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听了,险些后退一步把秦雪衣让出来,好在她理智尚在,知道要是真这么做就完了,咬着牙支吾道:“那、那芳儿你进去吧。”
这话一出,几个金吾卫就看见那个叫芳儿的宫女瑟缩了一下,惶惶然地试图拒绝:“我、我……”
“磨蹭什么?!”
一名金吾卫厉声骂道:“既是送药,还在这里耽搁,若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名叫芳儿的宫女又缩了一下,宛如一只惊弓之鸟,颤着声音道:“是、是……”
她抱着食盒,蹬蹬便快步跑上了台阶,因为太过紧张,还险些跌一跤,那模样十分好笑,几个金吾卫忍不住笑了起来,等瞧见那背影消失在殿门口,一人才嘀咕道:“跟只小耗子似的。”
岂料这一句话顺着门缝传入了殿内,秦雪衣抱着食盒,心里呸了一声:你才是耗子,你全家都是耗子。
……
内阁班房。
首辅林如易坐在书案后,正在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折子,朝阳透过窗纸落在他的面孔上,皱纹如深浅不一的沟壑,发须皆白,他握着笔的手却很稳,写出的字苍劲有力。
刑部尚书温荀言坐在对面,笑道:“林阁老的馆阁体一如既往的好啊,当真是宝刀未老。”
林如易落下最后一笔,才捶了捶腰,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摇摇头,自嘲道:“一把老骨头喽,还不知能撑多久。”
温荀言失笑:“阁老是两朝元老,比我们这些人还厉害呢。”
林如易也笑了,才搁下笔,便见有人过来,将一本折子放下,他下意识道:“折子需要先递通政司,你——”
看清楚了来人,林如易的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来:“予德?”
温荀言面上的笑也收了些,惊讶地看向上官青云,便见他将那折子往林如易面前推了推,缓声道:“不是折子。”
林如易愣了一下,才将那本折子拿起来,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紧皱,道:“你要递辞呈?在这个时候?”
温荀言震惊了,但是他并没有开口,只是听林如易道:“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正是需要内阁主持大局的时候,你此时递交辞呈,叫其他同僚如何作想?”
上官青云垂着眼,与林如易一样,他的眉毛都泛着灰白,老态尽显,低声徐徐解释道:“年纪到了,我近来总是觉得力不从心,恐不能胜任内阁阁员一职了,茂庆,你就当帮一帮我,我快八十的年纪了。”
林如易显然正在气头上,瞪着他道:“我已经要八十了呢!你比我还小一岁,你怎么不帮一帮我?”
上官青云顿时语噎,他沉默着不说话,林如易捏着那辞呈,看样子恨不得把它撕了了事,却又不能真这样做,一口气叹了又叹,正在温荀言觉得自己不宜久待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通报声,是禀笔太监徐成来了。
内阁的班房小,光线也暗,他一进来,便将光又遮去了许多,但是即便如此,他手中拿着的明黄卷绸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林如易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来,问道:“皇上可醒了?”
徐成笑了起来,拱着手冲众人作了个揖,道:“醒了,近来这些日子,辛苦几位阁老了。”
“太好了,太好了!”林如易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看他激动的表情,恨不得要举起双手大笑起来。
温荀言也松了一口气,但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上官青云,低垂着眼,仿佛满腹愁事,温荀言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迟疑唤道:“上官大人?”
上官青云似乎在走神,并未听见他的声音,温荀言眉头皱了皱,便听徐成道:“皇上才醒,只是身体还未调养好,又睡了过去,着咱家来给诸位大人传个旨。”
内阁中的几人俱是一凛,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这圣旨里头写的什么,简直不必看,他们就能猜到。
果然,那圣旨落在林如易的手中,打开来,温荀言与其余几人都过去看,就连上官青云也忍不住挪动脚步,伸了脖子看了一眼,林如易看完之后,面上浮现欣然之色,舒声道:“皇上册了小皇子为太子,好了,曹大人大概要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说完,与其他几人都朗声笑起来,便是上官青云面上的神色,也随之略略一松,林如易将那封辞呈递回给他,笑道:“予德,你这辞呈,我可不敢批,如今皇上醒了,不如你直接呈给皇上便是,接下来要筹办册封大典,皇上身体也不知如何。”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得劳动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啊。”
徐成面上笑着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这些事情,还是要托付给诸位大人们了。”
他才说完,外头便奔进来一个人,急声道:“阁老!出事了!金吾卫不知怎么与燕山卫对峙起来了!”
