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这里太阳直射过来,连个遮挡的檐子都没有,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幼宁觉得后背全是汗。
齐琮见她小脸通红,缓步踱到游廊下,幼宁跟着走过去,听着齐琮在前头说:“见到本王,你跑什么?”
还不是因为之前说要嫁给你,现在不好意思了。
幼宁偷往雪兰看了一眼,雪兰瞥了眼福喜,又轻轻摇了摇头,幼宁没看懂什么意思,招手让她凑近点。
齐琮正训着话,感觉幼宁没跟上来,转过身看见幼宁正和她的贴身宫女说话,抿着唇,负手看她。
幼宁感觉到他的视线,老实的摆正身体。
齐琮扫了眼跟在后面的宫人,给幼宁这个郡主几分颜面,眼神颇为严肃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一进正殿,齐琮便把宫人全都潜了出去,殿内只余下幼宁和齐琮两个人,齐琮端坐在椅子上,幼宁老老实实的站着,心里直打鼓,她似乎除了那日说了些异想天开的话以外,这些日子天热,她都老实的待在自己殿里没怎么出门,也没做什么错事,她心里稍松了口气,正想着,齐琮手里捏了一块玉佩,搁到了案上。
那块玉成色极好,晶莹通透,幼宁乍一眼瞧便觉得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若想要茶叶,自己同我说,或者让身边的宫人寻福喜与我说,你一个郡主,向一个内侍要茶叶,你不觉得丢人?”
幼宁身体一颤,心想雪兰这丫头做事果然不靠谱,她都让她悄悄去问福喜了。
“还让宫人给福喜送玉,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你这是私相授受知不知道,谁还亏待了你一个郡主,让你拉下脸,向一个内侍卖好。”
幼宁被齐琮劈头盖脸一通训,很是没脸,又有点不明白他,这不是他先躲着她吗?连景阳殿都不给去了,她不去求他,不也是怕他误会自己打他主意吗?
她硬着头皮说:“我这——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向您开口吗?”
“不好意思?”齐琮眉心微蹙。
幼宁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勾起,面带讨好,“表哥,就上回的事,我以为你恼了我,所以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求你。”
听她提起上回的事,齐琮脸色一凛,眸光瞧着幼宁那张小脸,皮肤细腻白皙,眉眼精致,嘴唇红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哪怕齐琮这种对姑娘不太关注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幼宁生的美。
不过她才十一岁,即便貌美,他也只是把她当妹妹,他是这样想的,是以从前他没太注意分寸,可能让她觉得自己待她太过亲厚,才生出了几分依赖之情。
那日,他听到幼宁一番骇人的言论之后,回去也问了人,大齐女子多数十四五岁便嫁人,如幼宁这种十一岁便藏了心思,想着未来要嫁给谁的姑娘,实属正常。
他心知正常,可是这会想起来,对着这个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女孩,他还是稍稍有些不知怎么应对。
皇祖母把她托付给自己,是想着自己将来能护她周全,他授她课业,督促她规矩,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尽了兄长之职,幼宁年幼,没经过事,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觉得对他的依赖便是那种感情。
他思虑许久,觉得这种事,不能怪幼宁。
他脸色稍缓,继续问道:“所以你便派人去问福喜?”借此引起他的注意。
自那日起,他许久不见她,她心里有他,着急见他,又怕他不愿意见她,这才拿了他送给她的玉佩去福喜那里试探,表面上是向福喜借茶叶,难道她还不知道福喜对他忠心耿耿,什么都不瞒着他,她拿玉佩给福喜,福喜自会禀报了他。
齐琮用自己办差的本事,猜测了前因后果。
幼宁算是他带出来的孩子,向来举止有度,蕙质兰心,以堂堂郡主的身份向一个内侍要茶叶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必然不是她的本意。
幼宁点了点头,“是。”因为不好意思向他要茶叶,想着福康那里应该也会有。
齐琮见幼宁点头,承认了是想借着这个法子吸引自己注意,既满意幼宁冰雪聪明,又忧心幼宁小小年纪,便一门心思挂在自己身上。
他指腹摩挲玉佩,不知要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训是不能再训了,听人说,小姑娘若是向心上人献殷勤,心思不能得到回应,就会大受打击,自己因此事训斥她,她估计更要难受了。
刚刚在皇祖母那里,母后提起幼宁,皇祖母说她近来精神头不太好,在自己屋里歇着,刚刚见她活蹦乱跳的,想来是上回自己拂袖离去,所以她心情不好,见到自己过来,又高兴了。
幼宁垂首站着,瞥见他眼睫低垂,面无表情的良久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会是想着怎么揍我吧。
幼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她和齐娴在景阳殿里因为不认真学习,被他敲手板的次数也不少了。
她这么一想,就感觉手心疼,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衣袖,牵长语调带着讨好的喊,“表哥。”
齐琮本在想要如何正确教导幼宁,见她弯着眼角,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下意识训道:“站好。”
幼宁吓得蹭的一下缩回手,还是扯了扯嘴角,向他挤了一个笑容。
她从前就很会这一套讨巧卖乖,那会齐琮觉得是孩子撒娇,多半会得过且过放她一马,这会看在眼里,就有点不对味了。
“坐吧。”
“啊?”
