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她听见赵恒轻声说道:“你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看见了暗夜里几星明灭闪亮的光点——那是一群飞舞着的流萤,衬着流萤略带些许绿意的光芒,她又看见了自己卧房的窗口。
她想,他应该是让他看萤火虫的吧?
于是她轻声道:“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赵恒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道:“大约在一更到二更之间,这里的流萤最多。”
此时国公府各处都已经熄了灯,唯有佛堂的长明灯还亮着,看佛堂的婆子又总喜欢在夜里留着半扇窗不关,许是因为灯光和佛堂里熏香的缘故,萤火虫总是会聚在这里。
沐桑桑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这里流萤最多?
“还有那里。”赵恒又指了指左手边。
沐桑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她卧房窗下放着的一缸睡莲,有一朵莲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映着淡淡的月光,看上去就好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意外的静谧美丽。
缸中浑圆的水面突然被打破,却是一尾红鱼耐不住寂寞,跳了起来。
沐桑桑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他太熟悉这里的布局,他不可能是第一次来。
那么,他之前是什么时候来过?
赵恒的目光转回到她脸上。月光映着她温软的脸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白色的微光,让她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又像她窗外粉妆玉琢的睡莲。
不,赵恒随即否定了这些想法,无论玉还是花,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他在无尽的爱怜中长臂一舒,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在这里看着她的窗,猜测着她的梦境,猜测她梦里会不会有他。
沐桑桑几乎想要叹息。他果然来过,应该还不止一次来过,他大约就坐在这里,看着流萤和睡莲,嗅着佛堂漏出来的檀香气味,默默地看着她的窗。
原来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旖旎的情思。
“你很喜欢梅子吧?”他的声音呢喃起来,幽凉的呼吸拂在她耳廓上,带起她一阵阵无助的颤栗,“窗棂上,门楣上,还有你的窗帘,都有梅子的图样,屋后还种着梅子树。等将来,我把天底下各种梅树都寻了来给你,好不好?”
沐桑桑越缩越小,几乎快要在他怀中蜷成一团,是惊慌的,也是欢喜的,她也说不出为何有这样别扭的情绪,只能努力地低头,试图让他看不见自己涨得通红的脸颊。
赵恒笑了起来,她害羞起来那么可怜,却又那么可爱,他忍不住想要逗她,于是俯在她耳边上轻声说道:“既然这么喜欢梅子,怎么叫做桑桑?”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像带着蛊惑的魔力,沐桑桑控制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飞快地捂住了脸。
赵恒轻轻拿开她的手,让她的脸朝向自己,笑意更深:“为什么?”
他们挨得那么近,沐桑桑被他强烈的男子气息笼罩着,慌张到了极点,她像承受不住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颤声说道:“因为我小时候……”
当一声,一颗石子突然被丢上来,打在屋瓦上,弥漫的暧昧气息顿时被打断。
沐旬鹤压低了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桑儿下来!”
沐桑桑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推开赵恒,站起身就跑。但,这里是屋顶不是平地,瓦片在脚底下打滑,她低呼一声,险些就要摔出去,赵恒一把抱住了她。
沐旬鹤跳上屋顶时,正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顿时绷紧了脸,一言不发地上前拉过妹妹,涌身跃下。
他刚才带人出去找王雪绮,一无所获地回来后心里实在放不下,便想着到佛堂烧一炷香为她祈福,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了赵恒,他竟敢深更半夜闯进家来拐带妹妹,实在可恶!
赵恒很快追上来,拦在他们面前,沐旬鹤压低了声音:“以后最好不要再被我发现!”
“好。”赵恒淡淡说道。
下次他会谨慎些,不可能再被发现。
他看向沐桑桑,想着向她告别,可她根本不肯抬头,于是他轻声道:“那么,我改日再来找你。”
不等沐旬鹤反应,赵恒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沐桑桑羞得不敢抬头,许久,才听见沐旬鹤说道:“安王心怀大志,桑儿,你可想好了?”
沐桑桑一阵茫然,怎样才算想好了?想好了什么?