一时间,内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GKD!我想见我老婆!
第134章
养心殿。
秦雪衣进了殿内,便快速地扫视四周,殿里只有两名太监,正坐在椅子上低声说着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崇光帝亦是昏迷不醒,他们也就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
听见门响,那两名太监立即齐齐看过来,秦雪衣故作畏缩地垂下头,殿内门窗紧闭着,光线不免有些昏暗,灯油燃烧时散发出的气味,混合着那香炉中的熏香,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秦雪衣心里有些愤怒,他们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点燃熏香,是生怕崇光帝死得不够快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冷静了一瞬,这些宫人肯定不敢这样擅自做主的,那么……
是皇后想要崇光帝死吗?她拿到玉玺了?
从入宫时起秦雪衣心里的那点儿不安,如今已被放大了无数倍,她不敢去想,卿卿现在怎么样了?
“站了,”一个太监上下打量她,道:“做什么的?”
秦雪衣定了定神,撇开心中那些纷杂的思绪,做出一番怯生生的模样来,道:“奴婢……奴婢是来给皇上送药的。”
另一个太监站起身走过来,端详着她,面露狐疑之色,道:“咱家怎么好似没见过你?冬兰呢?不是该她来送药的?”
秦雪衣抱着食盒,小声道:“这、这奴婢不知道,御膳房那边就是让奴婢来送的……”
那太监还有说什么,另一个太监不耐地道:“许是冬兰有事去了吧,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太监便不好再说什么,摆了摆手,道:“去去去,给皇上喂药吧。”
秦雪衣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连忙抱着食盒到了龙床边,只看了一眼,心登时凉了大半,这才一夜不见,崇光帝的脸色蜡黄,甚至隐约透着铁青,连胸口的起伏都仿佛感觉不到了。
秦雪衣吓了一跳,她小心瞟了一眼那两名太监,他们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仍在说话,她这才伸手往被子下摸了摸,还好,还有点儿热气。
秦雪衣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脑子里下意识胡思乱想,昨天晚上她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卿卿怎么会任由崇光帝一个人在养心殿,他人呢?
会不会已经被皇后抓住了……
越想越心惊,秦雪衣猛然晃了晃头,勉强镇定下来,将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盅汤药,散发出清苦难闻的气味。
药是肯定不能喂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又不能不喂,那两个太监还在,秦雪衣怕引起他们的疑心。
她四下看了看,灵机一动,轻手轻脚地将崇光帝盖着的被子掀起,把汤药往被子里头一泼,再重新盖上,简直完美!
只是有点儿对不住崇光帝了。
秦雪衣心里默默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了,皇上您且忍忍吧。
泼完了汤药,秦雪衣连忙从床边的矮几上抓起茶壶,往空药碗里倒了半碗水,然后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快速地倾倒,一小撮白色的灰烬融入了水中,拿勺子搅了搅,很快便看不见了。
秦雪衣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希望了觉大师送的这张符能有点儿用处。
她一勺一勺给崇光帝喂水,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不是喂药吗?怎么成了水?”
秦雪衣吓了一跳,手一抖,一勺子水全倒在了崇光帝的脸上,她心思电转,哆嗦着声音答道:“药、药已喂好了,奴婢怕皇上觉着苦……”
那太监竟然不知何时已踱过来了,生了一双三白眼,面相刻薄,闻言嗤笑一声,道:“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哪儿还知道苦?多此一举。”
说完便命令秦雪衣道:“不必喂了,收拾好东西滚出去。”
可符水还没喂完,秦雪衣捏着勺子的手指一紧,那太监还在叨叨咧咧地嘲笑她:“要想着献殷勤,早做什么去了?如今宫里头早就改了天了,咱家起先就瞧着你蠢乎乎的,怎么连个门头都摸不清。”
秦雪衣低垂着头不答话,那太监见她不动,面上闪过一丝不满来,皱着眉道:“哑巴了还是怎么?咱家让你出去!”
他伸手就要来夺那碗符水,抢——抢不动?
