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会劝劝他的,”月余煦想起这些日子月淮的反常和失落就觉得心里难安,他们相交数十载,示彼此为至交好友,何曾见过那般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一个人,想想曾经,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谈天论地,构想着美好的未来。
这短短月余,一桩又一桩的事儿,把他们曾经的天真给搅得支离破碎,赤裸裸的把那些肮脏的东西展露出来,宛如一堂生动的课,无论是被卷入这局中的谁,都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月家做了决定要道歉,那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起来,在家庙里受罚的安氏又被接了回来,由她和二夫人庄氏、宁四爷带着宁衡登门,这一日,宁家的马车早早到了月家租下的小院门口,但车厢里迟迟不见动静,几个守候在车门外的丫头面面相觑,隔着帘子都能想象得到一向好强的大夫人那难看的脸色,因此更是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庄氏跟看戏似的靠在车厢里,还凉凉的说着风凉话:“我说大嫂,你这磨蹭得够久得了,在坐下去都来得及回府用午膳了,你这是准备一直待下去吗?”
本来老夫人是安排的四夫人和四老爷陪同,但庄氏早就等着这茬了,为了看安氏的笑话,硬是从四夫人手里抢了这个活计。
倒是让四夫人松了口气儿,给一农家道歉,她还不想丢了这个脸,既然二嫂想去,她也乐得成全她。
第27章 闭门羹
在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上,宁四爷和宁衡相对而坐,相比于宁四爷的儒雅温和,宁衡就显得随意得多,慵懒的斜靠在车厢上,衣襟还微微开着,就差一个丫头给他捏推揉肩就能完全的诠释一番何为世家浪荡公子了。
宁四爷心里是看不上这个侄儿的,除了出身好投了个嫡枝,又是大房唯一的男丁,就凭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旁人家里哪里还能得到宠爱?
更阔论胸无半点文墨了,与他家那俩小子比,孰胜孰负一目了然,可他家那两小的再如何努力又有何用,庶子的嫡子,哪能比得上这个嫡长孙金贵,就连他,与这个侄儿也是相差远了去了,不然,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又何必应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给大房当马前卒?
“衡儿,我瞧你这脸色不大好,可是近日没歇息够?”
宁四爷佯装关心的问道,脸上也是十分疼爱的模样。只心里暗想,莫不是这败家子又去花眠柳宿了吧?
整个宁家为了他的破事如今受人非议,被人讥笑,当事人竟然连点愧疚都没有,可真是气煞人也,宁四爷心里虽然气恼,嘴角的微笑也稍稍减了两分,但依然表现出了一个疼爱侄儿的好叔叔模样,指了指宁衡胸前的衣襟:“快把衣衫给整理下,咱们已经到那人家门口了,别让人看了失了礼数。”
宁衡双眼无神的瞥了眼宁四爷,嘴里嘟囔的“唔”了一声,手上懒洋洋的胡乱动了两下,依然还是乱糟糟的。
宁小侯生平最爱的便是欣赏美人,而月桥正是他这快二十年来阅过的绝色佳人,否则也不会做出那等把控不住把人吃了的事,原本说起过来看美人,他还是很高兴的,兴奋得大半夜才睡,结果这一睡下,就梦到一条蛇蜿蜒着爬上了他的身子,扬着头颅露出牙齿狠狠朝他的脖颈处咬下。
梦到这里就醒了,但是梦中那条蛇给宁衡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五彩斑斓,看起来纤廋,但游动之间十分灵活,尤其那双眼珠子,幽幽的发出凶狠,那毒牙尖锐,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就能钻进他的皮肤。
其实这并不是宁衡第一回梦到这蛇。
打从月前某一日开始,他就晚晚做着这个梦,一开始,那蛇是慢慢进入他的房间,与他相隔甚远,而后一日日接近,在前一日晚上,那蛇也不过才堪堪爬上了床,在另一头扬着头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罢了。
宁衡觉得这是一个预兆,偏生他又不知道这个预兆代表了什么,且这等梦蛇的事儿他又不好对外人严明,哪怕是安氏和老夫人他也是难以启齿的,否则被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怕蛇,如今夜晚连入睡都惊惧还不得笑掉金陵城老百姓的大牙?
而对宁四爷,他就更不会拿出来讲了。
“你呀,”宁四爷见他连理个衣衫都理不好,不由得叹了口气儿,认命的倾了倾身子,手把手把衣摆给他理顺,又掀了帘子,撇着嘴问着轿旁的下人:“这是怎了,都到门口了为何还停了下来?”
随行的小厮有些难以启齿,眼轻轻撇着轿子里的另外一位,压低了声音:“回爷,是前头大夫人不肯下轿,二夫人在劝呢。”
“呵,”宁四爷无声的扯了扯嘴角,大夫人不肯下轿他早就预料到了,以他大嫂安氏的傲气,折腰登门道歉只怕是生平头一遭,恐怕如今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呢,而他那位好二嫂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大房不痛快了,她就高兴,说什么劝,只怕是火上加油呢?
