娘……”苏父把旱烟从嘴里取了出来,“咣咣”在木桌子上磕了两下。
苏母争的脸红脖子粗:“我生不出来!小怀跟思秋哪一个不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
苏母正说着, 两滴泪珠子“啪叽”就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冰凉冰凉的,泪水顺着皮肤的褶皱往下滴,苏母的心也跟着颤。
“哭!哭!哭啥哭!”苏父声音刚一高, 门就被从外面推进来了。
苏思秋一进门就看见她爹双手环在背后, 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苏思秋走到她娘跟前, 她娘眼角还红红的, 苏思秋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一块肥皂递到了苏母林爱秋跟前,“娘,您闻闻这个,这可是钟大哥刚刚给我的,大哥说这是玫瑰花香味的,是西洋的进口的洋玩意儿,可金贵着呢。”
苏母看着自己女儿这傻模样,别人给她一点点甜头她就敢跟着别人跑喽, 她抬手摸了摸苏思秋的头发, 乌黑乌黑的。
“娘,您摸我头发干啥, 您没看我今天扎的小辫好看不?”
“好看,好看。”苏母说着说着嘴角就带着笑,笑里噙着泪水。自己要是出点什么事,自己这闺女可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你哥现在怎么样了?咱走的时候也没给他打声招呼。”
苏思秋想到了苏怀林,“啪”的一下手上一带劲, 手里的香皂也跟着断了一角,她把那一小角捏在手心,“想我哥干啥,他现在在顾家可活的好好的。”
前几天苏怀林还过来找过他们,不过被苏思秋挡了回去,她哥苏怀林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说苏念梅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还要带他们回家。苏思秋她可不愿意,钟大哥说过,只要他们愿意,想在这住多久就能住多久,回去她得死学习受那罪。
……
休息的时候,苏念梅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胳膊被齐蔓撞了下,“你看那俩小孩,站那看半天了,是不是来找你的?”
苏念梅睁眼一看,顾小宝和二狗子俩人站在远处,脚旁边还放着半个西瓜。
“小宝!”苏念梅喊了一声,站起来就往顾小宝他们那边走。
苏念梅蹲在两个孩子旁边,拿出手帕给两人擦着汗,“你们怎么过来的呀?”
西瓜被切成小块,苏念梅拿起勺子一人喂了一口。
顾小宝嚼着西瓜,说:“舅舅送我们来的。”
二狗子把西瓜籽吐在了手心里,“我们刚刚还碰到季叔叔啦!”
顾小宝人小鬼大,“季叔叔和舅舅让我们俩先过来,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齐蔓也蹲在旁边,“啊”了一声,苏念梅拿起勺子把西瓜喂了进去。
“叫姨姨。”苏念梅说。
顾小宝叫着“妈妈”,往苏念梅旁边走了两步,倒是二狗子抢着叫“姨姨”。
“你家娃吗?”齐蔓捏了捏顾小宝的小脸蛋,软滑软滑的。听见娃喊着妈妈,齐蔓心中一惊,疑惑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归,“这么可爱的娃,小苏你倒挺深藏不漏的。”
苏念梅搂着顾小宝的脖子,“对呀,亲生的,你没看长得像不像。”
齐蔓嚼着西瓜,眼睛在这两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的,“像!”
整队训练的时候,顾小宝被苏怀林带走。
晚上,苏念梅挤在人群堆里,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现在大家都来这儿洗澡了,人群涌作一堆,熙熙攘攘的,苏念梅站在人群的边缘位置,胳膊突然被人一拽。
拽的力道有点大,苏念梅一抬头,脑袋刚好磕在顾惜朝的胸膛前。
“你怎么在这儿?”苏念梅揉了揉额角,语气里还带着委屈。
“我在那儿等你好久,都没见人,就来这守着了。”顾惜朝自觉地接过苏念梅的盆子,一只手揉着苏念梅的脑袋,“累坏了吧。”
苏念梅扭了扭头,额角上覆着顾惜朝的手指,揉的力度刚好,酥酥麻麻的,她连刚刚的疼痛都忘了,她说,“比起你们的训练,我们这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但就是不能洗澡这事挺烦的,热了一天浑身都是汗,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苏念梅边说还稍微揪了揪自己的衣角,风顺着衣角钻进衣服里,凉嗖嗖的,身上的湿颤感也就没那么强了。
顾惜朝覆在她头上的手立马拿了下来,笼在她的手背上,“大晚上的,肚子容易着凉。”
顾惜朝掌心的热度顺着她的手背上传了过来,苏念梅的手一僵,衣角就被按了回去,服服帖帖地挨着肚子。苏念梅眼神一瞥,看见了顾惜朝的手腕。
“你这怎么划破了!”苏念梅的手从顾惜朝的掌心里挣脱了出来,翻着裤子口袋。
顾惜朝抬起手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有一个小伤口。
顾惜朝的手被苏念梅拽了过去,苏念梅对着伤口吹着气,边吹边撕开了创可贴,贴在了伤口处。
“不疼,不疼。”小姑娘边贴嘴里还说着话,表情认真,顾惜朝突然就笑了出来。
那是苏念梅高二开运动会的时候,六月九号,高三刚考完试,学校为了让高二的学生释放压力,全力备考高三,就举办了一场趣味运动会。
苏念梅的班主任老钱临开运动会前就找到他,说趣味运动会缺几个志愿者,穿着熊服玩偶的那种,在运动会上当吉祥物,问他想不想来看看。
老钱和顾惜朝是忘年交,顾惜朝在未来,第一个帮助他的人就是老钱。老钱这个人就是一个按照道德标准刻出来的好老师,四五十岁的年龄,眼睛笑眯眯的,戴着一副平光眼睛,身上永远都是一件条纹衬衣,衬衣捅在黑色运动裤里,不着边幅的样子,心底却十分地善良。
老钱觉得顾惜朝他太孤单,想着让他跟孩子接触接触说不定心里压力就会减小,学校里有什么社会性质的活动,老钱都想要鼓动着顾惜朝也去参加参加。
顾惜朝本来不想去,一听说是亲子运动会,他想到了苏念梅那孩子,就答应了。
……
运动会那天太阳正晒,他捂在玩偶服里,里面的衬衣就湿了大片,汗水顺着短发湿哒哒地就往下掉,他举起胸前的牌子站在操场中心,在日头底下,到处找着苏念梅。
顾惜朝长得高,玩偶服穿在他身上还露出一小截腿。他周围挤过来一堆人,顾惜朝就把挂在胸前的板子翻了过来。
小孩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手里握着一个小本子,嘴里背着英语单词。周围都是家长陪在孩子身边,就只有小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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