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殿下外出赈灾的消息传出去时,宝和公主就来景阳殿劝殿下想法子把这事搪塞过去,北地贫瘠,又有暴民,那些穷途末路之人发起疯来哪里还顾得上天家皇子,稍有不甚命都要搭进去,便是想建功,为日后封王立储做出功绩,寻个名头响亮又没什么危险的做做样子便好,犯不着以身犯险。
原本是长姐关心幼弟的温情戏码,后来也不知聊到了什么,姐弟俩谈崩了,殿下倒是面无异样的坐着,宝和公主差点没把景阳殿给掀了,摔桌子踹板凳的骂殿下不识好人心,以后再也不来景阳殿了。
结果殿下昨儿才回宫,这位宣称再也不来景阳殿的公主殿下今日就来了,可见这位公主殿下赌咒发誓说的话,听听就好,不用当真,不过瞧这气势汹汹的样,估计今儿又得拂袖离去。
“阿琮。”
齐琮身披白色氅衣坐在书桌前,见宝和公主过来了,搁了笔,起身行了一礼,“皇姐。”
宝和公主瞧见他,面上怒色收敛几分,问,“你在做什么?”
齐琮缓声道:“闲来无事,看些书。”
宝和公主蹙眉道:“你昨日才赈灾回来,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怎会无事,宗亲那些说的上话的皇伯皇叔跟前,你怎么不露露面。”
福康进来奉茶,齐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宝和公主急道:“你总是这般事不关己,你知不知道,父皇已经命人拟定封王诏书了。”
“朝堂大事,皇姐还是莫要妄议的好。”
宝和公主脸色一沉,“你这是指责我妄议朝政吗?齐琮,你应当知道,我这个大齐公主,自出嫁以后,从未用这个身份替夫家谋过半分利益,我不过是觉得,咱们是一样的,都是早早没了母亲,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姐姐理应照顾你,年前你要去赈灾,我劝你不去,你不听,自你走后,我日日提心吊胆,你本事大,活着回来了,我既开心又骄傲。”
“你有出息了,立功了,封王理所应当,可齐瑛他凭什么呢,你在前头九死一生,连个团圆饭都没能吃上,齐瑛在皇宫里呼奴唤婢,等你把灾民安顿好了,父皇才命齐瑛前去帮你,齐瑛他什么都没做,如今却坐享其成,他凭什么,封王诏书上,和你拥有一样的功劳。”
齐琮捧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摩挲,“多谢皇姐挂念,六皇弟与我年纪相仿,此次与我一同封王,是父皇一早便打算好的,即便没有赈灾一事,也会寻别的由头,皇姐不必放在心上。”
宝和公主冷哼一声:“你倒是看的开,做事冲在前头,被人抢了功也不说一句。”
齐琮道:“那依皇姐看,我应如何?”
宝和公主道:“自然是趁着封王诏书还未下,请英国公,宗亲的众位叔伯皇亲入宫,把旨意压下去,赈灾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这种得民心的事,岂能让齐瑛白白占便宜。”
齐琮亲自捧了一杯茶,递给宝和公主,淡淡道:“此次赈灾,父皇也派了六皇弟前去,即便六皇弟抵达之时,我们已经准备启程回京,但六皇弟终归是去了,父皇以此为由封他为王,众位叔伯要如何压下这个旨意,难道要同父皇据理力争,六皇子千里迢迢赶往北地,什么都未做就回来了?”即便人人都知道事实如此,可谁敢当着皇帝的面戳破这层纸,下皇帝的脸面。
第36章 封王
宝和公主噎了一声,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心情冷静许多,捧着茶盏,神色黯淡,“父皇执意要立毫无建树的齐瑛为王,实在令人心寒。”
她余光瞥见齐琮眼睫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终归她只是替齐琮抱不平,她尚且如此气不过,那么齐琮呢,他辛辛苦苦在前方赈灾,以皇子之尊安抚灾民,父皇却在他要返京的时候,派齐瑛前去,如今封王诏书上,两人的功劳还是一样的,真是可笑。
宝和公主叹了口气,说:“皇姐知道,你有远见卓识,皇姐女流之辈,目光短浅,许多事情,看的不如你明白。”
齐琮轻笑,“皇姐是公主,本就该活的自在些,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随性而为,这样便很好。”
宝和公主苦笑,人人都说她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贵,仗着太后陛下的宠爱,殿前喧哗,辱骂贵妃,连陛下都拿她没辙。
皇城世家表面上对她这个公主很是恭敬,背地里却怕同她走的近,得罪贵妃,避她如蛇蝎。
公主府门庭冷落,连老百姓都知道,遇到宝和公主府的人要远远避开,宝和公主最不讲道理。
她堂堂一个公主,活成了泼妇。
“罢了,这件事,你心中有数就好,等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向来偏宠齐瑛,碍于百官压力才没能封他为太子,如今齐琮都要封王了,他又怎会委屈了自己最宠的儿子,即便今日宗亲和英国公入宫能压下齐瑛封王的旨意,用不了几日,他也会寻别的借口封齐瑛为王。
说不得他怕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会戴一顶更大的高帽在齐瑛头上。
