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碗粥,赵常乐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她看了公子息一眼,又看了看屋内奉命看管她的壮汉,心中暗叹一口气——凭她一个人就想杀公子息,太难了。
如果杨错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狠狠将匕首捅进公子息心口,然后身影翩跹,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赵常乐躺在床上,闭上眼蜷过身子,对杨错的思念无以复加。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出子午谷,过栈道,进剑门关,入蜀地……
赵常乐被掳走的一个月,杨错几乎没有合过眼,沿着一路上的踪迹,他追奔到了巴蜀。
如果这时再查不出来是谁掳的赵常乐,他就白当了这个上大夫!
公子息……好一个公子息!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一身白衣早已染满了风尘,下巴上青茬冒出,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眼睛里都是血丝。
右臂上还缠着纱布,可惜似乎伤药许久没换了,纱布里血都渗了出来,已是黑红。
杨错浑然未觉,身体越疲惫,他精神反而越清醒,看着面前的城门,他低声命令,“进城!”
巴蜀自成一国,但也不是和中原断了往来。
他奉姬国国君之名追捕逃犯,巴蜀之王这个面子,还是会给他的。
到时候巴蜀之地也布下天罗地网的通缉令,看公子息还往哪里躲!
杨错狠狠咬牙,压住心中涌动的、疯狂的思念,纵马扬鞭,进了城门。
**
赵常乐在山中待了十天。
除了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她后面都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逆来顺受的麻木。
公子息很照顾她,每天同她一起吃饭,只是赵常乐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但他也丝毫不在意。
入夜,山中无人烟,更是黑暗。
赵常乐站在窗边往外看去。
公子息说明天会带她转移地方,可能是为了提前探路,所以一半的侍卫在这一两天先行离开了。
除了跟在公子息身边的五个人,和寸步不离盯着她的两个人外,再无多余的人。
赵常乐最后看了一眼屋外,群山苍茫,隐匿在黑夜之中,是绝佳的屏障。
她下定了决心,忽然扭头,对屋中的两个壮汉道,“我要沐浴。”
两个壮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出门,很快搬来一个大木桶,过不了多时,又倒了满桶热水进来。
然后两个人便沉默的出了屋子,但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窗,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隔着窗户,赵常乐盯着后窗守着的那个人,慢慢走到后窗边,打开了窗户。
窗边壮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似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赵常乐不理他,也不关窗户,而是站在窗边,慢慢的将衣服一件一件脱掉,直到脱的□□。
她转过头去,看到后窗边,那壮汉已经避开了。
她唇角勾笑,迅速将衣服穿上,然后悄悄爬出了后窗,趁着无人注意,一下就钻进了灌木丛中!
她早就观察过周围,后窗附近都是深深的灌木丛,穿过灌木丛,就能来到一片密林。
密林这样大,她一定能躲过去的!
灌木的荆条刮在她身上,割的皮肤生疼,赵常乐却咬牙忍着,悄悄的往前挪。
不知过了多久,再回头看,那困住她的小小木屋就成了朦胧的光点。
只要再躲远些,再远些……
可这时她忽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还有摇摇晃晃的灯笼光,赵常乐连忙屏住呼吸,缩在灌木丛后,抬眼往外偷看,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笑儿,玩够了吗?”
赵常乐身体猛然僵住,不敢回头,拔腿就跑,可刚跑了几步,前路却被两个壮汉堵死。
他们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将她死死禁锢住。
赵常乐被迫直面公子息,看到他提着灯笼,缓步朝他走来。
林间那样黑,他像是山林鬼魅一样,逼迫过来。
公子息来到赵常乐身旁,伸手轻摸了摸赵常乐的脸。
她脸上有一道被灌木滑破的伤口,公子息凑了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唾液混着血,被他咽进身体里。
赵常乐惊住了,一时没反应,愣愣的看着公子息。
公子息声音薄凉,“笑儿,今天你太不乖了,怎么能偷偷跑走呢?”
