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咱们先吃东西,待会儿一起出去找小白,好不好?”
听到小白,胡家强终于又把脑袋抬起来,“好。”胡乱几口把包子咽下去,拽着妹妹的手就要出门。大人也不管他们,让差不多天黑前回来,其实心里都知道,小白怕是凶多吉少了,天亮也找不到。
果然,八个孩子直到天黑连根兔毛都没找到,淼淼是成年人的芯子,对悲剧的接受速度要快些,反倒安慰几个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找。”虽然已经预料到,但在不确定之前,她都不会放弃。
突然,“哇”一声,胡家强哭了。
指着白天玩耍的地方,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落,没一会儿,胸前衣服都湿了,鼻涕眼泪淋漓不已,两个哥哥劝也劝不住。淼淼知道他这就是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典型表现,从比他弱小的小动物那里,他获得了从未体会过的被依赖的感觉,突然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他却无能为力,那种悲伤比所有孩子都来得难受。
八岁的他,身高跟自己差不多,手腕却只有她的一半粗,爷爷奶奶不喜欢,没朋友,没学上,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说一个字……小白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朋友。
那些人怎么这么坏?他们以为只是一只兔子,几块肉,谁知却吃掉一个孩子的朋友。
淼淼气得牙痒痒,“表哥不难过,明天我们接着找,一定会找到它的!”她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生要见兔死要见毛,还就不信了。
胡家强却没收声,甚至越哭越难过,到后来气都喘不过来,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就固执的看着丢了小白的地方。淼淼心里难受,拉着他小手保证,这事一定会给他交代,一定会。
最后是杜洪江来把他抱回家的,一家老小拿他没办法,只有淼淼跟他说话的时候会听一听,别的不管说啥他就是哭,嗓子哑了就哼唧。淼淼也不怕他是男孩,主动要求晚上跟他睡。
深更半夜,所有人都睡着了,家强还在吸鼻子。淼淼起来几次给他擦鼻涕,这种一无所有的孤独感,在她上辈子简直深入骨髓,看到他的小模样,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躺回被窝里,两条淡淡的小眉毛皱在一起。小白啊小白,你到底在哪里?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都养出感情来了,它的每一个小习惯她都了如指掌,轻轻磨牙是开心,重重磨牙是肚子饿,“咕咕”叫是生气……开心的时候还会后腿甩得特高,像扭着屁股跳舞。
正想着,耳边突然听见“噗通”“噗通”的跳声,淼淼顿时精神起来。
这声音很熟悉,那天在小白身上听过,她可以确定就是小白的,轻缓,节律均匀,比明丽外婆家的老狗跳得快,比林家的母猪又慢一点……她可以肯定,没听错。
五分钟后,杜老大揉着眼睛,看着自己房门口精神抖擞的妹妹,“啥?你知道小白在哪儿?”
“对,我能听见,我们慢慢的一家家找,我能辨认出来。”
胡家强紧紧拽着淼淼衣袖,大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群孩子就出门了。“嘘,轻点,别说话,我听听。”
“切……还听,淼淼都被奶奶惯坏了,三更半夜能听啥?”
“就是,淼淼要发疯也别带咱们啊!”
“算了算了,就当……”胡家栋看着弟弟哭肿的眼睛,努努嘴。
然而,当停留在村里出名的癞子家门口的时候,淼淼“小白”“小白”的叫了两声,院墙上传来“刷刷”的挠墙声,大家再也不说她“发疯”了。
第016章
几个大小伙子把门拍开,杜老三和胡老二爬过墙头,在墙角的旧箩筐里找到小白……准确来说是“小灰”,浑身脏兮兮,灰扑扑的。要不是兴奋得甩后腿,还不一定认得出来呢。
找到兔子,他们也不啰嗦,赶紧护着淼淼和家强往家跑。
“你们去哪儿了?”杜洪江点着手电筒。
“舅舅,我们找到兔子了!”
“爸,你看,兔子还好好的。”杜老三指指家强,他也不管脏不脏,把小白紧紧的楼怀里,生怕一放手又丢了。
杜洪江皱眉,“在哪儿找到的?”
“张癞子家,淼淼叫小白的名字,它就挠墙了,咱们在外头听见……”杜老大自诩是家里长子,不甘落于人后,机关枪似的全说了。
“张癞子啊……我知道了,你们快睡吧。”杜洪江揉揉太阳穴,张癞子是村里有名的泼皮,仗着他爷爷和老爹是地主家长工,顶着贫下中农的成分,在生产队上不思进取,好吃懒做。
每年开春都会定工分,通过一定时间内的挑水、割草等农活比赛,确定每一个人出一天工能有几分,别人都是实打实做出来的,他倒好,七分都拿不到,遍地打滚,一顶“欺压贫下中农”的帽子就往杜洪江头上压。
刚开始年轻气盛,他也被癞子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老婆拉着,早不知道冲上去揍过几次了。这几年,见识得多了,胆子也大起来,自有一套自个儿的处事方式,要吵要闹随他,反正该几分就是几分。
去上头告?不好意思,那得有本事走出双水村先。
淼淼的兔子是全家都舍不得吃的宝贝,这在村里无人不知,他居然敢偷?可要真馋狠的人,哪里忍得住一整天还不下锅?
