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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绣猫

时间:2019-12-04 07:10:59  作者:绣猫
  这东西,一有床睡,有米吃,就开始折腾他!
  韩约抓着清单,满腹怨气——有一部分怨气,其实还是被姚方子浇了满头凉水的余韵。
  一脚把徐采的门踢开,还没张嘴,他先眨眨眼睛。
  “韩将军。”大概是有求于人,徐采难得从榻上爬了起来,以一个直立行走的姿势和韩约打个招呼。
  韩约有点没认出他来。
  在兴龙寺时,韩约起先对他还算优待——有间单独的囚房,早晚两餐,亦有冷水洗脸。后来韩约与温泌都离开兴龙寺,去攻打晋阳,没人再管他,徐采迫不得已沦落到和普通俘虏一个待遇,草里爬,泥里滚,想吐口唾沫洗脸,都怕嘴干。
  这几个月,他消瘦得厉害,形销骨立,尖嘴猴腮,一头油腻腻的长发披散及腰,更衬的一双眼睛深陷了下去,黑得吓人。韩约不禁捂着鼻子倒退几步,一时怨气全消,大笑道:“探花郎,你如何沦落至此啊?”
  好问题,徐采毫无波澜地心想:他堂堂徐采,何以沦落至此?
  韩约同情地望着徐采摇头,啧啧地:“我当你真是美人当前也不动心,原来是怕自己这幅尊容太丢脸。”
  徐采被他那副避之如洪水猛兽的做作样子气得眼前发黑。他这会顾不上美人,想不起权势,也不在乎气节,他只想好好洗个澡!他痒到想抓过韩约的刀剁了自己的脑袋!
  徐采往前一扑——因为瘦的厉害,他冲击的力度其实是软绵绵的,可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把韩约吓了一跳。他以为徐采要扑过来掐自己的脖子,“唰”一声拔出刀,抵着徐采的脖子,韩约忍不住揶揄他,“你现在给我跪下叩三个头,我就给你一桶热水,如何?”
  “你把我要的东西都送过来,我不仅给你跪下,还叫你阿耶。”徐采恬不知耻,立即答应了。
  “等着!”韩约转身离开。此刻已经入夜,他盘算着明日一早去替徐采置办,回头一看,徐采两只爪子扒在窗框上,两眼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他禁不住浑身一个寒颤,猛然扭头。
  听说过饿死的,渴死的,被尿憋死的,还没听说过一个大男人不能洗澡把自己脏死的!
  韩约又笑又叹,立在院子里想了想,索性来寻桃符,请她偷偷把公主不用的皂角、澡豆分些给他。桃符满头雾水,听说最近有什么名伎常来拜见,她撇了撇嘴,故意问韩约,“还有胭脂,将军要吗?”
  “要,要。”韩约忍笑。
  讨了一堆洗漱的用具,韩约亲自给徐采送来,又叫人送了两桶热水进去。他在外头等了片刻,听见里头已经急不可耐,把水撩拨得哗哗响起来。隔着窗,徐采曼声唱道:“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
  大有要泡澡跑到明天的架势。
  韩约在外头听着一个大男人洗澡,总觉别扭,遂回了自己厢房,用罢饭,看完公文,临近深夜,正要熄灯睡觉,外头有人叩门,“将军,徐采求见。”
  难道这东西真急着来叫自己阿耶?韩约半信半疑。但徐采明显服软了,大约是招降有望,韩约哈哈一笑,丢下靴子前去开门。
  一个又瘦又长的人影耐心地等在外头。一头乱草似的长发梳得干净整齐,挽了起来,鬓黑脸白,大约是对韩约有点感激之情,他一双看似深邃,实际半瞎的眼睛微微含笑,温和明亮。好像那两桶水洗去了陇右数年给他的沙尘和粗糙,他一张脸容光焕发,英俊逼人。
  “将军。”徐采对着韩约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一脸希冀地问:“不知姚娘子明天还来不来?”
