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桥抿唇就笑,正要说甚时却见秦乳母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小树儿先前哭累了在安氏怀里睡了会儿,后头又被抱去给了亲戚们看了眼,这刚抱回来他就醒了,秦乳母“哟”了一声儿,笑道:“小公子这是知道来找娘了,正要进门时就醒了。”
月桥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招招手:“是吗,来我瞧瞧。”小孩儿的脸光滑得很,她在那眼下轻轻拂过,柔声的逗着怀里的孩子:“可是又哭了?瞧瞧这眼,说没哭都没人信。”
乳母便在一旁说着:“那水打在小公子身上,难得不适应呢,今儿哭了好,该哭。”
洗三本就是洗涤污垢,有消灾免难,又有求福,图个吉利的意思,而且这水也并非大洗,就是微微洒一点应个景罢了,毕竟小娃身子娇弱,如今这天热,那温水洒一点还无事,若是严寒之时,都是猫在家里随便点点,沾一点就立马就擦干的。
月桥听她说着,心里哭笑不得,只拉着孩子的手轻轻搁在手里,看着那一双小手连她一个手掌都没有,蓦然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昨儿晚她还嫌弃这孩子实在是太能哭了来着。
第159章 儿女债
“恭喜啊宁管事,恭喜喜得贵子啊。”
“恭喜恭喜,来日一起喝一杯。”
“……”
宁衡甫一走近工部,就有不少同僚笑着同他道喜,言语之中格外客气,他也笑眯眯的接了下来,等一进弩营,又是一顿道贺。
柳主事甚至搭着他的肩笑道:“弟妹真是厉害,这一举得男,如今你嫡长子也有了,人生大事可是一一兑现完毕,再无遗憾了。”
宁衡笑笑没说话,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府中,当日宁树儿出生时的惊心动魄现在还记忆犹新呢,若是这时光能倒流,其实这生不生孩子又有何妨呢,左右他们还年轻不是?只是这些却是无法对外人道也,闻言苦笑了一声儿:“我家那小子出生这几日可把人累得够呛,主事家的如何?”
柳主事一个大男人哪里能知道这些,他家儿子由妻子管着,平日里见了他也是敬仰得很,当下豪迈的挥了挥手:“小孩儿吗,都差不多的。”
直到以后他亲眼见到了宁家的小树儿才知道这话有多么不贴合实际,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差很多。
弩营的大汉们大都娶了亲的,见他二人说起家中小娃来,一个个的都掺和了进来,这个说家里的孩子太皮实,那个说家里的小孩儿整日就会吃吃吃,把好好一个营地硬是弄得成了妇人们三姑六婆的碎嘴场合一般。
宁衡从中得了不少经验,整个人若有所思的,唯一一个碎嘴不起来的柳主事眼见这越说越歪了,忙打断了去:“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大伙手头都有事儿,赶紧去忙活去吧,这一批新的弩器可是圣上亲自点的,做完后得面圣的。”
大都这些年虽没有战事,但与外族频繁外通,眼见外族的武器越发更新起来,坤帝也不愿落后,特意吸取了外族的制式经验,又在四海之类召集工匠制作出各种精良的武器以此来震慑、保障大都的地位,如此才能让都朝一直凌驾于各国之上,让人不敢冒犯。
说起了正事,宁衡等人也正经了许多,纷纷归了位,弩营目前做的是一个连弩,由工匠们改进了诸葛连弩而成,诸葛连弩能一次连续发射十支箭,准确性、杀伤力、范围都很大,但是诸葛弩的体积大,也十分重,只能用在城池和营寨的防守里。
诸葛□□一直保存了下来,目前都朝的大部分城池都用它来防守,工部里头也有完整的、已做好的诸葛弩,不过某一日,坤帝突发奇想,想着能不能减轻连弩的体积和重量,改进连发数量,由十连变成二十连、三十连,为此工匠们数年研磨,终于在前年拿出了图纸放到工部,如今柳主事负责的就是这新的连弩的制作。
宁衡负责协助柳主事,也知道这批连弩的重要性,当即便同同僚们一起埋首在连弩的制作里。
诸葛弩原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足以巧但重,如今改进过的连弩以木料为主,打造国之精器,因此这木寻了山中数百年的木头,炼制数百次,终寻得轻便,结实的主料,弩的部位每一个都重中又重,便是有图纸在侧,工部的人依然失败了无数次才缓慢的有所进展。
又一次失败后,有人忍不住拿起了弦看了又看,让宁衡看:“宁管事,你瞧这弦是不是不结实啊,每回弄上去时还用着挺结实的,用不了几次就废了。”
宁衡蹙着眉,接了后细细打量,眉心越蹙越紧。
制弓不仅仅步骤细致有规定,在材料上要求也十分严格,先要取六材必以其时,冬日弓干,夏治筋,秋合拢,冬定型,极寒治表,春上弦,藏一载,方可用,这一套繁复的做下来,少要两三载时日,他们需要做一成品,是以没有遵循这些规矩,但,宁衡的目光在一地的各种材料上扫过,眼里有些迟疑起来,最终只道:“你们先试试别的。”
出了工房,迎面柳主事抱着一叠册子过来,宁衡努了努嘴:“这是什么?”
