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东宫就到了,红砖绿瓦,朱漆大门,金色牌匾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绕过亭台楼阁,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外停了下来,宋钰提着扇子,径直走进了太子寝宫,他让她在外面候着。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房檐下有一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鹦鹉,七彩的羽毛,红色的鸟喙,会说几句讨喜的话,很得太子的喜爱。
院子中间有一棵茂盛的合欢树,每到夏天,花期一到,整个东宫飘着的都是它的花绒。
东宫西门有一块大石头,太子妃养的猫经常会跑去那里,蜷着身子,晒太阳。
明明是才发生的事,可赵嘉禾却觉得死了这一回,所发生的一切竟像是黄粱一梦。
没等她感慨很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个圆脸小宫女,对她道,“公公,太子殿下传召!”
赵嘉禾立马收拾好情绪,手规规矩矩的放好,眼睛盯着鼻尖,哪也不瞧。
殿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甫一入内,身上的寒意一下子退了个一干二净,窗户上装着琉璃,映着外面的天色,照得大殿很是明亮。正前方有一张贵妃榻,上面斜斜躺着一个男子,身穿明黄色朝服,姿态慵懒,很是惬意。
宋钰坐在一旁,收敛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神色很是恭敬。
宫女在殿中央的青铜雕花香炉处跪下,磕首道,“殿下,人带来了。”
赵嘉禾立刻跪在地上,“奴才赵嘉禾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倚在榻上,把玩着一块玉佩,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赵嘉禾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香炉里点了千金难求的伽南香,缕缕青烟从缝隙里袅袅升起,殿内满是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赵嘉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估摸着应该有两柱香了,头顶上才穿来声音,“起来吧!”
声音低沉,充满威严。她却无端想起他被毒杀时的声音,声嘶力竭,充满绝望。
她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膝盖处隐隐作痛,奴才的命罢了,跪一整天也不是没有过,她刚进宫的时候,规矩都不懂,管事公公就经常罚她跪在地上,往往一跪就是一整天。
太子看上去是一个很严肃的人,面容坚毅,一袭太子朝服衬得他威严凛凛。
“孤听阿钰说,是你在七皇子那里找到的一盒珠宝?”宋铖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
随即,又不再言语,赵嘉禾第一次发现,太子挺婆妈的,有事说事不好吗?干什么在这里玩沉默是金?她今日遭受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今就想回冷宫,好好睡上一觉,静静心,养养神。
她神色恭谨,静立不语。
“倒是个好性子!在哪儿当值呢?”太子坐起身,微眯眼睛,细细打量着下面的人,一身单薄的太监服,袖口洗得发白,但是整个人干净清爽,眼睛很是灵动,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人。
“奴才在冷宫伺候。”
太子一愣,那这就好办了,省得他去别的宫里要人。
“孤现在给你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你替孤做件事,事成之后,孤赏你黄金百两,还提拔你到东宫来当值!”
赵嘉禾心底“咯噔”一声,忽觉不妙,赏赐如此厚重,想必让她去做的事,也是有难度的。怎么救个人,还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但是她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跪在地上,“殿下尽管吩咐,奴才定当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太子站起身,抚了抚袖口的金丝花纹,听她这样说,稍微柔了声音,“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待在七皇子身边,替孤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来向孤禀报就是了。”
赵嘉禾睁大眼睛,心里想骂娘,太子他这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呢,上赶着把她往刑台推啊!监视未来新帝,抱歉,她不敢!
她脸上露出意动的表情,却还是拒绝道,“殿下,奴才刚才还当着七皇子的面把他的小金库交给了四皇子,如今七皇子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奴才,奴才怎么能待在七皇子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沉吟片刻,缓声道,“无事,等会儿孤借赏赐的名义,把你和另外几个宫女太监一起送进宁康宫,孤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赵嘉禾只觉得自己要完了,如果自己真的以赏赐的名义过去宁康宫,宋砚定会以为她是太子的人,那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还想拒绝,可是太子好像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冷了声,将手中的玉佩摔在地上,“咔嚓”碎成几瓣,碎裂声无比清晰,“刚才不是还说愿意为孤赴汤蹈火吗?莫不是糊弄孤?”
