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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春光——这碗粥

时间:2019-12-05 08:06:30  作者:这碗粥
  徐阿蛮接收到他的暗示,主动开口:“二公子,我先退下了。”
  慕锦松开了她,“备多一副碗筷。”
  “是。”她起身离座。
  丁咏志衡量厨房到院落的距离,再判断普通人能否听见石桌上的要事。
  丁咏志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慕锦察觉到了,说:“无妨,说吧。”
  丁咏志月色下的一张脸,各种情绪交杂,眼底映月翻浮。他在寸奔和林意致之间落座,面向慕锦,又低又慢地说:“四皇子。”
  他唤回了慕锦真正的称呼。
  此言一出,慕锦忽然有了预感。
  丁咏志说:“皇上驾崩了。”
  慕锦的眉心显而易见地起了一道折。
  林意致执起酒杯的手定在了半空。
  寸奔看着丁咏志。
  丁咏志将这三人的表情一一扫过,“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这事发生得极为突然。
  从蓝公公急召御医进宫,到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也就一个多时辰。
  过程更是极为玄乎。蓝公公说,皇上正在御花园赏月,闻见一阵花香,他叹:“这正是月山生前的味道。”
  话说了没多久,皇上忽地伸手向前方,喊了一句:“月山。”脚下趔趄,一步踏空,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不仅蓝公公,在场的宫女太监,说词和蓝公公一样。众人清晰听见皇上深情地呼唤前皇后的姓名。
  皇上之前生病,也正是因为在御花园跌了。
  这又是一跤。御医说,皇上这是皮外伤,不知何故而昏迷不醒。御医们除了跪地磕头,别无他法了。
  就连国师、神官也到了。
  丁咏志叹气:“招魂术、通灵术,宫里阴风阵阵,也没能唤醒皇上……”
 
 
第78章 
  中秋宴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徐阿蛮握紧手里的筷子, 紧得长棍掐进了她的掌心。
  她不是要偷听,而是丁咏志那一声长叹, 如一支开弓箭窜进她的耳朵。她手里的碗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唯有躲到角落,不再听那四个男人的正事。
  之后, 除了丁咏志偶尔略高亢的嗓音,其余三人说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
  几人谈完了事情。
  慕锦高声问:“人呢?我让你备碗筷, 是要备到明天去?”
  徐阿蛮这才走出来,“哎,来了。”
  丁咏志没有心情品尝中秋小饼,匆匆离去。马蹄声声几乎冲破了竹林。
  徐阿蛮几次抬眼观察慕锦的神色。有帕子蒙了眼睛,二公子就算落泪也不丢脸的, 她会装作没看到。
  散了席。
  徐阿蛮想要回房, 被唤住了。
  慕锦的轮椅没有动, 其实,他的饭菜刚才就没有动过了。他说:“过来这边,陪我坐坐。”
  “好呀。”二公子醉酒时说的大多是他的娘亲, 他与皇上的关系,有些疏离。徐阿蛮在想, 自己应该装作没听见丁咏志的话, 还是要表示自己偷听到了。
  她将轮椅推到石凳边,自己坐在石凳。如二公子所言,她陪他坐坐。
  说要赏月的慕锦眼前一片漆黑。
  徐阿蛮时不时侧眼, 猜测他是否悲痛。
  其实,她多虑了。慕锦没有流一滴眼泪。这一张帕子干干净净。
  他沉默。
  她陪着他沉默。
  许久,慕锦轻问:“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圆很大?”
  “是呀,二公子。有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儿会更圆更大的。”二公子不提伤心事,她也不提。二公子要聊月亮,她就跟着聊。有才学的女子,在中秋佳节也会吟诗作对。她什么也不懂,唯有告诉他,这月亮圆不圆,这月亮大不大。
  思及两人的差距,她觉得二公子讲的极是,她就是一个无趣的女人。在他需要安慰时,她也不太能讲体恤的话。
  慕锦忽然向她伸出了手。
  她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轻轻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我八岁多离开了皇宫,直至去年,才和皇宫再有牵扯。你信不信?我在慕府的日子里,不曾思念过皇上。”
  “二公子说,我自是信的。”她这时的小手比他的暖和,忍不住反握住他。
  “丁咏志或许比我更难过。”慕锦面无表情,就连这一张雪白的平安帕,也被月光染上了灰白的冷酷。
  “嗯……”难怪刚才听丁咏志说话,有些哽咽。二公子反而心平气和。由此可见,那座皇宫可以讲君臣,却不是讲人情的地方。
  “可是。”慕锦顿了顿,“要说完全没有情绪,却也不是。”
  她静静地听他说。
  “去年,兵部尚书一时心软,将我的身世坦白。我本不愿见皇上。对我而言,他是一个不讨喜的陌生人。但他是一国之君,慕府上上下下的项上人头,都攥在他的手里。他亦是以此要挟我。我娘亲从小教导我,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不是非得逞能。慕府的安危,才是大局。我和皇上约在灵鹿山皇陵见面。我爽约了三回。去年至今,我跟他见面没有超过十次。但是……”慕锦越说越低。
  徐阿蛮倾身才听清。
  慕锦说:“我每回见他,就觉得他比从前更憔悴。我深深感受到,皇上已经老了。他跟我见面时,大多问我娘亲的事,说来可笑,我娘亲生前在皇宫,皇上时常冷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却执着要知道她的每一件小事。我心怀恶意,讲了许多娘亲的伤心事。有一回,皇上竟然别过眼拭眼泪。”
  徐阿蛮又看向慕锦眼上的帕子。
  “我那时不心疼他。但是……”慕锦这一停顿,停了很久,才道:“老百姓说,这是一位明君。你道,明君走了,我是不是该难过?”
