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打包回来还温,这会儿渐渐有点凉了,舍严说:“我把菜热一热?”
“不用。”施索咬着筷子, 眼盯手机回答。
“那你就先吃饭, 吃完再查。”舍严把盒饭往她面前推,又把她手腕按下来,说, “其实我不用吃鸽子。”
“你不懂。”施索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机,夹起一筷子饭,边吃边说,“你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身上动了刀,一定要吃鸽子汤。”
“鸡鸭鱼也能补。”舍严说。
“完全不一样,鸽子汤能愈合刀疤。”施索道。
舍严没听过这种说法, 施索说:“我奶奶说的。”
舍严问:“你动过手术?”
“当然没,我身体器官健康的不得了, 连盲肠都好好的,不过我以前磕伤过。”施索放下筷子,曲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 拍拍自己膝盖说,“能看出什么吗?”
她今天照旧穿牛仔短裤,一条长腿白皙无暇,膝盖圆滚滚的。
舍严看了看,摇头。
施索又去抬另一条腿。刚才抬的腿靠着舍严这边,这会儿抬的腿在另一边,她干脆一扭,盘坐在沙发上,曲着腿又让舍严看:“这个呢?”
舍严再次去看她膝盖。
这回观察得有点久,他眼皮垂着,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近在咫尺,让人看得手痒,想去拨一拨。施索心说真够长,不知道现在这上面能不能放下三根牙签。
以前有一回她心血来潮,抓住他要往他睫毛上放牙签,他也不反抗,乖乖坐着任由她摆弄。
前面两根牙签放成功了,她连拍照都来不及,紧跟着马上放第三根,可惜小舍严不争气,呼吸频率突然改变,别说放第三根,前两根牙签一下子就掉了。
后来她要求重来,小孩却死活都不肯听她的了。
遗憾了好些年啊……
“我想往你睫毛上放牙签。”施索突然说。
舍严抬眸,沉默了两秒道:“这里没牙签。”也不奇怪施索一会儿一个天马行空。
“好可惜。”
舍严指了下她的膝盖:“你还没说这个。”
“还是没看出来吧?”施索骄傲,“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前后两天,接连摔了两个大跟头。第一天摔伤了右膝盖,你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吗?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发现膝盖破了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两边不对称了,不知道左边什么时候摔一下。”
“……所以,你故意再摔一次?”
“都说了是我第六感,怎么可能是故意,我傻啊。”
也不是做不出来,舍严闭嘴。
“第二天我真的在学校里又摔了一跤,两只膝盖难兄难弟,可丑了。摔得有些严重,校医说我会留疤,外面医院医生也说十有**要留疤,我奶奶后来给我连续炖了一个礼拜的鸽子汤——”施索拍拍自己两只膝盖,“这就是成果。”
舍严含笑:“嗯。”顿了顿,又看向施索,“你有时间炖汤?”
“明天早点回来。”
“如果有约会就不用帮我炖了。”
“有什么约会?”
“相亲。”舍严说,“方老师万一帮你另外定下时间。”
“没这么快吧……反正我明天一定早点回来帮你炖。”
“那你这几天都别答应方老师了。”
“啊?”
舍严道:“你说你奶奶给你连炖了一周,”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我的伤口比较大。”
施索点着头,理所当然道:“你听我的就好,放心吧,你伤口拆线前我天天给你进补。”又警告,“还有你怎么老提我相亲这个事,别再说了啊,你就当完全不知道。”
“好。”舍严应下。
施索说到做到,她向鱼妹打听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鸽子,鱼妹在她的吃播群里问了一声,立刻有人说能当天现宰,送货到家。
施索马上下定,让对方每天送一只到公寓。
之前施索做饭,舍严都会帮她准备好全部配料,让她只需要负责往锅里倒油,锅铲翻翻,加点调料就行。这回舍严彻底当起病号,万事不插手,全由施索一个人来。
连续两天后,施索想让舍严试着自己炖。炖汤一点都不难,方老师白天还找到她说那位优质男想跟她另约时间,她其实也想去看看。
但舍严白天照旧勤勤恳恳工作,下班后人就累得不行,回到家就成甩手掌柜,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炖鸽子汤。
更何况他还要去医院换纱布,她得当司机。
施索很久没这么忙了,不是忙工作,而是忙生活。但幸好生活不是重担,她也很享受舍严的温顺,让他坐就坐,让他躺就躺,喂他什么他都张嘴。
施索劳心劳力地载舍严去医院,回程途中又跟他聊起工作,才说到《九点新闻》要选专题来做的事,施索的手机响了。
响的是私人号,不是电话,是微信语音通话,看见对方名字,施索诧异。
开着车,通话直接外放,施索接通说:“赵姮姐?”