如今虽是分了齐琮的功劳,好歹百官心里清楚,这件事功劳在谁,齐琮的王位是自己挣来的,而齐瑛不过是
活在陛下和贵妃羽翼之下的废物罢了。
齐琮虽然从不在宝和公主跟前表露自己的心思,但宝和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绝不是面上的风轻云淡。
齐琮对宝和公主的话不置可否。
宝和公主突然伸手摸了摸齐琮的头发,目光温和,“几月不见,皇姐还没问你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你瘦了,吃苦了。”
齐琮淡淡一笑,轻声说:“不苦。”
比起母仇,做这点事算什么。
许久未见,宝和公主脾气温柔了许多,许是这么长时间没见着面,怪亲热的,又念着齐琮刚回来,拉着齐琮一会瞧他瘦没瘦,一会让他起身看看有没有长高,齐琮面上不甚情愿,倒也配合他这位皇姐。
宝和公主在景阳殿坐了会,临走前还是劝齐琮不要总是这么大方,有些时候,该争还是争的,他们那个父皇心长的偏,再怎么隐忍退让,他也不会知道适可而止,践踏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心意去奉承贵妃。
齐琮听了只是微微颔首,宝和公主瞧他态度敷衍,估摸着今日与他说的话他是半分也没往心里去,憋不住想训他几句,又压着脾气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想错了,皇姐和驸马都说阿琮比自己聪明,用不着自己在他跟前自作聪明。
但她看阿琮,高深莫测里又裹着几分随性,她既觉得他心有乾坤,又怕他什么都憋在心里,被父皇理所应当的忽视,总是忍不住想提点他几句。
她人走到廊下,脚下徘徊,犹豫不定,终归是想着来时驸马的提点,没有再与齐琮争论。
宝和公主走后,齐琮负手立在窗前,仰着头,福喜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只见一排黄色的琉璃瓦。
主仆二人站了会,福喜听到五殿下问,“东西送去了。”
福喜连忙躬身,“东西送到永寿宫的时候,郡主恰好醒着,听说是殿下送的,都不许旁人碰,亲自打开盒子,对殿下您送的那些东西,喜欢的不得了。”
福喜绘声绘色的转述幼宁的反应,齐琮瞥了他一眼,转身往里面走,“只问你东西送没送去,谁让你说这么多了,多嘴。”
福喜脚步跟上,打眼瞧着殿下嘴上嫌弃自己,眉头却舒缓许多,笑着说:“奴才受郡主所托,转达郡主对殿下的谢意。”
齐琮走到案桌前坐下,展开宝和公主来时看的那本书,等了片刻没听福喜再说话,眼梢微抬,扫了福喜一眼。
福喜打了个激灵,揣摩殿下的意思,这是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了,殿下刚还斥自己多嘴,这么一会,又想听郡主说什么?
“郡主对殿下送的那个泥人爱不释手,得知是殿下亲自画了画像让泥人师傅捏的,先是震惊,而后同太后娘娘改开殿下您才智绝伦,郡主对殿下您敬仰万分,再三叮嘱奴才,一定要转达她对殿下的谢意,还说今日得殿下相救,待她伤好了,亲自登门拜访。”
“登门拜访?”齐琮极快的分辨出哪些话是幼宁的原意,哪些话是福喜添油加醋。
福喜讪讪的说:“是当面拜谢。”
齐琮冷声道:“油嘴滑舌,退下。”
福喜惊讶于他家殿下口是心非,明明是他自己想听幼宁郡主说的话,幼宁郡主原话就是这般溜须拍马的腔调,他不过是在原话上又夸大了两分罢了。
福喜弯身退到屏风前,瞥见殿下唇角似乎是轻翘了一下,能瞧见殿下开心,他这做奴才的自然也开心,不过心下忍不住悲怆,殿下自幼丧母,性格谨慎,瞧着面冷,很难亲近,实则很好相处,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
只可惜,这宫里头,真正对他好的人,并不多。
孝端皇后去时,往日对殿下嘘寒问暖的嫔妃们个个对殿下视而不见,连伺候的宫人都欺他年幼,也就敬妃娘娘记得昔日孝端皇后的情分,惩治了那些受贵妃指使的刁奴,把殿下抱到启祥宫去亲自照料。
从孝端皇后去世,到如今的皇后入宫那段日子,都是敬妃照顾殿下起居,为着这份情谊,殿下如今对六公主和七皇子这一双弟妹真是尽心尽力,走到哪都不忘给六公主带礼物。
不过殿下如此宠爱六公主,除了敬妃的缘故,更是有已逝五公主的情分。
齐琮极少提到自己这个早夭的妹妹,福喜在他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也只记得有一回殿下坐在院子里用木头刻小像,福喜瞧着刻的是个小姑娘,以为是六公主生辰到了,要送给六公主的,便多嘴问了一句。
齐琮垂头不语,手里拿着刻刀反复雕琢,微风瑟瑟,卷起桌面木屑,殿下忽然放下雕像,自语道:“不知阿嫱生的什么模样。”
福喜这才想起,已逝的五公主,只比六公主长一个月,可惜她去的早,连张画像都没留下,殿下那时年幼,日子久了,也不记得小公主长什么样了。
福喜抬头之时,殿下的眼圈,已经红了。
福喜不知怎么宽慰,只说五公主若是还在,肯定会和六公主一样。
殿下却只是摇头,说阿嫱聪慧,她那么小的时候,便会哄人开心,不爱哭闹,很乖,她若活着,是大齐最尊贵的嫡公主,活泼天真,有些调皮,和六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却不会像六公主那样没心没肺。
