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箐第一个赶走的女人是小九。
二公子遣散小九时,赠了一车的金银珠宝,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小九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走不出几丈,她又回来了。看着平日吵骂的一群女人,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了滚。“我家住江州杏花巷,要是你们谁出来了,有机会来见见我。”说完,她又自抽嘴巴:“你们一定别出来,留在这里战斗到底。”
小六拭着眼角,啜泣道:“一定的,我们会出去的。”
小十欲言又止。小九转身要走时,小十上前一步,拉起小九的手:“有件小事,我对不住你,你那件丝绸羽衣,是我……剪破的。”
小九由悲转怒,再转喜。
大霁国的男子多妻妾。民间有言:大霁红颜乱不休。
慕二公子的女人不比别人少,好在小打小闹,不伤及性命。此时,这群女人还有了几丝道别的不舍。
小九和二十以前说话少,现在二十哑了,相对无言。
小九抿唇,抱了抱二十:“记住啊,我住江州杏花巷。”
马车走了不远,小九掀帘,向众女人挥手。她笑中有泪。
“什么人啊,临走了才来装姐妹情深。”小六哽咽道:“弄得我都不想她走了……”
面前宽路窄巷,市井喧闹。二十有了向往,安静过日子就好,迟早会和小九一样离开的。
第5章
慕锦成亲的前五天。
十五又遭苏燕箐陷害,她气愤地冲进了掩日楼。
自从二十失了言语,十五更爱和她诉苦。能说话时,二十劝不住十五,如今口不能言,反而能阻止十五几句。
十五经历山匪一事之后,不再缠着慕锦。她问二十:“二公子为什么又把我救回来了?”十五对外炫耀,获救是因为受宠。但她心知肚明,其中必有蹊跷。
二十摇摇头。
“你说,如果我再设计二公子,他是不是还会原谅我?”这些日子,十五想明白了,她母凭子贵的计划,得罪二公子了。可要长久留在慕家,十五别无他法。她在掩日楼,苏燕箐针对她。她去了花苑,苏燕箐更加不放过她。见到小九离开,十五犯愁,只得讨慕锦欢心。
二十连忙拉起十五的手,慎重地摇头,眼神带着警告。她救了十五一回,几乎招来杀身之祸,她没有办法再救下一回。二公子这人,喜怒无常,她能保命,凭的是运气了。
十五反握住二十的手,“二十,你为什么突然说不出话了?你得罪二公子了吗?”同样的问题,十五问过好几遍,二十皆不作答。
这次,二十摇摇头,示意别再问。她斟茶,笑着给十五抚抚背脊。
这么多女人,十四最刁悍,可她懂得欺软怕硬。十五恃宠而骄,不善察言观色,又憋不住心事。苏燕箐屡屡挑衅十五,不是没有道理的。
十五揪起眉,“要不我去给二公子说情吧,让他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二十指指崩山居和泽楼两个方向,摇了摇头。
十五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让我别去招惹苏燕箐?别去找二公子求情?”
二十又指了指花苑,伸出双手,曲起一只拇指。
十五又问:“小九?”
二十点头。
十五猜测问:“小九输了,走了。我们也会输,也会走?”
二十笑着再点点头。
十五抱了下二十,“我知道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
慕锦成亲的前三天。
大霁国习俗,成亲前,男女双方斋戒三日。苏燕箐离开了。
花苑的众女人松了一口长气。
小十对着泽楼的方向吐舌头,“未来的二夫人好凶啊。”
小六一改几日的晦气,“终于可以清静了。”
清静不过数日。苏燕箐嫁入慕家,才是众女人苦难的开始。思及此,小六又哭丧着脸,“我好羡慕小九啊,拉了一车的金银珠宝走,再也不用受二夫人的气了。”
慕府里里外外,闻见了芬芳。牡丹红,胭脂红,朱槿红,生生踢开了一树绿木,一枝繁花。连掩日楼门前都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
碍眼极了。十四叉腰质问仆人:“又不是我们掩日楼的人出嫁,灯笼挂这儿做什么?”
仆人回答:“马总管吩咐了,只要是二公子的院子,都要一起沾沾喜气。这是咱家二公子第一回 娶妻。”
十四气极反笑:“马总管这口气,莫非以后二公子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啊?”
