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薛惊抬起一点手,那支笔就回到了原先的笔架上。
他问:“你还记得懿文太子吗?”
迟迟柔柔地对着他笑了笑,语气也是软软的:“没有呀。我出生不久,太子就薨了,我只在画像上看到过他。”
说到最后,迟迟的笑容里还带了几分遗憾:“皇祖父和皇祖母说,太子很是喜爱我。我小的时候,他还常常想要抱我。不过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每次都没有成功。”
迟迟是懿文太子第一个孩子,他自然爱若至宝。可惜迟迟出生后,懿文太子就日渐体弱,到后来突然抱病缠绵病榻,身边的人也就不敢让身为小婴儿的迟迟接近他。
说起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的这一位父亲,迟迟伸出手托住下巴,慢慢地回忆:“懿文太子长得可好看了,我在画像上看到过。皇祖母也说,我长得很像他。”
她朝着薛惊轻轻地笑,眼睛里满是光。
薛惊点点头:“是很像。”
迟迟一愣。
薛惊就说:“忘了吗?每任大齐皇帝,都会带着继承人前来见我。”
迟迟也是因为有了大齐皇储的身份,才被明帝带着去见了薛惊。
听到薛惊的话,迟迟记起了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位大齐守护神的那天。她忽然皱起鼻子:“你好老哦。”
“……嗯?”
迟迟咯咯地笑:“这样的话,岂不是懿文太子年轻的时候,还有皇祖父年轻的时候,皇祖父的皇祖父年轻的时候,你都见过吗?”
薛惊一牵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嗯。”
“原来尊上活了这么久了呀。”迟迟笑他,忽然又自己收起笑容,“有多久?”
薛惊仔细算了算:“一千……?”
“一千年!”迟迟睁大了眼睛,她皱起眉,“那你一定见过许多许多人。”
薛惊没有明白小公主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点头:“是很多。”
每一任大齐皇帝他都见过,算多吧?
哪知道小公主沮丧起来:“那你一定也见过许多美人。”
美人?
薛惊确实见过,大齐最早的那几位皇帝,为了讨好他所以送了许多那些珍宝那些美人。不过薛惊对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于是又点头:“是见过。”
小公主就说:“怪不得你会说那句话了。”
那句话?什么话?
薛惊认真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小公主的那天。
那一天,明帝提着灯笼,久违地从长长的地道走进来,他的身后跟了一位才哭过的娇弱小美人。小美人手里也提了一盏灯笼,小小的,是用琉璃做的。
她躲在明帝的背后,伸出手抓着明帝的袖子,小小声地对明帝哭,说她不会做皇帝,当不来皇帝。
不过那时的薛惊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见明帝领了一个抽抽搭搭的小美人进来,一愣,然后顺口说:
“我不喜女色。”
明帝也一愣,先对着薛惊行了礼,然后委婉地向他解释,这是他唯一的嫡亲孙女,已经下了旨意,以后她就是大齐的皇储。等明帝百年之后,她就是大齐的皇帝。
“哦。”薛惊倒也没有觉得丢脸,他单手撑着下巴,听小美人站在下面轻轻地哭。
“呜呜呜皇祖父我真的不可以,我不会做皇帝,我做不来。”
明帝没有办法,他知道小孙女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如今人已经到了魔尊面前,册立皇储的旨意也颁布下去了,是绝对没有让小孙女后悔的机会了的。
于是明帝小心翼翼看了王座上坐着的面目模糊的魔尊一眼,又小声提醒自己的小孙女:“心肝忘了吗?皇祖父之前跟你说的,这是我们大齐的守护神。今天皇祖父就是带着你来拜见他的。”
迟迟这么会忘记?
她抽噎一下,泪眼朦胧对着明帝点了点头。
明帝伸手,爱怜地替小孙女抹掉脸上的泪珠:“没事啊心肝,你只要听尊上的话,照他说的做就可以了。”
“真的吗?”迟迟还是不敢相信,“什么都听他的就可以了吗?”