“回去吧,”沐旬鹤抬步向前走,低声道,“安王比皇帝更加难测,桑儿,你……”
安王有志于天下,如果他真心待妹妹好,沐旬鹤不介意跟着他一起做反贼,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沐旬鹤就怕又碰上另外一个赵启。
沐桑桑突然明白了他的忧虑,她想,她之所以总是忐忑不安,或许在心底也是怕的。
闩好门躺回床上时,沐桑桑下意识地看向窗户。他这时候应该走了吧?应该不会还待在某个地方看着她的窗吧?她忙跳下床,赤着脚走去窗前张望,外面没有动静,他应该已经走了。
于是她重新躺回去,竟有些怅然若失。又盼着他在,又怕他真来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纠结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她再次梦见了穿着帝王衣冠的赵恒,他挺拔的身姿稳稳地走过承天门,缓缓向一个女子走去。那女子眉目秀致,风姿秀逸,在一大群宫娥的簇拥下,微笑地看着赵恒。
虽然是在梦里,但沐桑桑依旧能感觉到焦虑和不安。
她是谁?赵恒为什么要去迎她?难道她才是赵恒命中注定的人?那么自己,又是他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被大舅子当场抓包,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翌日一早,所有的宗室和公主们都接到太后的懿旨,进宫商议和亲人选。
玉华大长公主怀揣着一腔心事走进慈宁宫,抬眼就见赵恒坐在太后的下首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知道她去赔礼的事,沐桑桑有没有告诉这两个人?
一个时辰后,经过众人推举,和亲的人选范围被拟了出来,除了已经定亲的、年貌不相当的,有三个宗室家的女儿和两个公主家的女儿在这份名单上,其中就有凌嫣。
玉华大长公主苍白着脸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太后,这不公平,凌驸马早逝,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要是让嫣儿去了乌剌,我怎么办?”
太后摆手示意她坐下,道:“玉华,哀家知道你的难处,名单上的只是要考虑的人,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你莫要着急。”
玉华大长公主急急说道:“我怎么能不着急?太后你瞧瞧,在座这么些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们,哪家像我家这样只有一个女儿还得应选的?莫不是太后觉得我家孤儿寡母的没人做主,专一柿子捡软的捏?”
太后一下子沉了脸,道:“玉华,你是在指责哀家故意针对你吗?”
太后素来强势,玉华大长公主并不敢把话说得太狠,缓了缓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后,就算是征兵,独子也能豁免,我膝下只有嫣儿一个,还请太后念在我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的份上,垂怜一二。”
太后淡淡道:“我会考虑。”
从慈宁宫出来时,玉华大长公主依旧惶恐不安,她心里盘算着去找几个哥哥诉诉苦,说服他们替自己说话,谁知道那人不是躲开了她就是不接话茬,剩下的也都不跟她走在一处,明显躲着她。
玉华大长公主心惊肉跳,难道这些人都觉得她好欺负,特意做出这个安排?
她匆匆赶回公主府,一把拉过凌嫣:“走,你今天必须跟我去给沐桑桑道歉!”
凌嫣使劲甩开了她:“我不去!”
“那你就等着去乌剌吧!”玉华大长公主又急又怒,“你知不知道太后已经把你选在名单上了!”
“什么?”凌嫣气急,“是沐桑桑捣的鬼?我去找她!”
她飞快地冲了出去,玉华大长公主急急忙忙追出来,却见她飞跑着去了马厩的方向,还没等她追到跟前,就听一阵马嘶,凌嫣早已经催着马冲出了大门。
凌嫣很快冲到了街上,她满脑子怒火,根本顾不得其他,只管抽着鞭子催促马匹飞跑。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也有不少商贩挑着担子在卖东西,她纵马冲过来,很快撞到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行人,小贩的摊子也被撞倒,瓜果梨桃洒了一地。
满大街都是惊叫声,也有许多受伤的人捂着伤口跟着后面叫喊着让她停下来,但凌嫣根本不理睬,她满心里只想着收拾沐桑桑,只急急催着马往安国公府的方向冲,转过路口,一个大汉正在路中间走着,凌嫣高声道:“闪开!”
汉子听见声音回头,凌嫣看到了一张络腮胡子的异国面孔,竟是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认出了她,咧嘴一笑:“是你呀小美人儿!”
凌嫣现在第一恨的是沐桑桑,第二恨的就是乌剌人,她想也不想照着乌拔拓思头上就是一鞭子,骂道:“该死的番子,都是你们害得我!”
鞭子被乌拔拓思抓住了,他笑嘻嘻地抓紧了鞭梢往怀里一带,凌嫣一个没坐稳,直接被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乌拔拓思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凌嫣吃惊之后更是暴怒,上去就是一脚,骂道:“该死的番子,放开我!”