“十四!”十一呵斥一声,然后客客气气地跟仆人说:“麻烦你挂上去吧,喜事一桩。”
其余人无声站在院中。
夜空几盏疏星,灯笼亮出了琥珀光。
——
慕二公子大婚当天,风和日丽。
高亢悠扬的唢呐声传到了掩日楼。
十四先是捂住耳朵,后来躲进房中,狠狠地摔上了门。
也是巧,门才关上,唢呐声就停了。
二十和十一非常平静,坐在院中剥花生和莲子,旁边还有一篮子红枣和桂圆。
十一说:“讨个吉利,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二十笑着点头。
前面有多热闹,这里就有多冷清。
一日的吹打奏乐,如一根浸湿的长绷带,缠着二十的脑袋,又晕又闷。不到亥时,她就准备歇着了。
入睡没多久,猛然传来了拍门声。她惊醒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披上衣服。
二十点上灯,听到屋外十四惊喜的一句:“二公子。”
这声称呼缠得比奏乐更狠,二十的脑袋几乎要炸了。她抓紧衣衫,不知这门是开好,还是不开更好。
慕锦给她做出了选择,他一脚踹开了门。
二十连忙上前,低头行礼。目光所及之处,只见新郎的大红喜服,像极了釉里红瓷。
十四惶惶站在二十的房门前,看着慕锦进去。
他一甩手。
房门关上了。
窗上映出两道灰影。
十四僵直得一动不动,今晚是再难入眠了。
——
门一关,慕锦一边踮着步子,一边解开腰带:“听说你成哑巴了?”
这个时候,哑巴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二十无需回话。
他把腰带扔在地上,衣袍半敞坐到床边。他望向二十,只见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他再问:“简单的声音也喊不出来?”
二十点头,不敢抬眼。凭他说话声判断,他此刻没有喝醉。
“可惜了。”他语气可不是那么回事:“你虽然长得丑,不过,声音勉强能听。现在没了。”
她沉默。
他说:“过来伺候。”
那事,至今仍是二十的阴影,她做过多少重活,没有痛成那样的。第一回 她出了血,第二回没有血了,也还是疼,身子像是被劈了两半。做几回,劈几回。
听十四、十五说,这事男女都能舒服。
二十没有问过,是何种程度的舒服。慕锦从前只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找她,他那凶狠的力道,她要休息一天才能恢复。今晚他身上有酒气,可话语是清晰的。
大婚之日,新郎官留宿侍寝房中,这对新娘子来说是奇耻大辱。苏燕箐怕是要拆了这座掩日楼。
小六说,京城男四绝,女六秀。慕锦和苏燕箐都在其中,两人才貌双全,真真一桩美姻缘。
二十想:男的狠,女的毒,可真是般配极了。
万千思绪翻转在心间,二十缓缓走向慕锦。她没有伺候过男人,不过待在三小姐身边,知道这些贵人穿衣脱衣的规矩。她轻轻解下慕锦的大红衣裳,衣上繁复的刺绣针法让她看多了几眼。
慕锦不是过来谈心的,直接说:“上床来。”
她站着没有动。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丢到床帐中,俯身压下。只一眼,他又坐起。见到桌上有一张绣巾,他拿起后再回来,盖上二十的脸。好心地解释说:“你这长相,我下不去嘴。”
二十无声无息地藏在面纱中。
慕锦笑了:“哑巴果然安静。”
二十透过纱巾,只见朦胧一片。又是一道黑影在她的身上起伏。她死死咬着牙。这时,庆幸有这一张面纱。
“你这反应,跟木头一样。”慕锦这晚没有折腾太久。
二十在他离开之后,才缓过一口气。她疲惫不适,第二日又睡到了午时。
之后的成亲礼仪,全被慕锦无视了。回门成了踹门。
这几日,十四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二十。她发现,细品之下,二十也有小家碧玉的风采。不过,再如何碧玉,二十也是掩日楼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十四纳闷地问:“二公子的洞房花烛夜,为什么要到你房中过?”
