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着她三年前决然去了天津,不完成修澈的梦想是不会回来的。
时过境迁,她回来了,披上嫁衣,步入殿堂,成了新娘。
他的丫头成了别人的新娘。
将手机掂在手里转了几圈,静思片刻,江枫起身“丫头,我局里还有点事,先撤了。”
修烨笑着跟他挥手“元旦见咯”
江枫笑着应下“好。”
她的婚礼上,有他,只不过是哥哥的身份,仅此而已。
以前,江杊常怼他“喜欢人家又憋着,我看着都难受。”
他常说“丫头彪悍着,谁敢要她,除了我,还有谁”
江杊摇头不语。
过了些年,江杊跟他说“听说烨烨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医生。”
他依然没有危机感“医生分的更快,同行业,矛盾多。”
江杊摇了摇头,教训他“你小子再不积极,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他一笑而过,对修烨,向来胜券在握。
后来,江杊说“修澈走了,烨烨内疚自责,去了天津。”
那个时候,他便有些慌了。她走了,一个招呼都没打,如此决绝。
江杊问他“你怎么就判定这丫头非你不可了”
他低头解释“小时候,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只有我可以。长大了,她不准别人摸她头发,只有我可以。后来,她不准别人喊她丫头,只有我可以。”
江杊叹气“烨烨只是把你当哥哥而已。”
推开咖啡厅的大门,阳光洒下,将那张俊逸潇洒的脸蕴和的没有一丝缝隙,江枫浅勾了下唇角,苦涩蔓延而来。
是啊,只是哥哥而已。
他以为的那些特殊,不过是在她心里给了他至高无上而不可撼动的位置。
但那不是爱。
因为顾晓晨手臂受伤,医院准了五天病假让她在家修养。
转念一想,她倒是因祸得福了。柳睿后天走,正好这两天可以好好的陪着他。
“不如我们去玩吧”顾晓晨忽然提议。
“去玩”柳睿斜了眼她缠着绷带的手,不言而喻。
顾晓晨舔了舔唇“去个安静的地方,又不玩危险刺激的。”
“你还想玩危险刺激的”柳睿有些好笑的问。
顾晓晨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等好了,我就去玩蹦极、跳伞、冲浪”
柳睿没搭话,自径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让秋风灌了进来,带着残黄的味道,惹人心殇。
秋,离别之季。
顾晓晨瞅了眼窗外,漫天飞扬的残叶窸窣作响。
“天快冷了。”柳睿说,“冲浪不适合。”
顾晓晨
这不是重点好么
“你想去哪里玩”柳睿侧了侧头,看了眼被光线笼罩的顾晓晨,五官精致,眉眼透着淡淡冷艳气质。
她总是可以这样,教人无法移开视线。
顾晓晨想了会儿,又摇头“算了,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
“等我回来,你的手好了,就带你去玩。”柳睿忽然说。
“蹦极跳伞冲浪”顾晓晨讶异,“都去吗”
柳睿笑着走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唇在她鼻尖上点了下,语气轻沉“都去。”
顾晓晨眨了眨眼,横亘在血管的全是蜜糖般的甜。
他们之间像是太阳和月亮。
他是太阳,她是月亮,而地球是他们的介质。
地球绕着他转,她绕着地球转,看似不以他为中心,实则不过是在他身旁画了条波动的曲线,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但这并不改变她围绕他转动的恒心。
有人问,什么时候太阳和月亮最近。
答案是明天。
也许这是一个可笑的回答,可于顾晓晨而言,那是绝对浪漫的回答。
因为她总是在明天多爱他一点。
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夕阳渐行渐无,顾晓晨端起圆桌上的清茶,淡抿了口。屋内,柳睿喊她吃饭,她应了声,懒洋洋的从贵妃椅起身,踱步进来。
残存在天际的最后一抹阳光被她带入屋内,驱散了秋的寂寥和忧伤。
柳睿一抬头,就看见她从暮光中走来,发丝被渲染成浅橙色,柔柔的从她肩上滑落,盖在那帧天使般的面孔上。
顾晓晨是个精致的美人,念书时候她爱吵爱闹,像精灵。匆匆五年,她在岁月中成长,在时光中磨砺,蜕变成冷艳成熟的女人,如天使。
短暂的两日,匆匆一瞥便结束了。
顾晓晨盯着角落那只迷彩绿的箱子,安静了片刻。
柳睿从房间出来,蹲下将箱子打开,把叠好的衣服塞到箱子里,站起,人忽然被顾晓晨给抱住了。
闪下眼睫,他淡淡的看着她冷艳的脸容。
“我会等你回来的。”她的声音平静,好似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无论生的还是死的,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的任务是什么,危险指数多少。可他身上的伤口,高密度的训练就足以让她明白每一次任务的危险性。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冲入战场的。
