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管。
径直朝校外跑去。
十字路口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一旁的一中学生只敢偷偷打量,却不敢上前阻拦。
四中学生声名在外,尤其是陆媛媛这帮人。听说以前还掏刀子捅过人,最后见了血。
就是这么一帮声名狼藉的家伙,把少女牢牢围在中间。
一个男生在愈发热闹的起哄声中朝她走去。
“我.操.你妈!”
挑染绿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董宁疼到泪流满面,盯着自己被生生掰折的手指,不由咆哮出声。
他抬头。
正对上少年黑漆漆的眼眸。
陆媛媛爱把董宁带在身边,不光是简单做些欺辱女生一类的事儿,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能打。
家里开武馆,董宁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招式,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以前掏刀子的事儿也有他一份。
然而此刻。
被那只无光的黑眸静静盯着。
董宁心里陡然掀起一阵几乎克制不住的恐惧。
在武馆这么多年,跟着父亲见过不少人,他看人眼光很毒。
有些人面上凶悍得很,气势足得要命,实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轻易根本挨不上几下。而有的人平时不声不响,动起手来却凶狠异常,招招都冲着致命的地方去。
天生的本能告诉董宁。
站在面前,冷冷看着他的少年显然属于后者。
而他已经没有求饶的机会。
掰断两根手指并没有让少年的怒火平息,深海般死寂的眼眸之下,是彻底被触怒之后的惊涛骇浪。
“董宁!”
见到贺寻突然出现在面前,陆媛媛的眼睛先是蓦然一亮。
随后,她和挑染绿一同尖叫出声,“住手!贺寻你住手!”
意识到失去最后的机会,董宁刚摆出应战的架势,便直接被踹翻在地。
那一脚狠狠蹬在腰间,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整个人重重磕在水泥地面上。
额头一下就见了血。
然而少年的动作并没有停。
“咔嚓。”
正挣扎着想爬起来,腰上一阵巨大的压力,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
董宁瞬间惨叫出声。
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几乎听不出是人类在嘶吼。
单脚落在董宁的腰椎处,牢牢将他踩在地上。仿佛终于听见一旁陆媛媛疯狂的尖叫,贺寻稍稍抬眸。
“你叫我不要打他?”
与动作不同,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似乎并没有生生踩断董宁的腰椎。
陆媛媛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颤抖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先前落在地上的拍立得照片被风吹起,打了个转儿,然后飘飘摇摇落在她脚边。
相纸上,少年的黑眸淬着日光。
神情冷淡。
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却很温柔。
而现在。
注视着脸色发白的陆媛媛,贺寻面无表情。
黑瞳犹如万米之下的深海,幽微无光,一片死寂。
酝酿着一场随时会汹涌至天际的风暴。
脚下狠狠踩着董宁,盯着陆媛媛看了一会儿,贺寻转头。
视线落在时晚身上。
已经被松开,少女还是站在原地。
被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九月天气渐凉,风里夹着落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萧索。
濡湿大片的校服被风吹着,她微微发抖。
柔软清澈的杏仁眼有些红。
白皙小脸上一道突兀的红痕。
“谁弄的?”他伸手。
声音还是很平静。
少年冰凉指尖轻轻擦过脸颊,时晚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她仰头看向他,静静对视几秒,随后又低了头。
垂着眸,贺寻能看见小姑娘纤长的眼睫上沾了几分水雾。
咬着唇。
倔强又脆弱。
他眼神一沉。
站在同样鸦雀无声的小跟班里,陆媛媛颤抖着。
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贺寻到底还是松开了被踩在脚下的董宁。
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逆着光,他锋锐的眉目落在晦暗阴影中。
教人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走到陆媛媛面前。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贺寻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样东西。
“你自己来。”他嗓音冷淡。
少年掌心里。
一把被磨得锃亮锋利的小刀。
正是以前差点儿把杜威吓到昏迷的那一把。
盯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折叠小刀,陆媛媛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打颤。
“贺寻。”腿已经有些软,她强撑着才没倒下,“你一个男人要跟女人动手?”
她又没把那个时晚怎么样!
只不过找人堵了堵而已,至于心疼成这个样子?
听见陆媛媛这么说,贺寻嘴角突然一勾。
无论是在偷拍的照片中,还是在学校同其他人相处时,他几乎没什么笑容。
总是一副神情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眉目俊朗深邃,即使戴着眼罩,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陆媛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勾得有些失神。
下一秒。
少年单手甩开小刀。
“你不愿意来。”根本没有把陆媛媛的指责放在心上,贺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帮同学的忙,“那我帮你。”
*
小刀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划上陆媛媛的脸。
衣服湿透大半,站在秋风里吹着,时晚很快开始咳嗽。
有些冷,她不由抬眼望向天际。
高中放学原本就晚,在路口被陆媛媛这帮人缠住许久,夕阳西沉,几乎快全部落下地平线。
已经很晚了。
时辰还在附小里孤零零地等她。
“贺寻......”
刀片夹在指间,看着陆媛媛愈发惊恐的眼神,贺寻正要抬手。
身后传来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很多:“我要去接小辰......”
