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子息却只觉得肩上被箭枝擦过的地方,有一股灼烧的刺痛感。
他来不及多思,将院中形势收入眼底。
院子里不知何时涌入无数弓箭手,房前屋后俱是,指挥的是本地县令,却只不见杨错身影。
是了,杨错与自己一样看重笑儿,此时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赵常乐,生怕她再出任何意外。于是诛杀他的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去做。
公子息冷笑,若是杨错坐镇于此,说不得他当真命丧此时。
但杨错不在,凭一个小小县令就想拿下他?做梦!
公子息冷喝,“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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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公子息所料,杨错确实是和赵常乐呆在一起。
今日是诱捕公子息的重要时刻,按理来说杨错是该坐镇一线的,但赵常乐于他而言太重要了,将她托付给谁,杨错都不放心,只能自己亲自守在她身边。
赵常乐一早被杨错莫名其妙带入一座民宅里,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一天了,眼看太阳西斜,她脾气都磨没了,怏怏不乐,“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能不能回去了?”
“我真的很累了啊!”
这破院子,要什么没什么,真不知杨错将她带在这里干什么,一定是故意折磨她!
杨错看了一眼赵常乐,看她面色确实不佳。
今日诱捕公子息,赵常乐自然不能待在县衙里,为了她安全着想,杨错将她带在这偏僻小院中。
但此处条件不佳,她平时白天是要睡午觉的,今天也因此没有休息,熬了一天,此时神色已相当疲倦了。
杨错愧疚道,“你若困了,靠着我睡一会儿?”
赵常乐还没说话,忽听院门被敲,杨错神色立刻警醒起来,快步走到院门处,将门拉开一条缝。
见是一个面熟的捕役,便知是来报信的,忙问,“如何?”
捕役气喘吁吁,回道,“贼首跑了,但其余人被我们全歼!”
在捕役眼里,这已是难得的大功了。
谁知杨错面色瞬间冷凝,“他跑了?!”
又跑了!
不成,公子息必须被抓住,不然赵常乐余生都别想好过。
赵常乐好奇的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抓贼吗?”
杨错转身,看了懵懂的赵常乐一眼,默了片刻,点头,“对,抓贼。”
公子息一向狡猾,此时虽然手下被歼,羽翼全失,但凭他的狡诈,说不准真的又一次能逃过去。
杨错瞬间下了决心,他必须亲自去追捕公子息,彻底永绝后患。
但是赵常乐……
许是失而复得,所以杨错对赵常乐怀有一种格外的谨慎,恨不得日夜十二时辰都守在她身边。
便是此次围捕公子息如此重大的事情,杨错都没有亲自现身,而是守着赵常乐,只让县令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但这时不行了,这是对付公子息的最后一击,他必须要亲自出马。
下了决心,杨错走到赵常乐跟前,摸了摸她的脸,“有一个穷凶极恶的贼人跑了,我要亲自去追,暂时不能守在你身边了。”
赵常乐则显得无所谓,点了点头,“哦。”
她又不是才出生的婴儿,哪儿需要杨错寸步不离。
“你有大事,去就是了,不用管我。”
杨错却犹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县衙去。”
一来,公子息刚从县衙逃走,不会再回去;二来县衙是此地守卫最齐全的地方。
将赵常乐放在那里,杨错才勉强算是安心。
赵常乐自然乐意,“那行,快回去吧,这破院子待了一天,我都腻了。”
她的屋子里好歹还有什么话本子可看,或者棋子可打着玩,回去自然好。
路上没有耽误,杨错护着赵常乐回了县衙,却没有让她回原来的屋子去,而是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临行前满口嘱咐,说今日捉贼,外面乱,让她不可随意出门。
赵常乐被他啰嗦的耳朵生茧,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的点头。
杨错还不放心,又将晚间的药端来,想亲眼看着赵常乐喝下去。
药可安神,她喝了就睡上一觉,再醒来时他应当就回来了。
可赵常乐每次喝药都是一场攻坚战,杨错急着去追公子息,没多少时间同她耗,只好临行前嘱咐,“立刻就喝药,喝了药就睡下,不要乱跑。今日抓贼,县衙也乱,你出去会被吓到。”
“哎你好啰嗦,你再耽误下去,要抓的贼就跑远了。”
赵常乐不耐烦,将杨错推出了房门。
此时夜色已暮。
赵常乐坐在屋内,手旁就是药碗,可惜已经晾凉了,她还没有要喝的打算。
她环顾自己的屋子,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让我回之前的屋子?”