他总觉着事情不是孩子们想的那样,现不忙收拾他。
找回唯一的好朋友,胡家强终于不哭了,把小白放竹篮里,就提他们床旁。能一眼不差的看着小白,小家伙放心了,后半夜终于能睡个好觉。
淼淼却久久无法入睡。借着月色看自己的小胖手,白皙柔软,没长什么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也没异常光线光晕啥的,怎么就能……可以肯定,她不止能治愈动物,还能在一定距离内感知到曾治愈过的它们的存在,它们在她这儿就是自带GPS功能的。
只不过,鸡肋的是,她家不养啥动物,不会发生大规模的群伤群失事件,这根金手指不是那么有用。而且,每次用过金手指后,人都特疲劳,对自身好像也有一定的损害。
算了,穿书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睡吧睡吧。
经过这一波,家强那句“小白”就没断过,吃饭要叫小白,睡觉也得找它,再不敢带它出门了。淼淼趁机教他叫哥哥,叫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虽然大多时候还是不开口,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能叫一两声。
一点点进步着,姑父胡荣海中途来接过一次,兄弟仨不愿回去,又让他们多玩了一周,等半个月后杜红梅见到儿子的时候,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嫂子,我没听错吧?刚才是不是家强说话?”
刘玉珍笑道:“你没听错,就是他喊人,跟淼淼玩倒把性子玩开了……你是没听见,他昨天还说‘谢谢外婆’呢,可懂礼貌了!”
杜红梅泪花在眼眶打转,她不求小三怎么出息,不逼他上大学,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开口说几句话,别把自个儿憋坏就行。但这样的愿望在以前难于上青天,现在却被侄女做到了。
她激动的抱起淼淼,“乖宝贝,真是个乖宝贝!”又转头感谢嫂子:“嫂子养了个好闺女,全子他们也是好的,这半月辛苦你们了。”
“一家人说啥辛苦。”刘玉珍对这位大方明理的小姑子倒是没啥意见,关键是她带来这么多好东西,全进了自己五个孩子的嘴,红梅就是吵她打她,她也甘愿受着。
谁知,第二天,胡荣海又送了五十斤白米并一只新鲜猪后腿来,说是几个孩子在外婆家不能白吃。饶是爱贪小便宜的黄树芬,也不好意思了,真心诚意让他拿回去,他们双职工上有老下有小,负担也不轻。
但胡荣海是老实人,推来推去搞得面红耳赤,最后落荒而逃。
“姑父等等。”
胡荣海背影一顿,生怕他们扛着东西追上来。
淼淼哭笑不得,“姑父,我是淼淼,把小白带回去给三表哥玩吧。”
那天的事几个孩子已经跟他说过了,胡荣海赶紧转身:“真的?”小三回去还念叨过呢,他寻思着实在不行就去给他买只一模一样的来,反正小动物长得都差不多。
“真的。它是表哥的好朋友,姑父带回去吧,给他一个惊喜!”