“开开,有没有打扰到你?”
赵姮声音温柔,施索笑着回:“没有,我在开车。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我来黎州出差,顺便受人所托。”
施索抿唇:“哦,又是我爸他们?”
“嗯,对。”
“你已经到黎州了吗?”
“前两天就到了,忙完工作我才给你打电话。”
“晚饭吃了吗?”施索道,“我请你吃饭吧。”
她和舍严都没吃饭,索性也把舍严一道带去了,反正舍严和赵姮也认识。
说来世界确实小,赵姮比她大十多岁,两人的圈子不该有交集,但她第一次见到赵姮,是在佳宝舅舅家开的那家小饭店,赵姮是饭店常客,那天她特意带她闺蜜来光顾。
赵姮的闺蜜,就是她的后妈。
祸不及无辜,她讨厌她后妈,但不讨厌赵姮,因为佳宝的关系在,她和赵姮还渐渐熟悉了起来。
更甚至她来黎州后见到赵姮的次数比见到佳宝的次数还多,因为赵姮每年总有一两次要来这里出差。
去年也是,赵姮出差的同时被请来当说客,但这位说客只是传达了她爸的话,说她奶奶忌日到了,让她一定要回家,接下来赵姮就跟她聊起其他,没有苦口婆心多管闲事,施索反而更喜欢她几分。
到了地方,赵姮已经等在座位,竟然比她先到。
“等多久了?”施索走近问。
“没几分钟。”赵姮视线转向施索身边。
“这是舍严,”施索拉过舍严,问赵姮,“还认得出他吗?”
“当然,”赵姮失笑,“我记性还没这么差。”
舍严点了点头,跟她不熟,他没叫人。
落座点菜,施索开门见山说:“未免让我家这点破事影响到我们的交情,我丑话先说在前,我不回去。”
“这些年,你一次都没回去拜祭过你奶奶吧?”赵姮问。
“我在这里自己也可以拜,不用非得回去上坟,他们要是说奶奶在那里,只有回去拜祭才算数,那就问问他们为什么把奶奶关在那儿,怎么证明奶奶就不在我这儿了?”
施索向来不信这个,人都离开现世了,如果真有魂在,哪不能去?又或者说,她在哪边烧香,奶奶不能感受到?
赵姮笑笑:“行了,我斗不过你这张嘴。”她把边上一个纸袋拿上桌,推到施索面前,“那这点东西你收下,别回头就给扔了。”
施索打开袋子一看,是月饼和蛋黄酥,快中秋了。
“买的还是做的?”施索问。
“你后妈做的。”赵姮学施索说话。
“她做的你还不让我扔?!”
“那她是我闺蜜,你说你跟她两个人,谁跟我亲?”赵姮反问。
施索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交朋友没眼光。”
“你也是我朋友。”
“你也就这点眼光能挽回一下形象。”
赵姮被逗笑:“你怎么还这么可爱,长不大似的。”
“我当你这是夸奖了。”施索把袋子放到一旁。
两人不再聊这些,菜上齐,边吃边说其他,赵姮自然问到舍严,舍严不主动开口,施索当他发言人,说他现在跟她成了同事。
赵姮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见到他,他才这么点小。”
舍严这时才看向她,主动跟她说话:“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六。”
“是吗,”赵姮也不说他那时看起来像十三四,只道,“男孩子变化真大。”
又问:“你的手臂是怎么了?”