彻底绝望,几乎以为下一秒小刀就要划在脸上,陆媛媛闭上眼。
脸颊却迟迟没有传来疼痛感。
等到她颤抖着睁开眼,贺寻已经不在面前。
小心翼翼把少女护在身侧,贺寻和时晚已经过了马路。
并肩朝附小的方向走去。
“贺寻!”压迫感陡然消失,陆媛媛不由气急败坏地想要叫住对方。
她一摆手。
“啪。”
随着动作,全部展开的小刀从头上掉落。
砸在水泥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陆媛媛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盯着那把跌落在地上的小刀。
刀片上还有几绺鲜艳的红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削下来的。
*
过了马路,再走五分钟就能到附小。
原则上附小并不允许非本校人员进入,但时晚和贺寻都穿着一中校服,班主任又提前给门卫大爷打过招呼。
因此没有人拦他们。
时辰在一年级一班。
不想让时辰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在路上,时晚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淋湿的发丝被巧妙地藏在里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然而濡湿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便冷得直发抖。
进了教学楼,她抬头辨认着班牌,正想朝一年级一班走去。
肩上却蓦然一沉。
“把衣服换了吧。”
搭在少女纤细的肩头,手掌下隐隐传来不受控制的颤抖。贺寻沉声道。
一路沉默地走过来,他看着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发抖。现在进了教学楼也依然在颤抖。
坐公交车回家还要一会儿,路上还有需要步行的几段路。
再穿着湿衣服,等到家恐怕就要感冒了。
时晚眼睫扑簌几下。
有些茫然。
她抬眸看他。
换什么衣服?
湿漉漉的校服穿起来并不舒服,然而眼下哪里还有能让她去换的衣服。
贺寻今天没穿秋季外套,就是简简单单一件夏季校服。
即使他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也是不可能的。
正这么想着,肩上蓦然一轻。
收回手,没有丝毫犹豫,贺寻抬起手臂。
直接把身上唯一一件蓝白短袖脱下来。
时晚瞬间瞪圆了眼。
天色已黑,楼道里开了照明灯。灯光昏黄,却依旧清晰勾勒出少年瘦削结实的躯体。
赤.裸着上身,每一根流畅自然的肌肉线条都透着十足的活力,清晰无比。
那些略显陈旧的鞭痕也同样清晰。
一路延伸进腰部以下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啊!
愣了几秒,反应过来。
时晚又飞快闭上眼。
“你穿这个。”死死闭着眼,她的手里被强行塞进一团柔软的织物。
才脱下来,还带着少年滚烫的体温。
几分隐约的草药香味。
“我......”被贺寻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时晚几乎想把手里的校服扔出去,“我不穿!”
这像什么话!
穿不贴身的秋季外套也就算了,怎么能穿才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夏季校服!
“给、给你。”闭着眼,她不知所措,只能把衣物举起来。
希望贺寻赶快拿走,然后把衣服穿好。
举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他来拿。
许久之后。
“抱歉。”
少年嗓音低沉:“我给你找麻烦了。”
盯着紧闭双眼的少女,贺寻重重咬了下牙关。
姜琦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没太弄明白,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
看见她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的时候他血都凉了。
如果杜威没有看见她被围着。
如果他没有留下来听姜琦说话。
如果......
贺寻其实不是个爱做假设的人。
从小时候起,沈怡就教会他不要幻想,而是顺从地接受现实。
毕竟生活并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假设而产生任何改变。
他也很少有后怕这种情绪。
捅贺子安的时候没有,被赶出贺家的时候没有,孤身一人选择来到青城的时候没有。
他平静地接受每一个自己做出的选择。
唯独那一瞬。
在董宁和陆媛媛感到恐惧之前。
他已经被无边无际的恐慌彻底淹没。
几乎要溺死在深海之中。
“啊......”
没想到贺寻会这么说,时晚有些无措。
她下意识睁眼,看见少年赤.裸的上身,又飞快阖眼,“也不能......不能怪你......”
虽然陆媛媛确实是因为贺寻的原因才来找她的麻烦,但贺寻又不能控制谁喜欢自己。
不是那种习惯迁怒他人的性格,她没觉得他有什么错。
反倒是她该谢谢他。
要不是他及时出现,不知道陆媛媛那帮人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闻言,贺寻眼眸稍沉。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眼。
视线一寸寸扫过少女的眉目,细致而贪婪。
带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你还是穿吧。”过了一会儿,时晚听见少年轻声道,“你一生病,到时候别把你弟弟也传染了。”
*
这是个时晚无法拒绝的理由。
好不容易可以上小学,难得开始一段新生活。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时辰在刚去学校不久就因病请假。
而且时远志夫妇也忙,如果生病,根本无法照顾时辰。
捏着怀里柔软的校服,她犹豫许久。
最后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去卫生间换衣服。
尺码相差过大,在少年身上极其合身的短袖被她穿着几乎要穿出连衣裙的长度。
袖子到了手肘的位置,怎么看都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时晚只能把下摆塞进校服裤子里。
所幸校裤并没有被淋湿。
一个人在教室里安静地边写作业边等时晚,听见脚步声,时辰抬头。
难得一愣。
这年还不流行oversize的款式,即使下摆被塞进校裤里,过于宽大的蓝白短袖穿在少女身上也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而站在她旁边,彻底赤.裸上身的少年看起来就更加奇怪。
“小辰!”终于接到时辰,时晚松了口气,“姐姐有点事儿耽搁了,我们回家吧!”
并没有去追问到底因为什么事而耽搁,时辰点点头,开始收拾书包。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三个人走出校门时门卫大爷都惊了。
“现在的小孩怎么不好好穿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大爷震惊之余愤然道,“都九月了!晚上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是不可能的。
天幕低垂,秋夜很凉。
即使已经坐上公交车,从窗隙里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冷。
不过贺寻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把衣服给了时晚之后,他才发现裸.着上身似乎确实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尽管一直在上药,鞭痕依旧极其明显。
从附小走到车站,一路上,过路的行人都会朝他投来诧异的视线。
目光不停在鞭痕上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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