二十摇头。
不止十四,其余女人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纷纷学起了二十的朴素装扮。
慕锦成亲的第十天,喜好八卦的小十,打听到了缘由。
说是大婚当日,二公子去苏府催妆三次,苏燕箐仍然佯装不嫁。二公子当场笑意淡了,踢轿门差点翻了轿子,同时下令停了横穿大街的唢呐声。
拜堂时,二公子意兴阑珊。礼毕,一声洪亮的“送入洞房”,才让他缓和脸色。
想闹洞房的宾客们,都被拦下了。
只有女方喜娘看不清二公子的脸色,张着鲜红的嘴唇,说:“新娘子坐花烛,烛尽方可上床。”
二公子不发一言,挥袖离去。
喜娘这才醒悟过来,抖如筛糠,跪地求饶。
苏燕箐正要掀起盖头。
喜娘又哆嗦:“不可,不可。不吉利,不吉利。”
苏燕箐派了丫鬟去请二公子。
二公子不理,头也不回出了泽楼。行至木桥,二公子询问寸奔,这府里哪儿有安静的女人。
寸奔略有迟疑。
二公子看着寸奔,说:“我想起了一个口不能言的女人。”于是去了掩日楼。
至此,小十喝完了半杯茶,说:“二公子夜宿二十房中,是为了图个耳根清净。”
众人知晓这一状况,松了口气。
其实,仆人向小十转述此事,还说多了几句。这位仆人站在逝潭边,亲眼目睹二公子和寸奔停在桥上。
寸奔的黑衣和树影相叠。
二公子鲜艳的喜服,绣有层层金线,月色下闪着清光。他眉眼弯弯,问:“那个女人……排到了二十,对吧?”
“是。”寸奔低头回答。
二公子笑了起来。
仆人感慨,二公子这般喜悦的笑脸,才是新郎官应有的样子。
拜堂那会儿,二公子捻着彩球绸带,散漫的姿态,比宾客还像宾客。若不是慕老爷在场,恐怕二公子连吉时都给耽误了。
说到兴处,仆人还告诉小十:“那天是良辰吉日,京城男四绝,其中两位迎了亲。”
另一个是傅家。不过,傅公子的那门亲事是抢来的。
他抢的那位孔家小姐,民间传她一外号:疯傻千金。
第6章
独守洞房的第二日,苏燕箐不知是吃错东西,还是郁结难熬,喉咙发疼。
她身边的肖嬷嬷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说是肝火攻心。
大夫一走,肖嬷嬷以袖拭脸:“姑爷放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在新房,自己跑的无影无踪。我要是把这事禀告老爷——”
“嬷嬷……”苏燕箐发出粗嘎的声音。
肖嬷嬷心疼,“小姐,你别说话了。大夫交代,你的嗓子需要休养。”
苏燕箐咳了咳:“来日方长……”
“是是是。”肖嬷嬷赶紧扶住自家小姐。
日日煎药,苏燕箐的声音却是一天比一天沙哑。黄莺出谷成了破锣乌鸦。三日不言,方才好转。
她生病卧床,肖嬷嬷亲自去请慕锦。
慕锦关切地询问病情,前来探望。听得那沙子的声音,他笑着安慰几句,转身出了泽楼,说:“刮锅驴鸣,不过如此了。”
寸奔听在耳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苏家是出了名的丝绸大户,而且是京城最早走船运的商家之一,占了三个码头。慕老爷一个也没有。
大霁和邻国东周,商贸以水路为主,经由一条名为嵊江的东西向河流。慕、苏两家经商多年,联姻分的是利益。慕家以一座钱庄为聘礼,苏家用一个码头当嫁妆。
这门亲事本该由慕大公子完成的。大公子比二公子收到的风要早那么半个时辰,大公子连夜逃走了。慕老爷炙热的目光便落在了二公子身上。
慕锦不在乎妻子姓谁名谁,盘算的是码头盈利。而且,苏燕箐是美人,正合他意。然而,见过她几面,他就失去了花前月下的兴致。
成亲半个有余,这对新人仍然没有圆房。
整座慕府知晓此事,无人敢说闲话。
——
又过了几天,苏燕箐嗓子好转,终于有心力收拾人了。
得知二公子大婚当日侍寝的是二十,苏燕箐率人去了掩日楼。
她环视院落。
无几株艳花,墙角野草成了稀罕东西。
太阳大了,二十不在外园刺绣。她从房间窗户见到声势浩荡的主仆们。
该来的终归要来。
这是二十第一次见苏燕箐。
其实,苏燕箐不如花苑和掩日楼的众人养眼。妖不过十五;纯不过小六;辣,比不得十四;柔,压不住十一。
苏燕箐身边的丫鬟向前一步,高昂起头:“有人在吗?”
十四房门第一个打开:“谁啊?”
丫鬟望向十四。
十四的丹凤眼掠向苏燕箐,然后转回那丫鬟。十四单手叉腰:“问你话呢,你们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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