“兵部采买的连弩材料,跟我核对过了。”说着柳主事就叹了一口气:“那些龟孙子的,不就是多用了些材料吗,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办事不牢,费用花得多还做不出成品,户部那头都有意见了。”
柳主事虽说喜欢看别人奈何不了他的模样,但连弩没多少进展的事儿是事实。
宁衡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搭着他的肩一同去了主事房,一进房里,柳主事顿时换了张脸一般,拂开了他的手:“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万一弟妹知道了就得带人砸我家了。”
他这话纯粹是说着玩,宁衡也没在意,四处看了看,才压着声音小声把方才同僚们随意说的话同他讲道:“这是真是假尚且不定论,但,多保障一点也无妨不是?”
柳主事正襟危坐,严肃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他道:“我没什么想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咱们暗地里请个经验老道的匠人来瞧瞧,验一验这是真的是假的。”
柳主事沉吟半晌,脸上有些动容,也有些犹豫,还有两分顾忌:“你可知,若是这事儿被捅出去了兵部那头本来对咱们意见就大,再一闹,恐怕咱们往后的日子更难处了。”
这还是往轻的了,若是记仇的就搁挑子不干了怎生是好?
宁衡不大在意的笑了笑:“先做隐蔽些就是,咱们这里大都是自己人,怕人多嘴杂就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做,真被捅出去了又如何,若是没问题咱们咬死了不放,若是有问题,这谁怕谁心里更有底才是,别说为难我们,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头上的乌纱帽吧。”
被他这样一说,柳主事坐在椅上想了想,脑子里闪过兵部的人越发不耐烦的脸和那明嘲暗讽的话,最后他咬了咬牙,应了下来:“这事儿交给我。”
“本来就交给你。”宁衡翻了个白眼,起身朝外走去:“我还得回去陪我媳妇呢,哪能跟你比?”
气得柳主事笑着把方才抱过来的相册朝他扔了过去,哭笑不得的表示:“臭小子,我难道没媳妇吗?”不就他媳妇稍稍娶得长了点比不得人正如胶似漆吗?
宁衡说要回家陪媳妇,还真是回家陪媳妇,月桥如今在做月子,又不能出门又不能吹风的,宁衡怕她闷儿一般早早就归了家,连马明明一干人说他喜得贵子要出去好生喝一杯都没同意,就是这样,也只能陪着人一会儿,到了歇息时,就把他往外头撵。
“媳妇儿,让我多待一会儿吧,陪陪咱们小树儿也是好的。”宁衡赖着不想走,还把主意打到了床上正吚吚呜呜的宁小树身上,一个劲的逗他笑,就为了证明自己非常有用。
不过宁树儿不给面儿,每每被他一碰,定然要扯着嗓子嚎叫一番,一点也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仇人一般,让宁衡又无奈又无计可施。
没办法,自己的儿子,就是跪着也要伺候好,这个小祖宗哟。
宁小树儿一嚎,月桥就开始头疼,连连挥着手赶着人:“行了行了,快走吧,明儿再过来,免得他嚎个不停,一会嗓子又该疼了。”
宁衡顿时奄了下去,心里多少开始埋怨起他岳母来了。
本来宁树儿这小子是跟着乳母的,东西也尽数放在一边儿抱夏里头,谁料他岳母说这小娃要同生母在一块儿最好,大户人家规矩多,没几年就要自己一屋了,若是幼时没跟生母撵在一起,长大了那情分也要弱上不少。
对此,宁衡本是嗤之以鼻。
他幼时可是两个乳母带大的人,也都是跟随着乳母一块,被照看着长大,与生母安氏之间情分还不是浓厚,哪里生分了?
但是他媳妇信啊,还深信不疑,这不,除了乳母能喂奶,其余时候都是把这小子带在身边,偏生小树儿跟他这个亲爹不对付,就是俗语说的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他就是那个被伤到的,在月桥的强烈支持下,最终他被赶回了主院。
见他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月桥又道:“去吧,马公子可是约了你好几回了,你陪着出去喝喝酒也行,只是不能做别的,正好,马公子过两日不是要定亲了吗?”
宁衡叹着气,也只能如此了。
但他到底不甘心,咬着牙看向那个胜了一出的襁褓里的小娃,嘟囔着问道:“那他还得住上多久,离他长大还远得很呢?”
月桥看得好笑,被他明明生的俊郎却还如同孩子一般模样,抿唇侧了侧头:“反正坐月子你也得一个人,等树儿大一点就放旁边,差几个丫头守着就是了。”
宁衡点点头,又咬着牙看了看襁褓里头,叹着气走了。
早知道生个儿子是这样的,还不如把他塞回娘胎里头呢,还不会打从出生就开始折磨人,让他这个爹不得不退一步之遥,如今,还抢了他媳妇。
这是债!