  “二公子,这要问你自己的。从前,我们西埠关险些被百随大军给踏平了。皇上亲征,带领大霁将士逐退外敌,还我们平静。我们家乡建有大霁将士的雕像,正是因为老百姓感激平息战乱的皇上。不过,他不是我爹,我仅是大霁子民,我这是……一个子民给他说话。”徐阿蛮有些懊恼,自己这嘴巴,还是安慰不了二公子。“若是为二公子着想,我想他不是一个好爹爹。”
  “一个真正的政治家,须得压抑内心的脆弱,方能英明圣哲。兵部尚书说我有称帝的才能,可和萧展一战,我知道我不会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亲情,友情是我的牵绊,却恰恰是一个帝君的阻碍。皇上是一个杰出的政客。正如你所言,他是大霁的恩人,我是子民,应为大霁失去这一明君而难过。”慕锦说:“我想,我心里确实是难过的。”
  她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帕子,遮住他的双眼。“二公子,我陪你再坐坐。”
  “冷吗?”慕锦问。
  徐阿蛮摇摇头,“二公子,你给我买了好多厚衣裳,我都穿上了。”
  他应声:“我对你多好。”
  “是呀,二公子你对我真好。”
  慕锦没有再说话,靠着轮椅,将她的小手牢牢地握紧。
  徐阿蛮记得今晚的月光,初初是冷酷的,后来,银光洒在了二公子脸上,柔和又温润。
  她知道公子长相出色,今晚才知,原来是越来越好看了。
  ——
  中秋夜,皇宫乱作一团。
  皇上早有安排,留有一份遗诏。
  蓝公公正在宣读诏书。
  诏书正是当初皇上和萧展秉烛夜谈的那样,帝位是当今太子的,同时,皇上赦免了兵部尚书和慕府的欺君之罪。
  萧展跪在门前,心不在焉。直到蓝公公提醒,他才回神,接旨。
  转眼见到了跪伏满地的嫔妃、太监和宫女。萧展心中自问,皇上……真的就这么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不发一言,忽然一抬眼,见到了殿门前的女人。
  李琢石在等他,这是头一回。而且,她穿了一袭宫裙。
  萧展凝望她素白的衣裙。皇上驾崩,天下缟素……皇上真的走了。
  她向他伸出了手,眼里有不忍。
  她自幼舞刀弄枪,指间有粗茧,不如温婉女子柔软似水。萧展却觉得自己攀住了一根浮木,俯在她耳边低喃:“我从未想过……皇上竟然这么走了。”
  李琢石扶住他的肩,怜惜地说:“太子殿下。这里风大,我们回去说吧。”
  他牵起她的手,安静地向前走。
  门扇关上,挡住了徐徐秋风,也将团圆月光推挡在外。
  萧展看着跳跃的宫灯芯火,失了温润的笑意。“琢石,你道,我今晚难过吗?”
  “皇上和太子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太子该是难过的。”她探了探他的脸颊,触得一片凉意。
  这对父子斗了这么些年,李琢石总觉得皇上和太子是最好的对手,却不是最坏的敌人。
  萧展叹了一声,弯了弯唇,又挂上了微笑。“我是悲喜各半。他是皇上,我降生这世间,我坐拥这东宫,我享受这荣华,都有他的一份力。可是,他没有给过我亲情,今晚见到皇上床前悲痛欲绝的嫔妃们,我万万掉不下这一滴泪。我若是落了泪,更能称为孝子。那一瞬间,我的眼眶十分干涸。心中想的是,我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陌生的父皇落泪?我见着天上的圆月,更觉讽刺。团圆团圆,皇上……真会选日子。”
  “太子殿下,喝口水。”李琢石斟了杯热水,递到萧展面前。
  他没有接,笑看她,“琢石可知,我喜的另一半?”