反而将她安排在一个新的屋子里。
她屋子里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呢,可以打发时间。
丫鬟解释,“下午时抓贼,贼人跑到了您的屋子里,现在屋里一团乱,所以将您安排在这里。”
赵常乐“哦”了一声,好奇心起,“你们抓的是什么贼啊,山贼吗?采花贼?我还没见过贼呢!”
丫鬟怎么知道这种事,只道,“据说是个逃犯,从北方姬国一路逃到我们这儿的。上大夫就是为了抓那个人才一直停留此地。”
赵常乐明白了。
看来贼人是个硬点子啊。
她颇有些好奇,想看看抓贼现场。
想做就做,赵常乐忽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丫鬟忙拦住她,“女郎哪里去?上大夫嘱咐我,今夜混乱,不让您乱跑的,只说让你喝了药就快些睡下。”
赵常乐皱起了眉,“可我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我之前的屋里有一盘棋,我想去拿回来打发时间。”
丫鬟拦不住赵常乐。
好奇心起,像猫挠,无法抑制,赵常乐还非要去看看抓贼现场。
她提着裙子,甩开丫鬟,沿着回廊往自己此前住的客院方向跑过去。
远远就见客院里火把通明,院子里一片狼籍。
赵常乐扒在院门上往里一瞧,当下就惊住了,险些吐出来。
满院子尸体,身上扎满了箭枝,在火把的映照下,院子里的血流了一地,又腥又热。
这……便是被杀的贼么?
满地尸体,满地鲜血。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极其熟悉。
脑中闪电般,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片段。
宫殿富丽堂皇,可雕廊画柱上,却溅满了鲜血。
满地是尸体,而她穿着宫装,衣服多华丽,却因为极速奔跑,不慎踩在自己的裙摆上,跌倒了。
她趴在地上的血泊里,面前正对着一颗被砍掉的头颅……
类似的画面一帧一帧,快速闪过脑海。
赵常乐浑身冒出冷汗,紧紧抓着门框,终于忍不住,痛的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
看不到满院的血,她这才好受一点。
但记忆已经隐隐跃出脑海。
懵懵懂懂中,赵常乐确定了一件事——看到尸体与鲜血,她过去的记忆就会冒出来。
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赵常乐忍着满院血腥,逼着自己跨进了院子里。
她的目光触到满院尸体时,眼前又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一幕被遗忘的画面。
赵王宫……父王……屠宫……重生……公子息……杀了他……报仇……
一把钝锯在头顶,一寸一寸将她脑袋锯开,被强行封印的记忆终于袒露出来,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
赵常乐浑身颤抖,脸色发白,再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在了院子的血泊里。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被封印的记忆铺天盖地,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伸手撑在地上,握掌成拳,抓住地上的浮土,却只抓到了一把带血的泥。
一旁整理尸体的捕役看不过去,走过来推推她,“这位女郎,别打扰我们做正事,都是血,你跑过来做什么?”
赵常乐被捕役一推,这才慢慢醒过神来,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捕役明显感觉到,这女郎的气质陡然变了,方才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此时目光锋锐的,像一把出鞘的复仇之刃。
她渴饮着仇人的鲜血。
赵常乐的目光扫过院落,看着地上的尸体。
有不少面孔她都见过,因为那些人都是公子息的暗卫。
赵常乐顿时明白了杨错的谋划——她失忆之后,他不愿让她承担过往的仇恨,而准备自己替她解决一切。
想起失忆这几天以来杨错的关切,与二人和谐的相处,赵常乐的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在这世上,她不是独自一个人的,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她认作是兄长的公子息,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在她最孤寂的时候,还有杨错在她身边。
赵常乐忽然问,“杨错,啊不,上大夫去追贼首了,可有什么线索说贼首在哪里么?”
捕役摇头,“这哪儿知道,只能带人满城找。这种事,凭的就是人海战术,把地一寸一寸掀起来,老鼠就能找到了。”
赵常乐明白了。
也就是说,全凭运气。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疾呼,“府外有余贼尚未逃脱,快来人!”