赵嘉禾急忙磕头,“奴才愿意,奴才这就去!”宋铖这个时候还是太子,他还没有被废,杀她简直易如反掌,现在只能先稳住太子这边,等到时候去到宁康宫,再做打算。
赵嘉禾觉得自己重生回来,怎么比上辈子还要更艰难呢?居然要让她成为一个细作,监督未来新帝的一举一动?!
她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自己只想要好好地活下去,那些什么锦绣前程她也不奢望了,那些东西比起命来,都是浮云,可偏偏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中,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她候在殿外,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宫女太监过来了,与她站成一排,赵嘉禾看了一眼,居然看到几个熟人,皆是上辈子在东宫认识的,与她关系也不错。只是此时她们并不认识,赵嘉禾也不好贸然上前搭话。
他们由大太监林德胜带着去的宁康宫。
“林公公。”青鹤缓了一会儿,脸色已经好多了,只是当她看到后面的赵嘉禾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青鹤姑娘,咱家奉太子之命,前来宁康宫送一些服侍的人过来,今日太子得知宁康宫这里,侍候不周,震怒异常,特意挑了一些手脚麻利,人又机灵的奴才过来了。”林公公手里拄着根拂尘,一张脸笑眯眯的。
青鹤本想拒绝,但是想到自家主子人微言轻,太子的赏赐,他们不敢不接。
“那奴婢就替我家主子谢太子殿下好意,劳殿下挂念了!”青鹤屈膝,朝着东宫的方向行了个礼。
“既然人已经送来了,那咱家就走了!”林公公甩甩拂尘,笑道。
“公公慢走!”
青鹤寒着脸,把他们带到了偏殿,“以后你们都住在这里,七皇子的事情,暂时不用你们插手,你们负责打扫庭院即可。”
看了一眼赵嘉禾,冷声道,“你跟我过来,主子要见你。”
赵嘉禾诧异,宋砚怎么知道她会来宁康宫?随即想到他是成功夺得皇位的人,又觉得不是很奇怪,既然他能当上皇帝,心计谋略肯定比太子要高明,能够料到这种事,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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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次见宋砚的地方从凉亭移到了他的寝宫,相较于东宫,宋砚这里实在是冷清,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日常的摆设,床,桌椅,柜子。
没有地龙,没有软榻,没有香薰。
宋砚正坐在那里摆弄几颗棋子,他正独自一人对弈。
赵嘉禾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宋砚也没叫起,赵嘉禾觉得他们真的是兄弟,这形式作风真的是一模一样,动不动就让人跪在地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宋砚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赵嘉禾不知道宋砚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能安静如鸡。
跪着跪着,她就开始神游天际了,膝盖有点疼,这地儿没有东宫跪的舒服,东宫的房间里面,铺了一层羊绒毛毯,还烧着地龙,热乎乎的。宋砚这里,又冷又硬,真伤膝盖……
“赵公公,你帮我可是有什么想要的?”宋砚把棋盘推开,结束了一局,眯着眼睛打量脚边的人。
赵嘉禾:……想要活命可以吗?
宋砚看她一脸沉凝,补充道,“你要知道,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你帮我,对你来说可能是祸事,而且我这里,金银珠宝没有,加官进爵没有。”
“赵嘉禾,你要从我这里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赵嘉禾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隐隐有些锋芒,她微敛眼眸,小脸肃静,“如果奴才所求,是七皇子保奴才一条命呢?”
宋砚一愣,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他失笑,“我可保不了你的命!我如今自身难保,你怕是求错人了。”
“那如果有一天,殿下成为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呢?”赵嘉禾轻声道。
“住嘴!”他斥道,瞧了一眼窗外,低声道,“你这话以后不必再说了!如今你被太子送入宁康宫,那便是宁康宫的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劝你收一收!”
赵嘉禾就知道,自己虽然救了青鹤一命,但是他对她的怀疑,该有的一点儿也不会少。
“主要是奴才刚才献了一匣子珠宝,太子很是欣悦,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奴才猜测,太子必定是怀疑您私底下藏了银钱,所以派人来监视殿下。”
赵嘉禾半真半假地说道。
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宋砚的脸色,淡淡的,分辨不了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不知道这话他到底信了没有。她可不能让宋砚知道,她才是那个来监视他的人,不然以后宋砚登基为帝,知道她曾经与太子“狼狈为奸”,给她随随便便安个罪名,那她刚才那又是献财宝,又是拍马屁的,不是白忙活了?