“你这样跑走,会吓到哥哥的。”
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风流,可笑意不达眼底,赵常乐望进他的眼睛,只看到全然的黑暗。
黑暗那样浓郁,似乎是无法控制的要蔓延出来,要将她吞没。
笑儿都胡闹这么久了,公子息想,该乖一点了。
赵常乐重新被带回了屋子里,房门关上,片刻后,公子息又进来了。
只是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远远闻着,苦味都弥漫过来。
他将药碗放在一旁,坐在床边,然后从后面将赵常乐抱在怀里。
赵常乐立刻就要挣开他的怀抱,一边痛骂,“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王八蛋,你放开我!”
她用尽了一切能骂的词语,可公子息的力量却不容她反抗。
到底是男子,真想用强的时候,她怎么能躲得过。
公子息紧紧的将赵常乐箍在怀里,紧的仿佛要掐断她的骨头。
真恨不得掐断她的骨头,让她再不能走动,这样子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公子息按捺住心中涌动的阴鸷,垂下脸,蹭着赵常乐的脖子,唇贴着她的耳畔。
“笑儿,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恨我,我都无所谓。”
赵常乐唇间蹦出一句“滚!”,公子息却笑了一声。
笑很凉,如同他冷下来的嗓音。
“可是你不能离开我……”
公子息将赵常乐的脸掰过来,同他相对,他眼眸多么深情,又多么无情,
“你今天偷偷跑走,哥哥生气了。”
一股凉意窜上赵常乐的脊梁,“你……你要做什么?”
公子息笑,“我要做什么?”
“我要让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他伸手端过一旁的汤药,一股苦涩味道直冲赵常乐的鼻腔。
赵常乐拼命挣扎,“你做什么?这是什么药?我不要喝!”
公子息一只手死死箍着她,她上半身完全动弹不得,只有双腿在床上一直扑腾。
她拼命挣扎,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公子息死死按着她,一寸一寸的撬开她紧闭的唇,将药碗送了进来。
一口……又一口。
药好苦啊。
她怎么都挣扎不过,被他死死压着,将一碗药毫不留情的灌进她嘴里。
苦,真的好苦啊。
赵常乐眼角落下泪来。
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公子息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哄道,
“睡一觉,好笑儿,乖乖睡一觉,明天什么都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蛊惑,赵常乐的眼皮沉重下来,就这样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次日。
赵常乐睁开眼,入目是早晨的太阳,阳光好明媚,透过支起的窗户,她可以看到山里清透的蓝天。
她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脑袋空空一片。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是谁?
她慌忙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床畔趴着一个陌生男子。
她起床的动静惊醒了那男子,那男子醒了过来,忙直起身子关切的看着她。
赵常乐看清了他的脸。
不过二十岁出头,头发乌黑但面色苍白,眼眸狭长而唇很薄,不笑的时候,他的气质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常乐,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笑儿?”
笑儿?
这是她的名字吗。
赵常乐皱眉,疑惑的问,“我认识你吗?”
那男子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些难过,又像是很开心。
最后,表情凝固成眼里的笑意,多情又风流,像是旧日的王孙公子。
他看着她,眼睛里情意若海,低声道,
“笑儿,我是你的夫君啊。”
第41章
“你是我……夫君?”
赵常乐皱眉,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努力在自己脑中翻找记忆。
可以她越努力去想,却越发觉得大脑空空一片。
赵常乐捂住头,“我头疼……”
“头好疼……”
她是谁?
为何在这里?