施索帮舍严回答:“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伤口特别深,还缝了好几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树枝能划成这样?”赵姮惊讶了一下,又道,“我给你报几种药膏,你可以去买来试试,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我老公以前工作的时候经常受伤,我一直给他用这些。”
施索喜欢赵姮这个人,还有一点就是她对婚姻的选择让人无比叹服。
赵姮当年是个都市白领,漂亮,气质绝佳,她的丈夫却是个普普通通的外来装修工。虽然她如今苦尽甘来,儿女双全,丈夫也算事业有成,但施索无法想象她当年选择一名装修工时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的。
施索知道自己就是个俗人。婚姻要门当户对,男女双方三观相合,家庭背景相当,自身条件也相配,这样才能少些鸡零狗碎,相对长久。
不像她的亲爸亲妈,三观不合一拍两散,也不像她亲爸和后妈,年龄差一大截,阅历不同,生活态度也不同,还有她这个拖油瓶成天搅和。
所以她要恋爱结婚,一定要找三观相合,年龄相仿,条件相当的。
施索记下药膏名字,吃完饭,和赵姮一起走出餐厅,问赵姮要去哪,她开车送她。
赵姮说不用,她要散散步,想了想又说:“你爸这次本来是要自己过来的。”
“哦,然后呢?”
“家里两个小的换季感冒发烧,他才没法过来。”
“知道了。”施索回。
赵姮也没再多说。
回去的路上,施索先找药店配药,药房隔壁有家蹦床馆,她拉住舍严说要进去玩。
进去后她先在蹦床上撒了一会儿野,又跑过去跳海绵池,从高处往下坠,她在教练指导下还尝试着翻跟头。
舍严有伤没法玩,他一直站在海绵池外望着施索。海绵池被人跳得多了,中间那块区域的海绵渐渐被挤到四周。舍严看了一会儿,发现池底变薄。缺少海绵,跳下来会有危险,工作人员也不去补充。
舍严没让施索离开,他走进池子里,把四周海绵往中间区域扔。
施索站在跳台上往下看,问舍严在干什么,舍严说:“中间空了。”
施索这才发现被她忽视的危险,她又跳了几次,舍严一直在帮她填充跳台下方的海绵。
回到公寓,后遗症才出现,施索腰酸背疼,鸽子汤还没炖,她先把汤炖上,然后往按摩椅上一坐,叮嘱舍严:“水开了转小火。”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舍严帮她盖上毯子,看了眼从餐馆带回的装着月饼和蛋黄酥的纸袋,他把袋子拎起,走到公寓外,直接扔进垃圾箱。
第二天施索才想起纸袋,找不到袋子,她也不太在意,随口问舍严有没有看见,舍严摇头。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邱冰冰派给施索的选题在县城,施索不想跑这么远,邱冰冰这回铁面无私,坚决不再给她开后门,施索只能带着摄像前往崇临县。
到了县里某镇,她才想起这里有间康友宝所说的很灵验的寺庙,她打算做完采访就找过去。
采访对象是一位向媒体求助的妇女,妇女的孩子生病,没钱医治,丈夫又是个赌鬼,根本不管她们。
妇女境况可怜,听着这熟悉的桥段,施索却提不起劲,她敷衍地把采访任务完成,就跟司机和摄像说想去这里的一间寺庙转转。
摄像也有兴趣,他想为老婆和没出生的孩子祈福。
寺庙位置在半山腰,采访车刚停下,摄像突然接到医院电话,才听一句,他就跳了起来:“什么?!”
施索吓一跳。
摄像挂断电话就往车里冲,朝她和司机喊:“我老婆难产,我要马上回去!”
施索立刻准备上车,屁股刚挨到坐垫,她又走了下来,说:“你们先回,到都到了,我想上完香。”
“那你怎么回去?”司机问。
施索说:“到处都是车,不怕回不去。”
摄像和司机顾不上她,车子很快没影了。
台阶造得崎岖,高高低低路又窄,施索爬到半山腰,花了大约八|九分钟。
非年非节,庙里没什么香客,她先问庙中师父怎么点长明灯,为奶奶点上一盏灯,又跪在蒲团上和奶奶聊了许久,然后她才为自己求了道平安符。
施索向老师父确认好几遍:“能去晦气吧?我最近特别倒霉,能去晦气才行。”
老师父直点头。
施索想了想,又替摄像大哥的老婆求了一枚。
离开的时候下起雨,施索包里有把五折小伞,但雨势太大,小伞估计不太能挡,她又回庙里躲了一会儿,后来见大雨没完没了,她才撑开小伞走下山。
这里没高铁站,只有回黎州市的客运车,施索提前叫了滴滴,但直到走下山,都还没司机接单。
她一边等接单,一边查寻线路,发现这附近还有个公交站,她往公交站台走。路上她一脚踩进水坑,右脚球鞋全湿了,水渗进袜子里,脚立刻难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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