如今宫里头来的这位幼宁郡主,聪明讨喜,又古灵精怪,可不就是殿下心中五公主长大的样子。
福喜忍不住叹息,这位幼宁郡主,可比他们五公主有福气多了,虽说父母双亡,祖父也去了,可好歹还有太后看护,他们五公主出身尊贵,却是早早没了命。
第37章 不平事
宝和公主从齐琮处出来便到永寿宫给太后请安,瞧见坐在床上的幼宁,便奔过去拉着她嘘寒问暖。
幼宁听她叮嘱自己要好好养着身体,暗道奇怪,自己扭了脚不过才半日的工夫,这位身居宫外的公主殿下就知道了,难不成,自己在皇宫里的影响力已经那么大了。
“听说五皇弟回来了,我去瞧瞧他。”
宝和扭头坐到太后身侧,挽着太后的胳膊,不动声色的替齐琮说好话,“原先瞧着五皇弟年纪小,他自请去赈灾,我还向驸马嘲笑他不自量力,北边受灾,流寇暴民群起作乱,他还当是在皇宫里头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说山高皇帝远,到了那边他这小皇子压制不住地方官员,一准得哭鼻子,没想到他不仅将灾民安顿好,听说还惩治了好些个贪官,真是给皇家争光。”
幼宁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位宝和公主着实是个妙人。
她不喜贵妃,宫宴上两句话就能把贵妃之过放大数倍,她想替齐琮说话,却不直接夸他,先说自己不看好他,结果被他折服,好一招欲扬先抑。
都说宝和公主蠢笨,依她看,这是大智若愚。
齐琮此次赈灾的表现,也出乎太后意料,判斩了十多名为首贪污赈灾粮的官员,严惩了为首作恶的,底下从属官员却是轻拿轻放,只震慑一番,那些人瞧了上司被杀,慌忙拿出家财充公赈灾,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齐琮非但没治他们罪,还保他们顶了被斩官员的职位。
杀一批,保一批,这些留下的官员承了他的恩,将来用着的时候,可不得尽心尽力。
宣德帝时常把齐瑛带在身边,进出衍庆殿,齐琮长这么大,除了在章华殿里习文断字,跟着英国公练武,正经的政事一样都没经手,宫宴上宣德帝夸赞齐瑛,冷落他,他也云淡风轻,如今头一回得了权势,做起事倒是杀伐果断,百姓称颂,回了宫,卸了一声戾气,又躲在景阳殿里,做自己的悠闲皇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提起这个孙子,太后面露欣慰,这些年,太后人前对自己这些孙子孙女都是一般对待,宝和公主也拿不准自己这位皇祖母在立储之事上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在皇祖母跟前说说齐琮好话,让皇祖母多注意到齐琮的才能。
“要说这五皇弟就是太老实,若我立下了这等功劳,肯定要在父皇面前露露脸,让父皇好好夸赞我,从父皇那里讨些赏,五皇弟倒好,我刚去他那里时,他还在看书练字,他那些书,我瞧着书页子都快被他翻烂了。”
恰好李嬷嬷端了碗排骨汤进来,太后目光落在幼宁身上,瞧她细细的喝着汤,啃着骨头上的肉,鼓着脸颊,红润的嘴唇油乎乎的,太后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竟然觉得看人吃东西都是享受。
宝和公主见太后不搭自己的话,着急了,喊道:“皇祖母。”
太后瞥了她一眼,拆穿她,“你这是又从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进宫来问罪了吧。”
宝和公主也没想到太后如此直白,红了脸,捏着帕子,还是没忍住,愤愤道:“孙女哪里是问罪,不过是瞧着五皇弟与我同病相怜,可怜他罢了,北地那样艰苦,他年前便出发,在外面几个月,如今回来了,众人只看到结果,称赞他几句,可有谁想到,这几个月里,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没有人问问他,除夕那晚,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家,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辛辛苦苦得的功劳,六皇弟什么都不做便能享受同他一样的功名,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难道我们这些没娘的,就活该受这委屈吗?”
宝和公主说着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眼眶微红,她在替齐琮抱不平,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倾诉,她如今大了,能哭能闹,当年惠妃去时,她也不过是一稚女,后宫被贵妃把持,惠妃生前又得罪了贵妃,诺大的深宫之中,她日子过的艰辛,她从前,也是天真无邪,衍庆殿里,也会坐在父皇的膝头撒娇,若能一辈子无忧无虑,谁又想整日盛气凌人,什么都要闹一闹才能得来,活成别人眼中的笑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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