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
这样沉重的话让柳睿忍不住震撼。
抬手,他回抱她,头低了低,亲吻着她的发端,还是百世不易的那句话“顾晓晨,等我回来。”
话罢,背上的那只手被抽了回去,他缓慢的后退一步,熟悉的体温离开胸怀,顾晓晨下意识抬头看去,而他不带一丝留念,匆匆几步,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居然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顾晓晨安静的垂下眼睫,盯着木质的地板,仿佛那里还存留着他的温度。
尽管做足充分的心理准备,在他转身那瞬,仍旧不舍。
不舍他放弃什么。
一周后,顾家。
顾晓晨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正对面是顾展昭,左右侧两面分别是顾放和温如期。医院的一通闹事,顾家显然知道了,并且他们知道了她和柳睿的复合。
自陈有璇去世后,顾展昭近些年身体不太好,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手上的伤如何了”
顾晓晨回答“无碍,已经好了,过几日就可以进手术室。”
顾展昭沉沉的点了点头“好好再养一段时间,别急着上手术,免得落下病根。”
“知道了。”
“那小子呢是不是住你那边了”
“是。”
顾展昭又咳了几声,被皱纹布满的眼睛望了过来,淡淡一眼“怎么没带回来”
“他出任务了,等他回来我就带他回来。”
顾展昭骤然一沉,自径埋了埋头,将一杯热茶端起,吹了吹,往嘴里送,慢条斯理的喝完才悠悠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哼”顾展昭嗤之以鼻,“连人家是生是死都不晓得,还敢往家里带。”
顾晓晨沉默的垂下眼睫,静思数秒,她说“不管是生的还是死的,我都会带回来。”
倏然,整个房子安静了下来。
温如期眨了几次眼,像是没缓过神“晓晨,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军人,保家卫国。您觉得我什么意思”顾晓晨冷静的反问。
温如期紧紧皱起秀眉,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反倒是顾展昭看的比较通透,老一辈过来的,对军人二字的概念炳若观火。慢慢的将茶杯放到桌面,沉沉一句“那我这把老骨头就等着,等你带他回来。”
话罢,顾展昭拄着拐杖往房间去了。
顾晓晨低垂的眼眸颤了颤,紧攥成拳的手恍然一松,流淌在掌心的除了汗水还有四片无法泯灭的指甲痕,就在她的掌心中央,如此明显。
与顾家的抗争,她赢了,太过轻而易举,反倒让她不安心。
顾放瞅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晓晨,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晓晨,你长大了,该是自己决定的就自己决定,即便往后想后悔了,也要自己担着。”
后悔
顾晓晨摇了摇头,抬起一双冷淡的眉眼,无温度的唇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后悔。”
顾放点了点头,又说“不后悔就好。”
吃过晚饭,顾展昭唤了顾晓晨去书房。
顾展昭从书架中抽出一本飘的小说,缓缓的放到桌面,问顾晓晨“还记得这本书吗”
顾晓晨看了眼破旧的书封,点了点头。
这是她带回家看的第一本小说,却被顾展昭发现了,然后被缴了。
以前陈有璇常跟她说,她还在娘胎的时候顾展昭就给她取了名字,叫顾晨。后陈有璇嫌弃这个名字太男性化,就给改成顾晓晨。晨曦昏晓,寓意着一生顺遂。
“我记得你出生那天,我刚巧在做一台高难度手术,十几个钟,而你妈妈就生了你十几个钟。我一下手术你就出生了,我高兴啊。可一听说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娃,我就愁眉锁眼地。顾家百年行医,女娃娃怕是吃不了临床的苦,所以我从小就将你当成男孩培养,培养你的意志,培养你的耐心,培养你的坚强。为了这事,还跟温老头恼过一阵。你表姐去世后,温老头常念叨你,想接你回广东念书,我本不同意,但想着温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殇,就给允了。所幸你在广东也肯用功念书,考了个好成绩。但填志愿的时候你去了上海,没来北京,我是很生气的。后又听说是为了个臭小子去的上海,我气得更是厉害了。”
“兴许是我从小幽着你,让你一时间得到松懈,便肆无忌惮了。待在广东这些年,你什么事都敢自己做主,还是温老头纵了你一些。”