宁四爷只幸灾乐祸了一会,一下就垮了脸,如今这情形只怕是要焦灼上了,上头的人发脾气,他这个马前卒可不得出面做些不讨好的事儿吗?否则家里又岂会让他跟过来?耽搁了时辰让外人看了笑话,只怕回头被收拾的人不是他那两位嫂子而是他了。
阴沉着脸,宁四爷抬了抬额头,随手点了点:“去,过去敲门。”
被选中的小厮苦着脸,到底不敢反抗,只得在一众松了气儿的下人同情的眼里敲响了月家大门。
一下,两下。
三下,四下。
原本忐忑不安的小厮疑惑了起来,又连着敲了几下,还喊道:“有人吗,里边有没有人?”
里头一人一边守着门口的阮婶和庞婶吐着瓜子壳,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晃着,至于门外便那黑压压一群人是做什么的。
抱歉,这院子主人并不想知道。
这又是华衣宝车,又是奴婢成群,排场大得跟谁不知道宁家人出行似的,你说出行就出行吧,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半晌没个做主的出来,堵在门口凭白惹人非议,说不得还要连累他们家,反正他们主人家说了,爱啥啥,他们就当做啥也不知道。
“有人吗,我们家几位主子到访,还请开门。”
门外,小厮在宁四爷的坚持下,这回依然没人开门,他跑回宁四爷和宁衡坐的马车变,小声说道:“爷,小的一直侧耳听着,那屋里好像确实没甚动静,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宁四爷皱起了眉,他方才又遣了另一个下人在周边探听过了,已经确认这户人家在家里,一直未出过门,只是看样子是对宁家人不喜,故意不想见他们罢了。
人家装聋作哑,他总不能让下人去砸门吧?这旧事未平再添新事,他可没宁衡那样大的面儿让整个宁家都围着他团团转。
想起宁衡,宁四爷转头一看,脸直接黑了一半。
原在小厮敲门,宁四爷关注动向时,宁衡实在是困极了,靠在车厢上便睡了过去,如今正难得的睡得香甜,连唇角都因连日来难得的梦中无他而不自觉勾起。
但宁四爷看见他唇边那摸笑别提多碍眼了。
敢情这道歉的事儿,这捅出的篓子是他做出来的?这对母子一个放不下身段不肯下车,一个毫不关心大模大样的睡觉,他在这儿忙活了半天是为啥?
胸腔起伏间,车外的小厮只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去问问我那好大嫂可有招儿,反正我是没主意了,让她自个看着办!”
庶子怎么了,庶子是比不上嫡子,但府里府外谁人见他不道一声爷?今儿爷就不伺候了,你们母子爱咋咋咋地吧。
小厮弓着身子很快跑到了前头,一五一十的把事儿给说清楚了,完了迅速跑了回去,生怕下一秒被大夫人给生吞了一般。
车厢里,安氏脸色铁青,脸上颤抖个不停。
宁四是何意思?让她看着办?让她看着办还要他何用?
庄氏素来知晓安氏为人傲气得很,最是瞧不上那些庶子庶女的,平日里无论是对着三房还是四房都是一张冷脸,她虽然也不喜庶子庶女的存在,但表面儿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她拍了拍安氏的肩膀,嘴里劝着:“大嫂也别生气,四弟虽是庶子,但怎么的也是老爷子的种,也是咱们的小叔子,咱们当大嫂二嫂的哪能跟小叔子计较,”他话尾一转,抿唇娇笑两声:“不过啊,大嫂不是我说你,咱们这里就你辈分最大,你若是不出面儿那谁敢出面儿?”
安氏没好气的白了她:“我一个女人……”
“哎哟大嫂,你可别说这话,”庄氏理着自己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着:“长嫂如母,谁敢在大嫂面前耍大刀呢,再则我和四弟不过是陪你和我大侄儿来的,今儿可是你们母子的事儿,我们充其量也就是在你们后头打打下手罢了,这关键如何,还得大嫂拿主意。”
庄氏又不是傻,她是来看安氏笑话的,又不是真来赔礼道歉的,惹出乱子来的又不是她,她忙里忙外的做啥?
难不成她安氏还等着他们给安排好,亲自请她进门当大爷吗?
庄氏一张嘴又快又利,把自己给推得干干净净的,安氏被她话里话外的挤兑嘲讽给弄得下不来台,又想当场走人,又顾忌着回去无法交差,若今儿来的是四夫人,依着她不温不火的性子,安氏直接掉转了头她也不敢告状,但若是庄氏,只怕她添油加醋还不够,更想从她手里夺了宁家的管家权去。
日头渐渐高照,月家租下的小院里头传来了阵阵香味儿,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炖鸡,那味儿就足以让门外一长串站了几个时辰的下人们唱起了空城计,连几位主子肚子都有些异样,随后前头马车上安氏回过了味儿,一脸的怒气高涨:“好一个月家,我宁家亲自登门,方才还故作不在的模样,如今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而守门的阮婶和庞氏也不嗑瓜子了,吸了吸气儿,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过去。
“月夫人这一手炖汤手艺可真是馋人得紧。”
“可不,这鸡汤我喝了不少,香成这样倒是少见,听说是月夫人从江南府那头带过来的呢?”