乌拔拓思轻巧地闪开,哈哈大笑:“好野蛮的小美人儿,你叫凌嫣是吧?”
“呸,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凌嫣又是一脚踢过来,这次乌拔拓思没有躲,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大手慢慢向上,笑得暧昧:“小美人儿是看上我了吗?”
“滚开!”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照他脸上就想扇耳光。
乌拔拓思扔了马鞭,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笑得更是响亮:“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这是不是叫做投怀送抱?”
凌嫣又气又恨,却又动弹不得,眼看乌拔拓思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就要凑上来,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就在此时,巡街的士兵闻声赶来,一见是凌嫣与乌拔拓思,连忙说道:“大王子不可无礼,这是乐陵县主!”
乌拔拓思松开了凌嫣,笑嘻嘻地说:“这可怪不得本王,是这小美人儿主动对本王动手动脚呢。”
“你胡说!”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转向士兵们,“快给我拿下他!”
士兵们都知道对待外国使节的规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凌嫣气急了,捡起马鞭又要过去开打,乌拔拓思忽然搓搓手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小美人好香。”
凌嫣这才想起他刚刚就是用这只手抓着她,顿时面红耳赤,大声骂道:“你好不要脸!”
乌拔拓思没有反驳,笑着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这么一打岔,那些之前被凌嫣撞到的路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要凌嫣赔钱,凌嫣被缠住了走不开,到后面公主府的管事赶过来给了银子人群才散开,凌嫣一腔子火气被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弄成了沮丧,她抓着缰绳站在路上,气鼓鼓的,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安国公府闹还是就此算了。
不远处的酒楼上,乌拔拓思从窗户里看着她,笑嘻嘻地向赵恒说道:“我在乌剌的时候一直听说中原女子肤白貌美性子温柔,没想到这一个竟然这么泼辣。”
赵恒道:“本王依约而来,不是为了听你品评我朝女子。”
乌拔拓思嘿嘿一笑,道:“我想请安王帮我一个忙,让凌嫣去和亲。”
“为什么要她?”赵恒问道。
“她的家世最合适,乃力就算娶了她,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乌拔拓思嘿嘿一笑,“而且我也想看看乃力那个废物怎么被这个泼辣的小美人收拾。”
赵恒站起身向外走,淡淡说道:“我对这些无聊事没有兴趣,你如果只有这些废话要说,我想也没什么再谈的必要了。”
“安王请留步。”乌拔拓思追上来,神色正经起来,“我想请安王助我除掉乌拔乃力。”
“我说过,我对你们的家事没兴趣。”赵恒脚下不停,只管往外走。
他只想保持现状,让他们继续斗,这样对并州才最是有利。
乌拔拓思拦在了面前:“不需要安王出手,只需要安王不要插手就好。”
“我为什么要帮你?”赵恒反问道。
“安王不是想帮沐家小姐吗?”乌拔拓思道,“我手里有个人,能证明乃力跟傅守义有来往。”
“好,我不插手,你若技不如人被乌拔乃力杀了,我也不管。”赵恒淡淡道,“人在哪里?”
乌拔拓思笑了起来:“安王真是个痛快人。”
一个时辰后,赵恒来到安国公府门前,正要进门,沐旬鹤来了,沉着脸说:“殿下还敢来吗?”
赵恒没有理会,只管迈步向内走去,沐旬鹤跟上来,道:“桑儿答应我今天陪母亲抄经,殿下请回去吧。”
赵恒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若非他是她哥哥,他早想法子对付了他。
“那我在这里等她。”他不理会沐旬鹤的阻拦,走进厅中,大刀金马地坐下。
沐旬鹤打定主意不要理会他,于是也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卷书,正要翻开看时,就听赵恒悠悠说道:“傅家那边你可有了头绪?”
沐旬鹤点头道:“马上就有眉目了。”
“马上?”赵恒瞥了他一眼,“你很慢。”
沐旬鹤不动声色,道:“抱歉,不如殿下雄才伟略,让殿下失望了。”
赵恒长眉一抬,反正这话听着不像是恭维。他淡淡道:“我手上有个证人,能证实傅家与乌拔乃力有勾结。”
沐旬鹤放下书卷,神色郑重起来:“烦请殿下让我一见。”
现在知道着急了?刚刚不是还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吗?
赵恒的唇微微翘起一点,问道:“她要多久才能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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