  韩约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上去就要捏徐采脖子,“你给我叫阿耶……”他感觉自己被耍了,恶狠狠地。
  徐采一面躲,笑得很讨好,很无赖,“你先让某见姚娘子一面……”
  “你先跪下磕头,叫阿耶!”韩约立在院子里大吼。
  徐采眼睛一闭,俊秀的眉目淡淡蹙着,一副不畏生死状,“你杀了我吧。”
  对这么一个虚伪至极又英俊逼人的货,韩约怕一不下心又把他打瘸了,只能费尽思量,想了句自觉恶毒至极的话,“你他娘的,跟那婊|子真是天生一对。”
 
 
第46章 朱旗曳日(十一)
  陇右军兵马使袁定方奉命率军寇河东,途径灵武,遭遇伏军抢劫粮道,袁定方大怒,追击伏军一日,徒劳无获,他进退两难,又恐怕此事被戴申知道之后要以军法惩治,遂命人快马加鞭,返回凉州,请留后晁延寿尽快另行筹备军粮。
  晁延寿收到急报,却是犯了愁,一来几路大军出征,已经快把凉州存粮掏空了,即便另行去百姓家筹备,也要半月功夫,必定贻误战机,戴申那里,自己这里又要落个知情不报之罪。
  在公廨堂上来回踱了几圈,晁延寿总算想了个说辞,把袁定方的使者打发走,“你们在灵武被劫,自然该找灵武郡守问罪。灵武地产富庶,仓廪充实,不如趁地利之便,请戴太守慷慨解囊,借粮救急。太守若是搪塞,我便只能如实禀报使君,请他定夺。”
  晁延寿是生怕担这个责,但又不放心,遣了一人与袁定方使者同行,到达灵武,袁定方率上万的兵马,将郡城围个水泄不通,软硬兼施,逼迫戴度借粮。
  戴度在郡守府中召集众幕佐商议,众人七嘴八舌,这个说:“太守须立即开城门,筹备粮草奉于袁将军,以免使君怪罪。“那个说:”借粮一事,并无使君钧旨,谁知是真是假?袁氏气势汹汹,又素与明府不睦,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反被人占了灵武。“有人附和道:“正是。灵武境内素来太平,河东韩约与卢燧战事胶着,□□无暇,怎么会突然出现奇兵伏击袁定方?怕是袁定方使诈,以借粮为名,意图谋取灵武。”
  戴度一时没了主意,左思右想,吩咐底下人道:“先死守城门,莫要放人进城。叫袁定方拿使君手令,见了手令,我即刻开城门,放粮草。”又命人先将粮草筹备妥当,以免戴申手令来时应对不及。
  那使者回到凉州,将此事讲述给晁延寿,晁延寿摇头道:“那也无法,只能向使君禀明实情了。”
  晁延寿挽起袖子,沉吟片刻,正要下笔,案头纸笺被人一把夺走,晁延寿先是愕然,随即怒骂:“小小奴婢,谁准你擅入陇右军衙署正堂?”
  秦住住两指夹着空白信笺,故意对晁延寿一笑,说:“是使君准许的,你不信?可自去问使君。”
  晁延寿那会为这点琐事特地去问戴申。戴申在时,秦住住也整日在衙署里晃荡,他虽然很看不惯,却也早见怪不怪了。
  放下笔,晁延寿皱眉道:“娘子,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使君,不敢耽误,娘子去别处耍吧。”
  听到“耍”这个轻视的字眼,秦住住登时就来了气。她不比戴申,对晁延寿还存些笼络之意,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说:“是袁将军中伏,欲往灵武借粮一事?我有使君私印,可替使君代笔,书信一封给戴大兄,一来解了袁将军燃眉之急,二来不必触怒使君,如何?”
  你会有这么好心?晁延寿将信将疑,没有即刻答应。那袁定方的使者却如遇大赦,对秦住住深深躬身施礼,“多谢娘子搭救!若能得偿所愿,袁将军必定对娘子感恩戴德!”
