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外面的天还是灰暗的,屋里却开着灯,显得温馨不少。
崔玉如昨天还对套着江延壳子的谈书音挑剔十足,今天态度就转变了,得闲的时候跟江延说:“其实找个年轻点的男朋友也挺好,看着赏心悦目吧,还知道心疼人,不像那些年龄大的圆滑世故。”
江延:“……”女人心海底针,诚不欺他。
谈书音在这里舒舒服服借住了几天,终于受不住江得胜明里暗里的催促,要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也是江延送她,途中目视前方,忽然问起:“在江家的时候……有人为难你吗?”
“没啊。”谈书音说,“除了那个小屁孩儿爱缠着我,其他时候还挺自在的。”
“他为什么要缠着你?”
“好玩?”谈书音挑了挑眉,“小孩子好像都喜欢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我小时候也想要一个哥。”
“特别是我这样帅气又幽默的哥。”她臭屁了一下。
旁边的江延又不说话了。
谈书音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喜欢他……那我不带他玩了?”
江延:“我成年了,不至于跟个小孩儿置气。”
“那以前呢?”
谈书音收回目光,扯了扯口袋上的拉链:“我就随口问问,不说也没事……”
江延抿了抿唇,开口了:“以前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但有的人确实不值得原谅。”
他从没跟别人说起过以前的事情,应该说,跟谈书音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比任何时候说的话都要多。
谈书音支起耳朵。
江延的手握紧了方向盘:“你能想象自己母亲离世的那种心情吗?”
谈书音一下子想起自己离世并留下一堆债务的父亲,不过那时候她已经上大学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赚钱减轻母亲的压力,后来兼职做群演一炮而红,比想象中顺畅。
江延那时候才八岁,会很难受吧。
“我赖在医院,不想离开母亲。后来亲眼看着她的头发一点点掉光,脸变成青灰色,被人推进停尸房。”
他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可能是漫长又孤独的岁月里,那个场景在脑海中翻腾了无数次,当初的伤口已经结痂,就没那么疼了。
“所以我很讨厌医院。”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拧了一下,心情仿佛一下子回到少年时期,“身体真的很重要,刚换身体的那段时间我把你的减肥餐停了。”
谈书音本来听得有点伤心,听他话风一转,还有点幼稚,忍不住发笑:“你放心,我有在替你锻炼身体,不会故意去闻消毒水的。”
江延嗯了一声。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我不太能走出来,一直闷在屋子里打游戏,想把这件事忘掉。结果后来,游戏账号被盗了。”
“那时候我沉迷游戏,几乎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账号的丢失让我想起了妈妈,她们都没在我身边待很久。”
“我在游戏里有个朋友,他建议我找一个黑客,把账号找回来。结果我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黑客论坛,发帖询问之后,成功把账号从那个技术拙劣的盗号者手里弄回来。”
“漂亮!”谈书音忍不住夸赞了一声,“那时候你多大?”
“十岁左右?记不清了。”
谈书音咂舌。
“这之后我认识到了网络技术的魅力,并且沉溺其中。”江延皱了皱眉,“但……他总觉得我不务正业,那段时间我确实没怎么关注学业,跟他矛盾很深。”
谈书音忠诚的做着一个聆听者,没有插话,心想这个他应该是江得胜。
“他太忙了,几乎不怎么回家,偶尔回来一次,知道我没去学校,就会吼我,那时候我闷头学习新东西,觉得他除了打扰我就是骂我,更加不想理他。”
“后来就是他重新娶了一个妻子。”江延的声音淡淡的,“我觉得他把母亲忘了。”
谈书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其实你爸不是情圣的话,也情有可原?”
江延嗯了一声:“那几年我一直闷在电脑前,所以觉得时间很慢,年龄小,偏激。”
“他一直催我,我也不想在家里呆着,就重新去了学校。那个女人其实没对我怎么样,但总是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把她侄子跟我调到一个班,妄图让我们好好相处。”
谈书音想起前两天的事,恍然大悟:“曲伟豪?”
“嗯。”江延的声音开始有点烦躁,“有些孩子……真的是恶魔。”
谈书音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没什么。”江延目视前方,稳稳地开着车,“也就是看我不理他,当着我的面说我妈死了,江家以后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把他打进了医院。”
谈书音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鼻子有点酸,眼前起雾了。
他那时候跟江得胜的矛盾已经很深了,得知曲伟豪不仅没动手,还进了医院之后,江得胜第一反应就是他又闯了祸,怒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延只觉得心凉,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
反倒让曲家人站在道德高位获了利。
谈书音现在特别想抱抱他,回到几年前,或者是现在。
江延还在开车,她抽出一截纸巾,擦了擦鼻涕。
江延笑了:“你哭什么?”
谈书音:“心疼你啊。”
擦了之后又开始冒眼泪:“你这么臭屁,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
江延没说话。
他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个,本来挺平静的,看见她一哭,心头瞬间多出一种酸涩的暖意。
谈书音问他:“虽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把实情说出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江延扯了下唇角,轻嘲:“想过,但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矛盾太重,他把我送到国外,几乎只给我打钱。”
谈书音的脚往前踢了一下:“糟老头子!”
江延又笑了:“他现在年龄变大,可能也心软了,上次去旅行的意义拍摄现场,竟然只是因为我跟你可能有绯闻……”
“我没办法对他心软,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那里吧。”
谈书音心想:明明就是心软了,又不愿意低头。
不过他也不该低头。
下车之前谈书音抱了抱他,揉了揉他的头小声说:“看你这么可怜,之前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江延皱了皱眉:“别总揉我头!”