明帝连连应下:“是是是,对对对。”又说,“要叫尊上。”
迟迟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皇祖父,最后点了点头。
哄过去了。
明帝松了口气,又转过去对着薛惊颤颤巍巍行礼:“尊上,这就是大齐这一代的皇储。”
他又对着薛惊深深下拜:“从此就托付给尊上了。她愿用一生侍奉尊上。”
明帝努力压低了声音与小孙女说话,但其实薛惊把刚才祖孙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并没怎么生气,也不想发脾气,听到明帝的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还是应了一声。
“嗯。”
回忆完了全程,薛惊回过神来。原来小公主说的,是他的那句“不喜女色”。
他于是皱起眉:“我确实不喜女色。”
迟迟闻言看向他,薛惊就说:“喜欢你。”
“花言巧语。”迟迟哼一声,不过却是笑着看他。
“花?”薛惊故意问道,“你要花吗?”
他顺手一扬,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涌出盛放的花。玫瑰、牡丹、月季、绣球……琳琅满目,堆满了整个房间。
迟迟呆住。
一丛茉莉卷上迟迟坐着的椅子脚,迟迟微微挪动,替它让出位置。
薛惊眼神一动,那株茉莉于是缠在椅子扶手上,对着迟迟缓缓绽开花瓣。
香气袭人。迟迟摸了摸那朵最顶上的茉莉花,忽然问:“你记得我,那你还记得懿文太子吗?”
懿文太子?
虽然大齐也就这么几位皇帝,但这些人对薛惊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薛惊又怎么会花心思去记?
既然迟迟提起来,薛惊还是好好想了想。
“懿文太子……”
懿文太子被明帝带着去见薛惊的时候,他已经与太子妃成婚,迟迟也已经被太子妃揣在了肚子里。而明帝只有懿文太子这一个儿子,从侧立了储君之后,就盘算着,要挑个日子,领着他去拜见魔尊。
但大齐的皇位是和魔尊交换得来的这件事,是不能轻易说的,明帝也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再三叮嘱懿文太子,让他只静静听着照做就可,其余的不必多言。若真有什么事,也要等出来再说。
懿文太子应了,然后也跟年轻时的明帝一样,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会有这种——”
明帝沉下脸:“不可妄议。”
懿文太子不服:“就算真的有,我们怎么能与这样凶残的魔人做交易?还要生生世世奉养他?”
明帝喝止自己的儿子:“那是魔尊,魔人怎敢与他相提并论?”
他叹了口气:“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但假以时日你就明白,其实魔尊很好说话,大齐与他也各不干扰,你只当——”明帝顿了顿,“只当没有这回事也可以。”
“父皇是在教我自欺欺人吗?”
明帝劝他:“吾儿不必如此计较。”
懿文太子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忽然喃喃道:“既然有魔,那就也有仙吧?”
明帝没有听清,懿文太子拱手继续说道:“儿臣……明白了。”
“以后儿臣……会当做不知道这回事。”
明帝稍微宽了心:“你会明白父皇的心的。以后就明白了。”
懿文太子是明帝唯一的希望,他自己也争气,不论读书还是处理朝政,都隐隐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天妒英才,迟迟被生下来没多久,懿文太子就渐渐虚弱,等迟迟到了三岁,懿文太子就薨逝了。
薛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等到明帝领着迟迟来见他,才明白过来。哦,原来上一个皇储已经死了,所以难得明帝来见了他第三面。
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薛惊也只是模糊记起一个轮廓。
懿文太子确实长得不错,意气风发,很有年轻人的朝气。他的太子之位坐得很稳,朝廷内外都对他寄予厚望,一见钟情的太子妃也娶进了宫,还替他孕育了后代。
事事顺心,一路通畅。
“嗯……”薛惊用手指绕着茉莉花的花藤,“很高,眼睛很有神,站得也很直。声音……”
他想了想:“没有说过话。我不知道。”
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对自己只在小时候见了几面的父亲的描述,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迟迟目光专注,专心听着薛惊的话。
薛惊于是又说:“看上去是个挺有本事的人。”
可惜英年早逝。
迟迟张开嘴,轻轻“哦”了一声。
她眨了眨眼睛,想把眼眶里的湿意眨掉。
薛惊看着她,忽然问:“你想见见他吗?”