  “既然如此,那就劳驾娘子了。”晁延寿哼哼一声,甩袖就走。袁定方中伏这事,谁跟戴申提,谁要受戴申苛责,他倒乐得把这个差事丢给秦住住。
  众人各怀心思,便把这事暂时压了下来,秦住住回到宅邸,盘算了一会,命莱儿去请杨叔宝。
  杨叔宝新剃了头,晃着一颗锃亮的脑袋,大摇大摆进了戴邸,拜见了秦住住,先拍一通马屁,“娘子近日调养得宜,气血旺盛,面色红润,似乎还胖了点,很好很好。”
  秦住住一听,也十分欢喜,忙请这油嘴滑舌的和尚落座,将袁定方与戴度一事讲给他听。
  杨叔宝听到袁定方率人马在戴度城外叫骂一节,就憋不住要笑——忙忍住了,别过头去咳了几声,再转回来,一脸肃穆,“娘子以为,此事若被使君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秦住住对戴申很了解,“战事在即,使君倒不至于要将袁定方定罪。应会先手书一封给戴度,请他开城门借粮,待战事了结,再论功过。”
  “正是如此,袁定方丢失粮草,罪过难逃,戴度解他燃眉之急,当记大功,恐怕使君还会感念他慷慨大度,兄弟嫌隙就此消除。”
  秦住住“嗯”一声,面色并没有笑容。
  杨叔宝凑近她,一字一句道:“娘子,戴度已与你结仇,有你没他,有他,没你。”
  秦住住睫毛一眨,眸子冷凝起来,“我该以使君之名,密令袁定方以戴度推诿罪责之由,夺取灵武,趁机除去戴度。”
  “不错。”杨叔宝不禁在案头一拍,简直要为秦住住的狠毒和果决叫好,“戴度一介文人,忝居灵武郡守一位,对军事一窍不通,袁定方要夺取灵武,易如反掌。之后再以灵武为据点,进击河东,既有粮草之便利,又有郡城可供驻军,岂不好?”他眯着眼睛一笑,“若灵武到手,便是使君,恐怕也顾不得丧兄之痛了吧?”
  秦住住回忆起戴申临走当日,在公廨称,要等戴度将灵武拱手相让。
  既然可以自己去夺,又何必等他拱手相让?
  “他要怪,就来怪我。”秦住住毅然决然,心意一定,当即便将枕边宝匣打开,取出戴申那枚白玉龟钮印。
  杨叔宝视线落在那枚玉印上,稍微一停,只做浑不在意。“娘子稍等,”见秦住住就要下笔,杨叔宝忙将她拦住,啼笑皆非道:“娘子难不成真要写信给袁定方?”
  秦住住不解其意,“不写给他,如何引他去攻城?”
  杨叔宝摇头笑道:“娘子绝顶聪明,怎么也糊涂了?袁定方无故攻取灵武,使君问起,娘子假传军令的事必定败露,娘子要如何跟使君解释?这信,当然要写给戴度其人,以戴二郎之名,痛斥大郎各种不敬之处,戴度原本就心怀叵测,见信岂不当场与二郎决裂,视袁定方为敌?戴度主动挑衅,袁定方攻城,是情理之中,待城破之时,戴度已死,又有谁知道其中曲折?不过是他另有二心罢了,又与娘子何碍?袁定方经此一战,将功折罪,岂不感念娘子恩德?”杨叔宝一口气说完,拊掌大笑,“娘子一来除去宿敌,二来收拢人心,岂不两便?”
  秦住住将此事反复琢磨一遍,深觉杨叔宝此人足智多谋,“是我糊涂了。”她心悦诚服,当即展开蜀纸,如何措辞,如何善后,与杨叔宝细细商议,便落下笔来。
  秦住住与杨叔宝两个多番筹谋,这一封戴申“手书”,字字诛心,句句泣血,传到戴度手中,戴度连茶瓯失手砸了,惨白一张脸,捧着手书不住颤抖,那幕佐看得心惊,忙询问道:“使君何意?”