“竟然是如此,这也难怪,江南府养人,姑娘们个个水灵灵的,你瞅瞅咱姑娘,多鲜呐,这江南府养的鸡也定然比他地要好。”
“你说得在理。”
“……”
第28章 揭穿
前厅中,特抽空上门拜访的淮王家世子和郡主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陈锐更是惊讶的看着月余煦:“月兄,伯母这鸡汤顿得也太香了,比王府的厨子还厉害呢。”
陈郡主跟着点头。
两人身为皇家人,吃喝穿戴无一不精、无一不好,也遇到过不少食欲大动的时候,但绝没有这回来得真切,这香味仿佛就是那炖鸡的本身味道,又香得直入人的心里,挠得人挠心挠肺的。
月余煦十分自傲:“整个大都,只此一家。”
他故作神秘的侧了侧身子,小声的说道:“其实这汤里什么秘方都没有!”
月家鸡汤,向来是没有什么秘法传承之类的东西,他们有的,只是最纯粹的东西。
陈锐和陈明月明显不信。
月余煦摊摊手,朝月桥的方向努了努嘴:“月家的鸡汤在于鸡肉本身,而月家所有出产的牲畜都是我妹妹一手打理的,整个大都,只此一家,再无第二个人有家妹这份点石成金的手艺,在江南渭水府里,我月家的大名可是很响亮的。”
点石成金,而月桥把这个技艺给点到了养殖上,也是寻常人所没有的了。
陈世子两个瞬间把目光转向了安安静静,秀秀气气的月桥身上,左一看,右一看,前前后后一看,都看不出来,就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竟然会养殖?
明明像门口守着那两个婶子般马大三粗,肌肤暗沉,手上还有茧子的才叫做活吧?
实在是不敢置信!
迎着怀疑的目光,月小弟第一个不干了,一下跳下了椅子,挡在与月桥身前:“我姐姐天生丽质,是从天上来的小仙女儿,她养的东西可好吃了,我每回都能吃几大碗,一看你们就什么都不懂!”
他努力做出不屑的目光,却发现人矮言轻,不由得跺了跺脚,从旁边扯了跟小凳子踩了上去,叉着腰做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前厅内顿时笑做一团,陈明月更是忍不住伸手在月小弟胖墩墩的脸色捏了捏,羞得小胖子背过身,把脑袋埋进月桥怀里,扭着小屁股对着众人。
外头,阮婶和庞婶揉着肚子,突然,庞婶在门缝里撇了撇,一下大惊:“你快来瞧瞧,这宁家有动静了。”
“我瞅瞅,”阮婶也跟着扒在门缝里看了看,没一会,她扭开了头,轻轻的呸了一声,笑道:
“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这不撤回去了吧?”
月家是不是好惹的宁家并不知道,在月家盘旋了一整个上午后,宁家人原路返回,安氏回头就去了老夫人的明德堂哭诉,说自己低声下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月家人见上一面儿,给他们个机会道歉,可那月家人就是不肯开门,明明有人在家非装做没人一般晾了他们一上午,又哭着说,待明儿早她又上门,哪怕舔着脸也要低声下气的道歉,让老爷子和大老爷、贵妃满意!
对这个儿媳妇老夫人向来是有几分了解的,最是要面子放不下身段,如今肯在她面前不要脸皮的哭诉自己的遭遇便是信了一半,而另一半……
老夫人把目光移向了二夫人庄氏。庄氏与安氏向来不睦,有她在,安氏是不敢耍花样的:“老二媳妇,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庄氏面皮一抖,垂着泪的安氏一下紧紧的看了过去,手心不自觉的捏着绣帕,生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好在庄氏脸上的不满也只是一瞬,刹那间便开口说了起来:“那可不,娘你不知道,那月家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把咱们这么多人给晾着,若是被人看出了身份,那得多丢脸啊,我看往后啊,咱们也别出门子去那甚宴会了,媳妇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说道。”
说完,她掩着嘴,不屑的朝安氏撇了过去。
她一向与安氏不对付,若不是这回安氏出的血本够大,她才懒得帮她说话呢,再则她可没承认安氏那又是低声下气,又是舔着脸的话,她只承认被晾在了外头一上午罢了,就算以后被人戳穿她也能自圆其说。
“这月家的人,也太……”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抽着气儿往后倒,伺候的荷月眼疾手快,忙扶着她轻轻靠了下去,还伸出手在老夫人的胸口处轻轻按了起来,安慰着:“老夫人别生气,那月家人如此不识好歹,若真等那女子以后进了门,府里还不被闹得个昏天黑地,奴婢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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