  她放下杯子,给他行了一礼,“恭喜太子殿下如愿以偿。”
  萧展眸子亮了亮,牵起她的手,“你宫廷礼仪,总共也就行了两回。”
  李琢石浅浅笑了笑。
  “皇上走了,我才坐得上那把龙椅。我曾想,大霁这一把龙椅,必定是兵变才能成为我的。今天,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反而有一丝怅然。”说到这里,萧展抚抚腰腹上的伤口:“我终究不喜欢苦肉计。”
  “太子殿下是好胜的棋者,希望棋逢对手,可是皇上让你一步棋,何尝不是他的父爱。”
  萧展摇头,“他的遗诏上有我,也有慕锦。对我是寄予严格的执政期望,而对慕锦,则是宽容体谅。腰伤日日在提醒我,我还有一个对手。”
  李琢石问:“太子的意思是,不会放过兵部尚书和慕府?”
  “兵部尚书和慕府,我没有兴趣。我时常惦记的是萧澹。”萧展勾了一抹笑,卸下伪装的温和,这一记狡黠有了丝慕锦的味道。“皇上想让慕锦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平民,遗诏赦免的是幕府。慕锦名叫慕锦,可他不是慕府的人。他是萧澹,他是四皇子,他是夺我太子之位的前太子。”萧展细细端详李琢石的表情,“我这些话,你是否不赞同?”
  “慕二公子成不了气候,太子殿下何必屈尊,将他视为对手。”
  萧展没有回答,转身拿起刚才那杯水。连他自己也不知,他对慕锦是单纯的恨,或是恨其懦弱。
  李琢石心底暗叹。萧展是政客,亲情又怎能束缚他?她问:“太子,你拿到大霁兵符了吗?”
  “琢石,大霁国军不会是罗刹军的敌人。当年,罗刹将军功高盖主,皇上担心他起兵宫变,才收了他的兵符。你是我的人,罗刹军和大霁国军同样为我所用。”萧展笑着搂住她,“你又何需担心。”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八月十六,萧展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清顺。
 
 
第79章 
  皇城飘来一团飞腾的乌云, 犹如苍天黑了脸,向人间掷下一道沉重的影子。
  影子落在了御书房。
  “皇上。”清流欲言又止:“刚才, 皇太后派人来问, 问……”问的事,皇上肯定不高兴。
  萧展从奏折里抬眼:“问什么?”
  清流咬咬牙, 豁出去了,“问的是皇上纳妃一事。”
  为了李琢石父亲的那一支兵马,萧展唯有迎娶李琢石。如今, 不听话的罗刹军成了皇太后的忧患。群臣之中有先皇的心腹,萧展该是拉拢各方势力的时候。
  纳妃也是结盟。
  皇太后给萧展物色了几个大臣的女儿。她当妃子时,对皇城后宫颇有怨言。轮到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她只想为儿子谋取最大的利益。
  听到“纳妃”二字,萧展稍稍沉了脸色:“朕即位没几天, 就要沉溺女色了吗?”
  “臣知罪。”知罪又如何, 清流不过一名小小太监。皇太后传话, 他不敢不传。
  此事既是皇太后挂心,自然不会只托一名太监传话。
  第二日,萧展前去皇太后寝宫请安。
  皇太后直截了当地问:“皇上, 这皇后之位,你作何打算?”
  萧展浅浅地笑:“朕只有一名妃子。待完成了登基仪式, 朕就筹备封后大典, 立琢石为后。”
  皇太后抿了抿唇,又皱起眉:“你已经当皇上了,跟太子那时是不一样的。后宫立的不仅是女色, 其中也有群臣的派系。皇上成了一国之君,难道就忘了哀家从小教导你的话?”
  “朕若是忘了,就坐不上这帝位。”萧展眼尾敛起,像是飞天燕收起了羽翼。“琢石陪朕这么些年,吃了不少苦。朕不能忘恩负义,抛弃发妻。”
  “知你有义。可也要挑选贵妃、嫔妃。李琢石从小被当男儿教养,不懂宫廷礼节,哪有国母的姿态。”皇太后顿了顿,没有等到儿子的回答,她涌出一阵惊疑,追问道:“皇上莫不是……对那名女子上了心?”
  萧展失笑,“太后多虑了。”
  “那是为何?”
  “当年,罗刹将军交了兵符,毅然辞官,从此不为朝廷所用,私下训练自己的兵马。先皇念及和将军的旧情,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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