  戴度张着嘴,半晌,才道:“他骂我。“他从齿缝艰难地迸出几个字,”不义不昵,厚将崩。”
  那幕佐也变了色,“这……”
  戴度情难再忍,放声大哭,“他咒我死,我亲兄弟咒我死!原来自我离开凉州,退避灵武,他就想我死!”他一把将信撕个粉碎,指天诅咒:“对君主不忠者,乃你戴申,对手足不义者,亦为戴申。你即便占尽天下之功,也终有一日不得善终!”
  “原来戴申有图谋灵武之意,”幕佐也干脆对戴申直呼其名,与戴度二人奔至城头一看,面面相觑,幕佐道:“袁定方借丢失粮草一事寻衅,在城下虎视眈眈,城中无领兵之将,如何破解?”
  戴度这会满腔激愤,说什么也不肯降。仓皇无措地走下城头,忽听另一头城门守军赶来禀报,“又有一队人马趁夜来求见,领兵者姓姜名绍。”
  “是他?”戴度先是茫然,随即眼睛一亮。他曾在凉州与姜绍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姜绍随清原公主拜祭戴玉箴之时。“快请姜都尉进城。”戴度如获至宝,忙命守兵避过袁定方耳目,将姜绍等人迎入城内。
  继晋阳之围后,灵武战起,戴申坐镇平凉,得知朱邪诚义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沿途城池莫不闻风投降,便有不降的,也都携家眷百姓弃城而逃,陇右军威势如日中天,戴申对这些虚名其实不屑一顾,但知道满京都文武百官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倒狠出了口这些年的闷气。
  心情很舒畅,他将朱邪诚义的请功文书丢开,拿起长矛,到院子里练了一回枪法。有士兵自府外疾步而来,险些被他的枪尖刺个正着,吓得往后一跳,头不敢抬地说:“使君,晋阳被韩约所破,卢燧自尽而死。”
  戴申握着长矛,锐利的目光如剑刺了过来,“袁定方在哪里?”他面色铁青,“袁定方最近怎么都不禀报战情?”
  士兵战战兢兢,将袁定方的信呈给戴申:“袁将军被困灵武,今日急报,请使君速速增援。”
  戴申惊愕,“他去灵武干什么?”一把将袁定方的信夺过来,几眼扫完,他顿时暴跳如雷,“混账!谁准他自作主张,弃晋阳而取灵武?”
  “马上召集人马,去晋阳!”戴申把袁定方的信撕成碎片,往天上一丢,转身走回堂上,将乌鞭挽上手腕,拎起弓箭。
  士兵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心地问:“袁将军那里……”
  “让他去死。“戴申与士兵擦肩而过,脸上冷得能掉渣子。
  晋阳。骑在马上,戴申将辔头紧攥在掌心,另一手不禁抚过下颌——他还有许多仇要报,有许多人要斗。他凌厉的一鞭抽中马身,骄傲地昂起头,大喊道:“去晋阳,杀温泌者,封汾阳郡王。“
  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往河东奔去。
 
 
第47章 朱旗曳日(十二)
  徐采和姚方子两个,一者是含霜履雪的君子,一者是情深不移的美人,在徐采托了韩约的福,把自己拾掇干净后的第二天,两人便金风玉露一相逢,火速勾搭成奸。
  姚方子善歌,善箜篌,韩约要拿她来使美人计,索性任两个人去风流快活。晋阳郡守衙署的后堂,从早到晚箜篌的淙淙声余音绕梁,弹的是中原雅音,唱的是京都时调,平日十匹红绡也不见得能亲近芳泽,这会晋中名伎不要钱的曲子随便听,谁不听谁傻。连韩约的士兵,到墙外的行人都不禁驻足,听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韩约这才察觉不妙——徐采还没软化,底下的士兵们先昏了头!赶紧将士兵们轰走,命人传话给姚方子,“要么闭上嘴不许唱,要么就唱个威武雄壮的,好鼓舞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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