顾展昭将那本飘往前推了推“若是你志愿没填临床,我一定会像当初收缴这本书一样地收缴你的志愿书,然后替你填上北大的医学系。”
顾晓晨盯着桌面的书,不难想象如果她当初没有爱上医学,顾展昭会如何逼她选择这条路。
顾展昭叹了口气“你去上海念书,我没吭声,是因为你十八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有选择的权利。学校是你选的,爱情也是你选的,我反对你和柳睿,除了他进了军校,更多的是你为他舍弃太多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可你却一直围着那小子转悠。晓晨,你想想,我们几个大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一转眼你长大了,会同我们唱反调,这也便算了,偏偏是为了个小子同我们唱的反调。伤心啊,外公和你爸爸妈妈都伤心。自从小产,有璇走了,你一夜之间突然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冰冷,你把自己禁锢在一个不让人靠近的圈地里,自我惩罚着。”
暖光灯下,顾晓晨分明看见他千沟万壑下那双苍劲的眼睛闪过一抹泪花,那张黑里透红的脸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深纹遍布宽额。那是岁月给他留下永不泯灭的痕迹,警告着世人他的生命终将走到尽头。
“晓晨啊”顾展昭拄着拐杖缓慢的坐下,从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张旧照片,泛黄的痕迹诉说着流年的飞逝,“这是你的百岁照。”
顾展昭递给她。
顾晓晨接过,低垂眼睫,看着上面的小婴,朱唇紧抿。
心情怪怪的,像是五味瓶在心尖打碎,复杂又五味杂陈。
“当年给你取名我是铁心的,至于松口是有原因的。”顾展昭轻轻低头,抬起手,状似无意地擦掉眼角的泪,“你奶奶说顾晨听起来像是一座孤城,硬不给取。”
顾晓晨诧异的掀起眼帘,淡扫了眼低垂着头颅的顾展昭。一束暗沉的光洒在他白银的发上,仿若舞台剧的落幕那般哀伤。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她看见真情流露的顾展昭。
从小时的印象开始,爷爷在她的心目中是严厉的、不言苟笑的,甚至有些面无表情。她总觉得爷爷是个寡情之人,连爸爸都遗传了爷爷的冷酷,居然能在奶奶去世第二天,安然无恙的进手术室。
可如今
“爷爷。”顾晓晨轻轻的喊了声。
顾展昭缓缓抬头,饱满风霜的脸下两只深陷的眼睛昏黄,沉沉地、长长地应了声“哎”
眼泪,不知不觉洋溢满整个眼眶。
顾晓晨忍住最后一抹情绪,哽咽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任性。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选择。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误解。
顾展昭伸了只手过来,顾晓晨连忙握上,摸着那皱起的皮肤,忍不住皱了皱眉。仿佛那层皱起的皮肤下只剩一把老骨。
他摇了摇头,动作轻缓,沉沉开口“晨啊,是爷爷对不起你。爷爷那天不该把你锁在房间里,得知你怀孕应该带你去医院检查”他哭了一声,很快又忍住哭腔,“后悔啊”
顾晓晨再也忍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泪水,任由它们滑下眼角,淌过脸颊,最后滴在顾展昭那只经历人间疾苦的手上。
泪滴融进他的肌理,穿透他的血管,最后往心脉处流去,汇聚在心室,随着脉搏的跳动,存进了他的呼吸。
那咸涩的泪如同海上的滴,是那样悲,又是那样殇。
顾展昭埋了埋头,然后拍了拍她的手“别怨爷爷,啊乖孩子,别怨爷爷”
深夜,顾晓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海里,顾展昭那双深陷的眼眸徘徊着,仿佛在诉说多年以前他们的记忆。
当其他孩童一起玩耍时,她便坐在案前苦练书法。
当其他伙伴同父母出游时,她便泡在图书馆研究病历。
那么些年,她仿佛不知道放纵的滋味。终于,她被外公接到广东,改变了她的墨守成规。
她本性活泼开朗,喜玩好乐。
遇见柳睿,相识蔺焉与沙轻舞,然后是牧泓绎、牧泓演、柳溪、李炎源、莱楚楚。
第一次去游戏厅是他们带去的,第一次去台球室是他们带去的,第一次去酒吧还是他们带去的。
她羡慕那样的友谊,无话不谈,两小无猜。不管昨天吵的多么疯狂,第二天,仍旧可以和好如初。这样放肆的青春,才能无悔,这样轰轰烈烈的人生,才不可悲。她就那样被感染了,爱上这个小团体,也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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