宋砚心念一动,他也知道,平日里太子就极为忌惮他,时常打压他,怕是早就想往他这里安插细作了。
他敲了敲桌子,脸色沉凝,如果真的有细作的话,那他平日里的行为必定要谨慎些,防止被太子发现破绽。
这种极有规律的声音让赵嘉禾很是忐忑。这种等待最是折磨人了,早死早超生嘛!
“你先退下吧!今日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如若不然,青鹤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嘉禾没想到宋砚居然会因为一个婢女向她致谢,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他的生母就是身份低下的宫女,多少对宫女有些不同。
她俯身告退。
赵嘉禾刚退出房门没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青鹤。
她脸色十分复杂的样子,想必是刚才也听到了她和宋砚的对话。
赵嘉禾这人,救了人也没指望别人感恩戴德,都是奴才,不容易,她清楚那种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那种无力感,所以能帮一把是一把……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我的命是主子的,就算这次因为主子丢了性命,那也是在所不惜的,我告诉你,如果你来宁康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我劝你赶紧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青鹤寒着一张俏脸,语气冷硬。
赵嘉禾:……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姑娘一心只有主子,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青鹤姐姐,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要救你而已,没别的想法,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出此下策,没想到得了太子青眼,就把我提拔到宁康宫来了。”赵嘉禾无奈地解释。宋砚对青鹤很是倚重,如果她要待在宁康宫,与青鹤的关系不能太差,万万不能得罪了她。
青鹤沉默,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他,好歹他救了她一命,缓和了语气,“以后你在宁康宫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赵嘉禾看她脸色好了很多,松了口气,“那我如今可以走了吗?我还要先去冷宫收拾一下东西。”
青鹤让开身子,赵嘉禾赶忙离开。
她一路走,一路想,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呢?重生回来,怎么又卷进去了呢?她还有命活吗?
要不收拾收拾,先躲一躲?
赵嘉禾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出宫的话,需要宫牌,她一个小太监,哪里有这东西。
其次,她出宫的话,等于就是把太子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指不定太子一怒,满京城的抓她,她肯定躲不了多久,被抓到后,那她真的是死定了。
监视?这个监视到底要什么程度呢?衣食住行,什么事情都要汇报吗?
想到宋砚刚才冷冽的样子,胸口那里闷闷的疼,啊呀,不会再被一刀弄死了吧?
冷宫里面住着几位获罪的妃子,她回去的时候,以前的丽妃,秦丽云正坐在树下,仰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冷宫有一棵槐树,长得很是高大茂盛,如今寒冬,树枝枯黄无叶,只留一个树架子在那,远远看去,天色阴沉沉的,树下的那个背影看着也有些寂寥。
丽妃当年很是得皇上恩宠,有那么一段时间,独宠后宫,惹得多少妃嫔眼红嫉妒,丽妃得宠,脾气就有些跋扈起来,她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在后宫越是得宠,就越是需要低调行事。
花无百日红,丽妃没过多久就被其他妃嫔陷害了,被皇上贬了位分,扔到冷宫来了。
盛宠之下被当年那些死对头嗟磨,落差太大,她难以接受,多少有些疯癫之症,整日里都在喃喃自语,人也不太认得了。
赵嘉禾倒是很喜欢这个女人,她清醒的时候,人挺好,脾气耿直,说话直言直语。
“小禾?”她转头,看到了门口的赵嘉禾,朝她招招手。
赵嘉禾看她认得人,知道她这时还是清醒的,她很是喜欢这个称呼,“小禾”,很是亲切。
丽妃已不再年轻,鬓角有些霜白,眼神很是慈切,“去哪玩了?弄得一身汗。”语气里有些责备,“女孩子不要太皮,到时候可没有男人会娶你。”
赵嘉禾瞧了一眼周围,偌大的庭院只有她们两个,她悄悄地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丽娘娘,不是说了吗?我是男孩子。”
“瞎说!别以为我糊涂了,我清醒着呢!男孩女孩我还是分得清!”秦丽云嗔道,“怎么才一日不见,感觉你变了很多呢?”
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移动,让她如坐针毡,当然变了,死了一回的人了,重生回来,里面的芯子都变了。
“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来看本宫啊?”正当她忐忑地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秦丽云眼神忽然迷离起来,不复清明。
赵嘉禾轻呼一口气,又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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