幼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训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好,斟酌片刻,还是觉得有必要将上次的事解释清楚。
“表哥,上次你听到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我乱说的,我就——”就什么,她也不能把齐娴给出卖了,说齐娴喜欢闻铮,不然以齐琮这妹控的性子,知道自己年方十一,如花似玉的妹妹暗恋别人,一准要教训齐娴,约束齐娴以后不许去见闻铮。
她扣了扣手指,“就是乱说的,表哥不要往心里去,我绝对不会纠缠表哥的,咱们就还像以前那样便好,表哥当那日的事没发生过,忘了吧。”
齐琮知她是个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没想到为了自己,竟能如此委曲求全。
他轻声安慰,“幼宁,那日你说的话,无甚不妥,不要因此惶恐,茶饭不思。”
幼宁:“……啊?”
齐琮说完,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也不妥,怎么感觉是鼓励幼宁打自己主意一样,他低咳一声,起身道:“无事,我等会让福喜把茶叶给你送过来。”幼宁道了谢,看齐琮要走了,起身送他。
齐琮走到门前,又回头叮嘱:“你和阿娴渐渐大了,也到了好好跟着嬷嬷学规矩的时候了,我最近事忙,顾不上你和阿娴,景阳殿那边你们暂且不用去了,你不要多思,没有别的意思。”
幼宁:“……好的。”
齐琮走后,良辰着急的问幼宁,“郡主,殿下骂您了吗?”
幼宁摇了摇头,原本倒是想骂来着,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没骂,走的时候语气还挺温和的。
良辰道:“郡主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您是郡主,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便是殿下骂您,也是为了您好。”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吩咐人去端水来伺候幼宁洗脸,余光扫到案上的那块玉,问道:“怎么把这块玉拿出来了。”
雪兰说:“郡主让我找一块成色好的玉给福喜公公换茶叶,我瞧着这块不错,便拿去了。”
良辰听了骇道:“这块是殿下送给郡主的,你怎么能拿这块给福公公,你这脑子长着是干什么的,怪不得殿下来时发了那么大的火。”
幼宁:“……”
第59章
雪兰讪讪的说:“这块就搁在多宝格上头,我瞧着成色好,想着郡主说要挑块好玉,便顺手拿了去给郡主过目。”
良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当然瞧着好,殿下那里送过来的东西,有不好的吗?你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莫说是殿下送过来的,便是各宫娘娘们赐过来的,你也要在心里记牢了,逢年过节各宫送过来的金银珠玉,郡主自不会往心里去,咱们贴身伺候的可得时时警醒着,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我就这么一刻没盯着,你就能把殿下送过来的东西拿去讨好殿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得亏了殿下好性儿,换个人,还以为郡主是要打人家脸呢。”
良辰从多宝格上层的格子里取出一个描金匣子,用帕子把玉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过去。
幼宁刚在外面跑了一圈,这会还热着,擦了脸,喝了碗冰镇的酸梅汤,坐在梳妆台前拔掉头上的金钗,对着镜子试司珍司昨日送过来的发钗,这批发钗都是轻薄的宫纱制成的花钗,戴在发间轻盈活泼,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幼宁举着钗,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雪兰走过来接了发钗替她戴,幼宁微低着头,对着镜子看。
“郡主,戴在这里怎么样。”
幼宁说:“挺好的,你这梳妆的手艺越来越好,都快赶上李嬷嬷了,就是平日里做事,要再细心些,多跟你良辰姐姐学学,你不要总看你跟在我身边伺候,不做什么活,你良辰姐姐也跟你差不多似的,其实我身边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各宫娘娘的人情往来,年节了回什么礼,生辰送什么贺礼既符合各宫娘娘的身份不越礼,又不会叫各宫娘娘觉得咱们轻慢,你良辰姐姐疼你,也不叫你做什么,从前我年纪小,这些人情往来倒还没什么,如今宫里的事情多了,你也要上点心,多帮你良辰姐姐做些事,尤其是殿下那里送过来的东西,你要格外上心,不能出一点差错。”
雪兰躬身道:“是。”又冲着良辰的方向福了福身,“良辰姐姐受累了。”
良辰捏着帕子站在多宝格前擦一块粉色的晶球,唇角轻轻翘起,哼了一声,“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做这些都是分内的职责,旁人羡慕奴婢还羡慕不来了,郡主您也别总拿话哄奴婢,奴婢算是看出来了,您啊,就是宠着雪兰这丫头,您这番话,听着像是夸奴婢,其实还不是替这丫头开脱。”
幼宁笑了笑,在雪兰额头上戳了一下,“还不是这丫头笨,不及我良辰姐姐万分之一聪慧。”
良辰轻笑着摇了摇头。
殿外伺候的小宫人垂首立在碧纱橱前,通传道:“良辰姐姐,福喜公公来了。”
良辰搁了帕子,正要出去瞧瞧,雪兰扭头说:“估摸着是殿下派他送茶叶来了,姐姐歇着吧,我出去看看。”
雪兰抢先迈着步子掀开珠帘出去,幼宁坐在梳妆镜前,不一会儿,雪兰就回来了。
“殿下派福公公送了四罐茶叶过来,我留了两罐,另两罐拖他给成国公府二小姐送过去。”
幼宁见她这么快就上道了,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良辰问道:“你可请福公公进来吃茶了?”