院中捕役一听,连忙抄刀就往府外跑。
赵常乐闻言眯了眯眼,余贼……也就是说,公子息的下属?
那么……一定会知道公子息的藏身地吧。
赵常乐默了片刻,下了决心,蹲下身子,在一具尸体上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来,藏在怀里。
然后跟着捕役的脚步一块往府外跑去。
府外的一道小巷,捕役将巷子口堵住,赵常乐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一个黑衣人持刀,与巷子口的捕役对峙。
这黑衣人是给公子息逃跑时断后的一个暗卫。
他只有一人,但巷子口有十数人,他怕是逃不掉的。
但他不在乎,断后么,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满心都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翻番”,谁知这时巷子口层层叠叠的捕役里,忽然钻出一个少女来,竟是直直朝他跑来。
暗卫一愣。
他自然是认识赵常乐的脸的,毕竟公子此番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将这女郎抢回去。
谁知折损了如此之多人手,女郎影子都不见,却反而在柳暗花明时被他遇上了。
赵常乐冲到暗卫面前,丝毫不管背后捕役惊诧的目光。
她对暗卫急道,“息哥哥终于来救我了!你快挟持我做人质,他们就只能放你走。”
情况危急,这女郎又是向着公子的,暗卫当机立断,将刀架在了赵常乐脖子上,对捕役大喝,“退开!”
捕役愣住。
若是杨错在此,便是赵常乐真被公子息挟持了,杨错也不怕,因为他知道公子息不会伤害赵常乐。
但这些捕役不知道,捕役只知道今日是抓逃犯的,如今逃犯手里有人质,这怎么办?
一个看样子是领头的捕役冷喝,“不要管那女郎,她是自己主动跑过去的,说不定和逃犯是一伙儿的!”
赵常乐却立刻回道,“你不管我的死活?那等上大夫来了,看他怎么罚你们!”
捕役面面相觑,都知道这女郎是上大夫的女人,被宠在心尖上。
况且……这逃犯也不是他们的逃犯,是那位姬国上大夫的逃犯。如今上大夫的女人要帮助上大夫的逃犯逃跑,关他们这些小喽啰什么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着这种心理,捕役们只犹豫了片刻,就让出了一条路,任由那暗卫带走了赵常乐。
直到将捕役远远甩在身后,暗卫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架在赵常乐脖上的刀,拱手,“刚得罪女郎了。”
暗卫对赵常乐毫无警惕之心,心里想的都是‘女郎一心想着公子,不然也不会方才甘做人质救他’。
赵常乐摸了摸衣襟中的匕首,问暗卫,“息哥哥在哪里?他如今可安全?”
暗卫回,“公子逃出去了,女郎放心。此次袭击县衙,本就是为救女郎,没想到女郎自己跑出来了。”
“我这就带你去见公子。”
说罢,暗卫将赵常乐挾在身前,一路上只捡暗巷小道走,完美避开城中所有搜捕,赵常乐只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上的一只虫子,沿着蛛丝向前,却早已失了明确方向。
她再一次笃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若是等杨错去搜捕公子息,以公子息的狡猾,怕是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不如她自入虎穴。
反正她失忆了,公子息对她毫无戒心,只要她来到公子息面前,然后……
再一次摸了摸怀中匕首,赵常乐垂眼,盖住眼中的怨毒之色。
那暗卫一路上带着赵常乐转来转去,一直转到天色全黑,赵常乐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才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黑色小门,门已经掉漆了,斑驳不堪,显然屋主是贫困人家。
暗卫四下警惕,确认身后无尾巴,这才轻轻敲门,先敲三下,顿三息,再敲三下。
这时,门后似乎有脚步声,却仍没有开门的动作。
暗卫低声,“我回来了,还带回了公子要的女郎。”
门后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将门打开,暗卫带着赵常乐迅速钻入门中。
赵常乐四下环顾,见此处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
公子息便是躲在这里?
赵常乐不知杨错此时在哪里搜寻公子息,但很显然,公子息藏身之地多么安静,还没有被杨错搜捕到。
他多狡猾,想躲的时候,根本没人找得到他。
赵常乐压下眉眼冷意,朝主屋走过去,“息哥哥在那里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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