这陌生男人真的是她的夫君吗,为何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赵常乐拼命搜刮着自己的大脑,可越想头越疼,仿佛过往记忆被强行封存了起来。
有一把钝锯在慢慢的磨开她的头皮,她疼的打滚,不过片刻,冷汗就出了全身。
那陌生男人忙将她抱住,冰凉的手指揉着她太阳穴,声音非常焦急,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什么都不要想……”
最后那男人强行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赵常乐这才被迫睡去。
公子息坐在床畔,低着头看着睡着的赵常乐,她侧着身体面朝墙壁,蜷缩成婴儿模样,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睡梦中都非常不安。
他伸手将她脸上冷汗擦掉,想起昨夜给赵常乐端药前,自己同大夫一番对话。
夜色深深,大夫给药炉扇风送火,一边道,“公子要的药,我有,吃了之后,记忆全失。只是——”
大夫看了公子息一眼,“这等虎狼之药,对身体损伤不小,公子若喂给那位女郎,怕有损她的寿命。”
若是真的爱,又何必这样伤人。
公子息听了,半晌不语,垂眸看着药炉上的药。
光是闻着,就能闻到那极苦的味道。
笑儿一向最不喜欢喝药了,可是……只用喝这一次就好了,只用苦这一次。以后他会用无数的甜来弥补。
药炉的火光映着公子息的侧脸,他的表情格外晦暗。
良久,他声音飘来,“药给我吧。”
阳寿不足,那便不足,她若是早逝,他陪她一起死。
活着或死了,都同她一起。
一张被染了墨的纸终于强行被他漂白,她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杨错。
她是一张白纸,公子息会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记号。
赵常乐再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那个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就连周围环境都变了。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在大山里,可这会儿……?
赵常乐下床,推开门,就看到巨大的甲板,和远处与天连成一片的水。
这是一艘大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时节是夏末秋初,天高云阔,两岸连绵山峦,夹出中间奔涌的江水。
那位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此时正站在甲板上,与旁人说话。
余光见赵常乐走过来,他忙停了说话声,朝赵常乐匆匆走来,“你醒了?”
赵常乐却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虽然他自称夫君,可于她而言,他是个彻底的陌生人,让她怎能轻信?
但又看那男人眼中关切不似作假,赵常乐这才略略放心。
公子息看着赵常乐。
她刚睡醒,乌发披散,身上穿的是长及脚踝的白色棉质中衣,面色苍白,江风吹过,刮的她纤瘦身形仿佛要随风飘走,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忽然想起那大夫说的“虎狼之药,有损寿命”,公子息心头一紧。
赵常乐定定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却明显是关切她的男人,问,
“我失忆了?”
她神色茫然,那双凤眼此时空洞洞的,带着对过去的未知,对未来的迷惑。
公子息忽然心口一痛。
过去任何时候,那双凤眼都不曾失了神采,哪怕是恨,也恨的灼灼,如今却暗淡了下去。
何为人呢?
相貌是皮,记忆是骨,他抹杀了她的记忆,就是将活生生的她给杀死。
掐灭她的光芒,剪断她的羽翼,捆绑束缚,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样……对吗?
这样的情绪,公子息从来没有过,就算屠了赵王宫满门,他都不曾有过内心波澜。
可在赵常乐空洞的眼里里,他头一次感受到了细弱的、也许能被称之为懊悔的情绪。
按下心中情绪,公子息轻声道,“对,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赵常乐皱起眉头,还想细想,可公子息忙抓住她的手,“别想了,越想越头痛,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赵常乐便问,“我听见你叫我笑儿,这是我的名字?我姓什么?”
他道,“对,你叫笑儿,你姓赵。”
赵常乐点头,然后略带犹豫的问,“你……是我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她说“夫君”二字,面前男人苍白的脸色露出笑容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眸多情又风流,像是少年倚树醉酒,杏花落了满肩。
公子息眼眸深深看着她,
“对,我是你夫君。你我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叫息,你从前喜欢称我‘息哥哥’。”
他没有说自己的姓,因他觉得自己不姓赵,可也不想姓姬。
“息哥哥?”
赵常乐重复了一遍,觉得这称呼好似确实有些熟悉。
一闪而过,可惜却勾不起脑中任何回忆,但莫名的,她的心情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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