“请了,福公公说殿下那里还要伺候,没留。”
良辰微微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难得今日齐琮在宫里,太后晚膳叫他到永寿宫用,又叫了齐琅和齐瑛,因为七公主齐妧这阵子身体不适,几位公主便都没有叫过来。
三个仪表堂堂的翩翩少年立在殿内,永寿宫豁然亮堂了许多。
幼宁挨个行了礼,齐琮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齐瑛笑的温润和煦,“阿宁妹妹近来清瘦了许多,可是天热胃口不好。”
他对幼宁依旧是嘘寒问暖,幼宁因为贵妃的缘故,对他总是亲热不起来。
齐琮和齐瑛两个,一个冷过了头,一个热过了头,对比之下,还是和齐琅说话更舒服。
齐琅今天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鹦鹉过来,提着笼子在御花园瞎溜达的时候刚好被宣德帝撞见了,宣德帝自己不咋地,对几个儿子要求却很高,看见不务正业的齐琅就来气,逮过去一通训,骂他不知进取,整日只知遛鸟遛狗,给派了差事也不乐意做。
他托着笼子教鹦鹉说太后福寿安康,逗的太后哈哈大笑。
齐琅趁机告状,“皇祖母你可得给孙儿做主,孙儿好容易找了一只彩色的鹦鹉,调/教了许久会说好多话,特地带进宫哄皇祖母您开心,结果来时遇到了父皇。”
“被骂了?”
齐琅撅着嘴,“可不是,骂孙儿也就算了,他见孙儿不成器,非要命人把孙儿这鹦鹉屁股上的彩毛给拔了,还好孙儿跑的快,不然您现在见到的就是只秃鹦鹉了。”
太后拧眉道:“你父皇命人拔你这只鹦鹉的毛,你顶撞了你父皇?”
齐琅讪笑两声,“孙儿没顶撞父皇,只是没经过父皇同意就跑了。”
太后骂道:“混账,你父皇的话,不管是什么,那都是圣旨,你护着你这鹦鹉跑了,是忤逆犯上你知不知道,还敢到哀家这里来说,指望哀家护着你吗?”
“哎,不是。”
齐琅提着笼子,凑到太后跟前,“皇祖母,孙儿这也是一片孝心,这会子,怕是父皇派来的人还在外头盯着呢,孙儿跑的时候,父皇挺生气的,孙儿这要是出去了,这鹦鹉保不准就活不了了,好歹博您老人家一笑,这鹦鹉,也是有功的。”
太后板着脸训斥,“你的哥哥们都到各部任职办差了,你整日遛狗斗蛐蛐,正事不做,说你你就当耳旁风,你父皇要罚你你就跑,躲你母妃那里,躲哀家这里,你好赖也是个皇子,跟谁学的这破皮无赖的行径。”
齐琅嬉皮笑脸的说:“父皇每次要打孙儿,那也就是嘴上说说,也不是真的要打,父皇气头上要罚,底下伺候的又不敢不听,真打了孙儿,过后父皇气消了,还不是父皇心疼,孙儿跑了,不也是为了父皇着想吗?”
“难不成你还有功了。”太后一拍桌子,吩咐道:“来人,去把他那只鹦鹉捉了,拔了毛送去给皇上赔罪。”
齐琅连忙护住笼子,“皇祖母,您最是慈善的一个人,是,孙儿是不成器,打骂都使得,可这鹦鹉就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多无辜啊。”
太后冷哼一声,齐琅看了眼齐琮,齐琮眼神严厉,这要不是在皇祖母宫里,他都想把这弟弟拖出去打一顿。
幼宁站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
齐琮对齐琅这个弟弟从小管束甚是严厉,许是物极必反,齐琮这几年事情多,又忙着教导齐娴幼宁,顾不上齐琅,齐琅就像放出了笼的鸟一样,撒开欢的蹦跶,和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斗蛐蛐斗鸡,宣德帝一给他派差事,他不是胳膊疼腿疼,就是头晕目眩,总之除了正事什么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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