宁衡出门之时,天空上明月高高挂着,宁全儿跟在他身后,笑着问道:“爷,咱们是出府去寻马公子去?”
“那可不?”宁衡嘴角一勾:“儿子欺负我不能还手,总得找找能让我欺负欺负的吧。”
第160章 读书少
马明明确实能让他欺负欺负,不过当对着这样的马公子时,宁衡只能举举杯陪他共饮一壶清酒。
“你说,凭什么让我娶那丑八怪啊,我欠谁了我?”马明明一张脸坨红,眼色迷离,一双眼却是悲愤得很,说了一句又仰头灌下了一杯酒。
宁衡看他这副模样,只能告诉他:“借酒浇愁愁更愁,何必作践自己。”
马家的事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的马家就靠着一个马老爷子撑着,下头没助力,迟早马家是要退出金陵城上流圈子里的,只是下头的确实不争气马老爷子也没办法,到了马父一代,只能借着老爷子的庇荫寻个小官混过了事,要往上实在太难。
马家要找出路,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老爷子还在打铁趁热,否则这人走茶凉,马家哪里有那个本钱,而联姻娶个有助力的妻室就是重中之重,给马明明谈的这门亲事本是马家嫡长子,也就是马明明大哥的,这女方有个当侍郎的爹,正四品官,还有两个兄长在军营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千户,论门第自然配得上马家。
只是,这姑娘没投好胎。
金陵府里曾有一句话,叫宁做上门郎,不娶周家女,可见这姑娘长得有多难看,或许也说不上太难看,只是对城里的公子们来说,实在是太平淡无奇,毫无特色,连个清秀模样都捞不着,若说叶家十二是个让人胆怯的母老虎,但总有艺高人胆大的,而对上周家这无颜女,那敢上前的就得掂量掂量了。
他若是没记错,当年嘲弄周姑娘的人里就有马明明。
马家嫡长子打死不同意,而马家又不愿失了这门亲事,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同样是嫡子但是嫡次子的马明明身上,还不顾他的意愿给定了亲。
“其实你往好处想,这周姑娘虽说没有姿色,但好歹的侍郎家的姑娘,总会诗书礼仪,会打理家中庶务,娶了她你的后院太平了,而且,有了她就算以后有个什么,你总归不是得了利?”宁衡苦口婆心的劝他:“事已至此,你就想开点吧,都说娶妻娶贤,纳妾抬美不是。”
“你说的简单!”马明明抬起迷离的眼,扯着嗓子:“你怎么不娶个无颜女?”
他马明明是谁,是金陵府的纨绔公子,娶的妻室不说国色天香,那好歹也得是个小家碧玉吧,如此没有容颜的,让他连夸都找不到词儿。
而且,周家姑娘嫁不出去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如今他却要捡这个没人要的,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早知道他还不如死皮赖脸的去叶家提亲呢,叶十二泼是泼了些,好歹长得清清秀秀的不是?
宁衡本来就是出来寻他麻烦的,这会儿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早就不耐了,闻言眼一斜,嘴一撇:“爷那是遇到了,怎的,你不想娶你早点定下来啊。”
这话就诛心了,马明明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我们这些人家的公子小姐,有几个人的婚事由得自己的,你若不是当时出了那摊子事儿又有朝廷逼迫,又怎会娶嫂子?”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宁衡却不高兴了:“你又怎知爷不会,若不是那群老王八蛋在哪儿挑拨是非,爷一早就求得你嫂子原谅把人娶回家了,用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哼。”马明明喝了酒,胆子比以前大多了,换了清醒时,他哪里敢跟宁衡据理力争,还敢摆出如今这副一脸不屑的表情。
气得宁衡一下站了起来,挥了挥袖子:“走,回府,让他在这儿好生喝喝,反正人周家姑娘的名声也是被这些人给毁的,正好让他赔。”
这一生抵一生,正合适。
“凭什么让我来,我好欺负吗……”楼上,马明明就着酒壶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酒,直到整个人醉醺醺的躺下被小厮给扶了回去。
翌日宁家用早饭时,宁衡把这事儿跟月桥说了,初听闻时月桥还有些惊讶,过后就专心的用着饭逗着一旁的宁小树儿了,只末了用完后才抹了嘴说道:“看来给马家的礼还得再厚一些,马公子娶得如此娇妻,得好好恭贺他一番才是。”
宁衡:“……”
刚刚他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丝毫不敢为马明明辩护,因为月桥十分厌恶马明明,若不是当初马明明的贪花好色,也轮不到他捡了便宜,马明明给他们牵了红线,但起因不好,如今他被迫娶了周家姑娘,也算是报应,小桥自然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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