迟迟愣住。
*
等到了懿文太子的忌日,薛惊果然没有跟着去。他在地宫里费尽心力钻研,想把许多年前懿文太子经历过的事情回溯出来。
或者直接回到那个时候也可以。
薛惊摸摸下巴,继续去做事了。
皇宫里,出行的队伍在兴庆殿前整理完毕,然后再出发。
迟迟和王皇后坐在一辆马车里,趁着王皇后还没有来,她偷偷掀起帘子,朝着另一辆马车望去。
那是懿文太子妃的马车。从前懿文太子妃都是留在东宫里,今年不知怎么,她也跟着一起来了。
或许是为了避开与明帝王皇后撞见,懿文太子妃早早就到了,她坐在马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迟迟看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没有见到懿文太子妃的影子。
倒是把王皇后等来了。
迟迟连忙放下帘子,乖乖巧巧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皇后上了马车,先是脱下披风:“真是老了,这么早起来,皇祖母竟觉得有些冷了。”
迟迟甜甜地笑:“才不老呢。”又说,“我想挨着皇祖母坐。”
王皇后笑着将小孙女搂到怀里,问她:“起这么早,心肝困不困?靠着皇祖母歇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皇祖母再叫醒你。”
迟迟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她就听到王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迟迟装作没有听见,继续闭着眼睛,等着马车动起来。
从皇宫到西山要一段时间,迟迟趴在王皇后的腿上眯了一会儿,然后又揉着眼睛坐起来,说不舒服。王皇后马上让她睡到垫子上去了。
这样皇祖母的腿就不会被自己压得不舒服。
迟迟躺在垫子上,听着马车慢慢行进的时候,心里响起的,却是前几天守护神对她说的话。
他说,说不定有一种法术,可以让她见到从前发生过的事。
从前发生的事。
迟迟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懿文太子妃与皇祖父还有皇祖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说,还弄到关系如此僵硬。
不知道守护神能不能找到他说的那种法术。迟迟微微皱着眉。
如果找到的话,说不定她就会知道,如何能让皇祖父和皇祖母与懿文太子妃和解了。
身上多了些重量。
迟迟轻轻睁开眼睛,王皇后于是弯腰对着她笑:“是不是冷了?瞧这眉皱的。”她替迟迟揉揉眉心,又说,“心肝接着睡,皇祖母已经替你盖了薄被了。”
看着王皇后慈爱的笑容,迟迟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希望守护神,真的可以学会那种法术。
这章回忆了一下小公主第一次见到薛惊的时候。
见到了小公主,但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的魔尊。(无辜
第66章 秘密
原本只是假寐,但马车在大路上走得很是平稳,迟迟躺着躺着,最后真的睡了过去。
等到王皇后轻轻来推她的肩膀,迟迟才半梦半醒,揉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小声问王皇后:“到了吗?”
王皇后笑着回道:“到了。心肝醒了吗?”
迟迟放下手,冲着王皇后弯起眼睛笑:“醒了。”
明帝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路口等她们。迟迟先出来,然后和宫人一起,回身去扶王皇后。
其实上山的路也可以坐马车上去,但这段路,明帝与王皇后一直都是走上去的。
迟迟扶着王皇后,走到明帝身边。明帝一看见小孙女的脸,就笑了出来:“是不是在路上睡着了?瞧瞧脸上还有印子呢。”
听见明帝的话,王皇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小孙女的脸。果然迟迟的侧脸上,还有一点淡淡的红色印子。应该是刚才侧躺着,不小心印出来的。
王皇后于是摸了摸小孙女的脸,怜爱地说:“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迟迟点头,明帝就说:“走吧。”
祖孙三人在前,跟随的宫人在后,谁都没有在意另外一个在场的人。
浩浩荡荡的人群已经朝着上山的路进发了,没有人到周宴筠这里来问一声,也没有人提醒她该做什么。
周宴筠立在马车边,身边跟着她从东宫来的宫人,低着头轻声回:“太子妃娘娘,我们要跟上去吗?”
听见宫人的话,周宴筠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决不能放任它白白飞走。
上山的路还算平,迟迟走在明帝和王皇后中间,微微落后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明帝与王皇后略略停下歇了歇。
宫人连忙搬来椅子,迟迟也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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