谈书音又揉了一把,放他离开。
回头一看,江子扬正在门口站着,鄙视的看着她。
谈书音过去把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小屁孩儿,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啊?”
江子扬不满地把脸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跟刚才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谈书音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严肃地说:“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怎么了?”
江子扬皱了皱脸:“没想到你也会沉迷美色……”
谈书音很会抓关键词:“你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很美?”
江子扬脸红了一下,瞪她:“没有,你放我下来!”
“实话实说挺好的,不要害羞嘛。”
谈书音进屋才把他放下来,看到江得胜今天依旧在家。
他正在看报纸,扶了扶镜框,目光迅速从刚回来的儿子身上抽离。
谈书音拿了个橘子,从他身边绕过去,没搭理他。
江得胜忍不住了,问她:“回来了?”
谈书音直接进了卧室,留给他一个背影。
等吃饭的时候,她还没下来,江得胜又坐不住了,示意小儿子:“去,把你哥叫下来吃饭。”
江子扬上去了,过一会儿下来:“他说不饿。”
“不饿也得吃啊,这小子。”江得胜搓了搓大腿,嘟囔,“在国外都怎么过的。”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下来,他终于亲自上去喊人了,肃了肃声音:“下来吃饭!”
谈书音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你吼我干什么?”
江得胜:“?我没吼你。”
谈书音:“那你上来干什么?”
江得胜:“……该吃饭了。”
谈书音翻身下床,挤过他出门:“这不是也能好好说话吗……”
江得胜无语地跟在她后面下了楼,发现她今天没那么活泼了。
一起吃完饭之后,照例是看电视的时间,谈书音把所有抱枕都揽在自己怀里,只给了江子扬一个。
江得胜习惯了她主动给自己扔抱枕,今天见她还没动作,憋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抱枕给我一个。”
“什么?声音大点。”
“给我一个抱枕!”
“哦。”
等到快要睡觉的时候,谈书音还是没上楼,看样子是准备通宵看电视。
江得胜提醒她:“该睡觉了。”
谈书音啃着苹果,目光只看着电视:“为什么该睡觉了?”
江得胜暴躁:“熬夜对身体不好!”
谈书音哦了一声:“你关心我?”
没声了。
谈书音终于转头看他:“你关心我为什么不直说?”
“非要吼吗?”
“吼一声就能维护你的面子吗?”
“亲儿子不值得你说一声关心吗?”
江得胜没想到她会忽然走心,十分不自在,脸皮都要抽搐了。
因为时间有点晚,客厅只剩下他们俩。
谈书音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把电视声音调小,跟他说:“先坐。”
江得胜鬼使神差的就又坐下了。
谈书音拾起了许久没用的演技,淡淡说:“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江得胜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绷紧脸,心里却一团乱麻。
他能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在酒桌上跟人笑颜相对,面对大儿子时,却总难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那天江延给他的收据和银行卡实在对他造成了重创,他觉得如果再来一次,他不会把他送到国外,可能会放下手头的生意,多给他一点耐心。
可惜没有如果。
江得胜搓了搓手,前两天的开心散尽,忽然又不敢面对儿子了。
谈书音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去国外之前,你有没有哪一刻,觉得对不起我?”
江得胜抿了抿唇,不敢跟她对视。
谈书音收回目光:“我回来一趟不容易,下次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江得胜怕她再不回来,沉默片刻说:“……小时候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不该吼你。”
谈书音唔了一声:“还有吗?”
江得胜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还怪我不该再娶?”
“跟这个没多大关系。”
江得胜陷入了迷茫。
谈书音垂了一下眼睫,提醒他:“有一次我打架了,你骂我骂的很凶。”
“打架明明是两个人的错,你为什么偏偏要先骂我呢。”谈书音的眸子抬了一下,觉得小江延肯定特别失望,特别委屈,继而愤怒到偏激。
“就算他没动手,他就是对的了吗?我当时已经很难受了,你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耐心。”
江得胜抬起头,很明显想起了什么:“你是说伟豪?”
谈书音不直接回应,问他:“你知道他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江得胜嘴唇颤了一下:“什么?”
他下意识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谈书音起身:“我去洗脸刷牙睡觉了,晚安。”
最重要的一句话没听到,江得胜难受的要命,失魂落魄回到卧室,一整夜都没睡好。
当时因为曲伟豪进医院,他许诺给曲家不少好处,要真是那小子故意激怒儿子,那他得多恨自己啊。
江得胜这下彻底慌了。
早起时,两个大黑眼圈直接把曲婉月吓住了。
“你干什么老江?不瞌睡啊!”
江得胜靠在枕头上,偏了偏头:“你说,江延当年为什么要打伟豪?”
曲婉月使劲儿从记忆里翻出这件事,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这都多少年了,不就是男孩子年轻气盛打架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江得胜揉了揉眼,“那次我骂了江延,还给你大哥不少好处。”
“我都没问明白,就直接把他骂了,他恨我到现在。我刚知道,他不是故意打人的,肯定是伟豪说了什么找打的话。”
江得胜鼻子一酸,又哭了:“我对不起他。”
曲婉月已经习惯了,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也好奇了:“那伟豪到底跟他说什么了?当年我看他们俩年龄差不多,还以为能好好处呢……”
江得胜彻底陷入了抓心挠腮的状态,被这句话折磨得心里蚂蚁爬似的。
谈书音反而吃嘛嘛香,还把那天晚上的录音发给江延了。
江延从没想过江得胜能说出这样服软的话,沉默片刻,问她:【你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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