这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他一抬眼,便见迎面有黑影急速飞来,没等那太监反应过来,正脸就被打了一拳。
他哎唷一声捂住了眼,秦雪衣却不容他动作,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子,按着他的头用力往那龙床上撞去,只听哐哐几响,那太监便如一滩软泥似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秦雪衣没再管他,外间响起了脚步声,许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另一个太监找过来了,她的目光快速四下搜寻着,最后落在了一张绣墩儿上,随手抄起来,几步走到屏风后。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近在咫尺:“小贵子你做什么呢?这么大动静,别惹来外面的人听见,咱们这清闲差事可就没——”
了字还没出来,那太监还未转出屏风,迎面便看见一张绣墩飞过来,正中脑门,他白眼一翻,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意识。
秦雪衣轻轻放下绣墩,还蹲下去检查了一番,确信他真的晕了,才轻声骂道:“赏你个更清闲的差事做,狗东西。”
骂完之后,秦雪衣一手将他拽起拖到了一旁,又从帷帐上拆了根布条下来,充当绳子,将两人绑成了一串,堵了嘴扔在墙角。
做完这些事,她才继续给崇光帝喂水,一边喂,一边小声念叨:“这可是了觉大师留下的符纸灰泡的水,您喝了可快着点醒啊,卿卿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还想去找他呢。”
秦雪衣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安静的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
而另一边,内阁的大臣们听说燕山卫与金吾卫对上了,不由都是面面相觑,按理来说,都是皇城守卫军,虽说往日也会稍有摩擦,但是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闹,怎么还挑了这样敏感的时刻?
林如易到底是老臣了,直觉有些不对,目光扫过众人,忽然道:“文达呢?他是兵部尚书,可知晓此事?”
温荀言答道:“文达方才去兵部班房了,想是已经有了消息。”
林如易思索片刻,道:“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闹事为好,宇文将军素来是个稳重的人,怎么……”
徐成目光一动,口中却道:“他们武将私底下有些矛盾,也是常事,等兵部处理就好了,这种事情,怎么还要劳动几位阁老?”
“是啊,”温荀言冷不丁道:“这种事情,我看兵部便能处理,怎么偏要报来内阁?”
他语气不急不慢,徐成听了脸皮子一抽,心里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打了个哈哈道:“兴许是哪个不懂事的,摸错了门,以为这是兵部呢。”
林如易皱了皱眉,忽然道:“是谁报来的?将他叫进来问一问。”
下面的小吏连忙去叫人,带来一看,却是个小太监,十四五岁的模样,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有些瑟缩,进来就跪下了:“奴才拜见诸位大人。”
林如易打量他一眼,道:“燕山卫与虎贲卫闹起来了?”
那小太监咽了咽口水,道:“是。”
林如易道:“此事你不去兵部禀报,为何跑来内阁?”
小太监伏跪在地,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这、这……大人,他们是在养心殿前头闹啊。”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了,林如易沉声道:“金吾卫与燕山卫去后宫做什么?他们要造反吗?!”
“他们正是要造反!”
一个声音在门外接道,在场众人悚然而惊,转头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举步迈进门来,那人面容冷肃,眉目秾丽,冷若寒冰,不笑的时候,他的眼神若刀锋一般,只一眼就要将人割伤。
有人失声叫道:“长公主殿下?”
林如易眼中露出疑惑,但还是拱了一拱手,肃容道:“敢问殿下方才所言,是何意思?”
燕明卿直视他的双眼,直言道:“有人假传圣旨,意图谋害皇上,这难道不是要造反吗?”
这话如平地惊雷,将内阁众人都震在了原地,林如易下意识看向徐成,他面上却十分平静,开口道:“长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么多大人在这里,谁敢假传圣旨?谁要谋害皇上?”
他的表情太过镇定了,以至于几个内阁大臣都不知该信谁好,最后林如易索性再次拿出了那张圣旨,盯着上面的笔迹与印章看了起来。
笔迹没有错处,是出自崇光帝之手,末尾盖着的玉玺印章也是真的。
燕明卿知道他心中所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道:“笔迹能作假,印章也能作假,但这圣旨绝不可能出自皇上之手。”
徐成立即道:“仅凭殿下片面之词,便能给人安这样的罪名?”
燕明卿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那不如就请阁老与诸位大人,随我一同前去面见父皇便是,若圣旨是真,我自请降罪。”
徐成呼吸一滞,没敢立即接话,倒是林如易收起那卷圣旨,神色凝重无比,沉声道:“既然如此,臣这就随殿下去面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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