胡荣海眼睛一亮,儿子这次回家的改变,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不待他客气,淼淼就用篮子提着小白追出去,亲手将绳子绑篮子上,摸着它脑袋交代:“去了表哥家要听话哦,不能淘气,不能乱跑,臭臭和嘘嘘要拉在厕所里,要让姑姑帮你洗澡澡……”越说越孩子气,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他们的淼淼就该这么可爱乖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能在书架上显示“有更新”,而不是“有修改”了~不容易呀~
第017章
天刚亮,公鸡还没打鸣,淼淼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
“先醒醒,去了好好念书,晚上早点睡啊。”刘玉珍把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放闺女脸上,见小丫头被激得睁开眼,顿时笑道:“以后得习惯早起,不能睡懒觉了哦。”
杜淼淼伸伸懒腰,她的读书生涯,从今天正式开始。1978年8月28号,星期一,天气晴。
“妈妈,我自己洗。”穿好小裙子,挣扎着下床,把手浸进温水里,瞌睡彻底醒了。
“淼淼起来没?”老太太压着嗓子,站门口不住的伸头往里看,被窝里的杜洪江不自在的翻个身,又不好大清早的说他妈不是。
“没起就算了,明年吧,明年八岁正合适。”老太太实在心疼孙女,才那么小呢,得走半小时的山路才到学校,中午还得回家吃饭,来回就是四趟,两个钟头,成年人都嫌累,她那么嫩的脚怎么受得住。
刘玉珍警惕起来,“妈别担心,已经起了,走不了路我让全子他们背她,中午我去接。”再耽搁一年,就是七周岁,虚岁进八了,孩子习惯已经形成,老师教的东西接受不了多少了。
“就你着急,洪江红梅九岁才读书,也没见咋样。”老太太越想越气,这儿媳妇整天防她防贼似的,生怕她把孩子教坏,当年要不是有她……
“行了行了,快给淼淼收拾收拾。”杜洪江不耐烦的爬起来,四个儿子洗好脸,在院子里等着。
“妹妹走不了远路,哥几个路上换着背,走稳当些。”
“好嘞!爸爸放心,放学保准给好好的带回来。”老大答应着,顺带在小老四脑袋上拍一下,他正看着奶奶手里的水煮蛋咽口水呢,他杜应全的弟弟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淼淼慢慢收拾,鸡蛋三哥帮你拿着啊,捂热乎了才好吃。”黄树芬想躲来不及,才出锅的鸡蛋已经被他抢过去,也不嫌烫手。
“好嘞,谢谢奶奶,谢谢三哥。”关于早饭这个事,几个哥哥一口稀饭都喝不上,她却每天标配一个水煮白蛋,美其名曰奖励她上学。
真是蜜罐里的生活啊!
淼淼在裙子外加一件用姑姑旧衣服改的长外套,露出一截儿白胖的手腕,仿照后世春秋款风衣的样式,还挺洋气。在几位大家长的殷殷关切下,她挺直腰杆,雄赳赳气昂昂出门了。
刚走到村口,叫住小三哥:“哥哥,咱们趁热把鸡蛋分了吧。”
“分谁?”老三一跳三丈高,他握了半天,手上都有鸡蛋味儿了,要分出去简直就是分他的心肝肉。
“每人吃点呗。”淼淼把鸡蛋磕在石头上,顺着破壳的地方剥,几下就露出雪白的内里,就连大哥也跟着咽了口口水。老二看着妹妹若有所思,觉得她真的长大了,以前吃独食就算吃不完宁可扔了也不分他们,现在……还真像一家人了。
淼淼可不管他们心里的弯弯道道,这真正的土鸡蛋就是不一样,外面莹白会发光,里头金黄松软,光看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她的手是干净的,直接从中间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四个男娃每人一瓣。
老三一口吞下,才想起来问:“那妹妹吃啥?”
“我书包里还有吃的。”掏出小半根红薯,是昨晚的晚饭,她觉着五谷杂粮挺好的,提醒哥哥们可以带着当早饭,但他们桌上就吃够了,不肯带……嗯,现在就只能看着她啃得津津有味。
不听妹妹言,口水在眼前。
出了村,又走十分钟,气喘吁吁的牛家兄妹俩终于追上他们。
“淼淼,你怎么都不叫我……”小姑娘委屈极了,昨天说好的。
杜淼淼一拍脑门,“对不起,我们出门急,给忘了。”见她还嘟着嘴,主动哄道:“咱们放学可以一起走,放心,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忘了。”
牛明丽哼一声,送她个“且信你一回”的表情,开始嘚吧嘚吧说起上学的期待来,无非就是会去哪个班,会坐哪一排,俩人能不能坐一起。小四哥八岁多,直接去一年级报道。
他们读的是红田大队小学。大队下头管着双水村和其他六个自然村,以双水村人口最多。本来以前村里是有小学的,后来“臭老九”们走的走,退的退,村学办不下去,只能并到大队去。整个大队的孩子都在一个学校,人数不少,既有小学,又有初中,每个年级都是两个班,每班六七十人。
学前班估计也很挤。
只是,杜淼淼没想到,会这么挤!等着报名的孩子和家长排起五米长队,大部分是没家长送的“游击队”,到处乱跑。
“啥名字?”
“杜淼淼。”
面黄肌瘦的女老师抬头看了一眼,“你家长呢?”
“家里忙,哥哥带我来的。”跟大多数小孩一样,都是上头哥哥姐姐“顺道”带来的,说不定在家里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家长不甚其烦给送学校来。
对此,女老师有点不爽快,迅速的在笔记本上写下“杜苗苗”三字,正要问几岁,忽然听小女孩脆生生道:“老师,我叫杜淼淼,三个水的淼。”
女老师抬头看她,见她神色镇定,眼神明亮,不像是胡说的,这才放下笔,“你知道是哪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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